蕭喬露出苦笑,他早就知道,像小偷少年這樣自幼在社會的泥濘中摸爬滾打的人,不可能和自己剛一見面,便像是見到親生父母般傾吐衷腸。果然,那些看似真誠的話語只是幌子,他被忽悠了!
他很不高興,剛走了兩步,又看見一個接近兩米的大漢正揪着一個瘦弱男子的衣領,把他提到空中狠狠搖晃。
雖然聽不大懂兩人嘴裡帶着濃重鄉音的英語,蕭喬還是大概明白了這是一起倚強凌弱的民事案件。
於是,蕭喬伸出手握住大漢正欲砸下的拳頭。大漢怒氣勃發,回手就要給這個不長眼的異鄉人一巴掌,卻因爲手上傳來的巨大壓力痛得彎下了腰——他哪裡知道,這是蕭喬和「鎏金歲月」兩“人”的手勁之和,足足上千斤的力量。
蕭喬兩個巴掌打服了他,用盡量精準的語言描述了一下小偷少年的外形。沒等講到一半,大漢眼裡就露出恐懼之色,蕭喬手疾眼快地再次擒拿住他的手腕,用疼痛迫使他屈服。
“你害怕他?”蕭喬一字一頓說道。
大漢臉色血紅,說不上是羞恥還是憤怒:“沒有……啊啊啊,快鬆手!!……是的。”
“他不過是個小偷,而且身體瘦弱,爲什麼要害怕?”
“比怕我還怕?難道他有什麼依仗?槍支?團伙?他要是真有這些,也不會甘於做小偷了。那是什麼?”
問到這裡,大漢竟然不肯開口了,滿臉無懼強權寧死不屈的表情,與剛纔兩巴掌就痛哭流涕的樣子大相徑庭。
蕭喬踱了兩步,再次問道:“他有什麼……奇怪的力量……是吧?”
回憶起之前少年對替身的稱謂,蕭喬嘴角往下一撇:“‘惡靈’?你們是這麼說的吧,他是被惡靈附身的人?”雖是問句,他的語氣卻極爲肯定。
見到大漢頭上淌下汗珠,蕭喬知道方向正確了。於普通人而言,對「替身」的力量感到迷惘、恐懼或者扯到封建迷信上,都是十分正常的,畢竟,當初他也認爲替身是自己的“元神”。
“看樣子,小偷少年擁有替身的事情已經遠近聞名,呃,遠近遺臭。人類對於未知的恐懼向來要超過暴力,何況還是在阿三這樣一個大多信仰佛教,崇尚來生的國度。他們這一輩子已經非常辛苦,當然不肯冒着被‘惡靈’纏身,下輩子也得不到快樂的風險,吐露小偷的蹤跡。”
“該怎麼讓他鬆口呢?”
想了想,蕭喬發出一聲夜梟似的怪笑,五官扭曲,看得大漢直冒冷汗,連忙避開他的視線。但蕭喬雙手掰住他臉側,強迫對方對視自己的瞳孔:“嘿!嘿嘿嘿!……”
“你剛纔說的惡靈……就是這種嗎??”
「鎏金歲月」拾起一粒小石子,伸到大漢煞白的臉孔前。當然,大漢的視角下,就是這塊石頭憑空懸浮起來,緩緩飄蕩,一寸寸地向他的眼珠挪動。
剎那間,大漢感覺頭頂照下的陽光再沒有暖意,四周陰氣森森,恍如萬千鬼魂呼嘯而出,裹挾着石頭向他飛來,要奪取他的魂魄!
“你……你……你不要過來啊啊啊!!!”淒厲的叫聲驚飛了巷子裡的烏鴉。
不過片刻,蕭喬悠然走出小巷,過濾掉諸如“魔鬼之子”“天生的通靈體質”“可使用邪惡法術驅使惡靈”之類的垃圾信息後,他從大漢口中得到了足夠的信息,知道了小偷少年的住處,如果一條污水溝演變成的地下小巷也算是住處的話。
此時手機振動,蕭喬和蜜婭通話,對方終於告知了他這次的任務信息。奇怪的是,知道了蕭喬又一次把手機弄丟,蜜婭沒有安慰,反而發出了帶有絲絲幸災樂禍意味的笑聲,命令他在明早任務開始前把事情解決。
蕭喬略感窩火,不過他對照了一下信息,突然發現了至關重要的一點,心中很快生出一個完美的計劃來。
…………
河間柳次郎快速奔跑在擁擠的街頭,靈活地利用人與人之間的縫隙進行穿梭,不過,即使如此,每當他擠過簇擁在一起的人羣時,還是會招致一片嘰裡咕嚕的謾罵。
時不時會有膀大腰圓的中年人暴怒着揮舞起粗壯的胳膊,想要給這沒眼力見的小子一個教訓。但看清柳次郎的臉時,臉上的憤怒立刻轉化爲晦氣,灰溜溜地回到旁邊,只能朝着地面用力吐出一口唾沫。
柳次郎早已習慣了這些,“惡魔之子”的稱呼對他而言,不再是一種輕蔑或羞辱,而是一種可供利用的資源。
對於在阿三國掙扎求生的“首陀羅”們,再低賤的資源,也是資源。柳次郎想要活出名堂,甚至只是活下去,就得抵擋住無數蔑視的目光,利用他人對自己的噁心來牟取利益。
何況,這也不是什麼壞事。每次走上街,許多人都會又輕蔑又恐懼地背對着他,把容易下手的部位暴露在「亡命天涯」的視線之下,然後柳次郎就能不動聲色地把手探進衣兜,摸走他們身上一切可以拿去兌換的物資。
街頭流傳着神偷的傳說,沒有人知道,這是一個出生低賤的小子,以及他那相依爲命的替身「亡命天涯」做下的事蹟!
奇怪的是,即使柳次郎的盜竊技術爐火純青,又擁有替身的幫助,他還是日復一日變得窮困,身上永遠穿着那件洗得掉了色,又被漫天塵土染成淺褐色的破舊外衣。
柳次郎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因爲他是最下等的“首陀羅”,天生的奴才和苦力,即使橫死街頭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的存在。
他偷來的贓物需要廉價處理,甚至是直接銷燬。畢竟,對於一個瘦弱的賤種少年來說,掏出大額鈔票的事情顯得多麼不合理,也會引來無數豺狼的覬覦。被幫會的黑頭抽了重稅後,他只能撿拾對方手指縫裡落下來的殘羹,過着半飢半飽的生活。
而且,他還有家人,沒有血緣關係但共同活下去的家人。五個十歲左右的少年,六個十四歲以下的少女,都是街頭的乞兒或者小賊,
柳次郎收留了他們。表面上看,是這些人外出打工,然後把掙來的幾個零錢上交給略爲年長的柳次郎分配,柳次郎則整日遊手好閒,通過“弟弟妹妹”的工作苟活。事實上,是他們用打工掩蓋了柳次郎的偷竊,爲他“從來不做工卻能活下去”這件事作出了很好的解釋,而柳次郎的偷盜所得,則作爲一家人共同活下去的支柱。
他們互爲彼此的依靠,弟弟妹妹是外在,柳次郎是裡子。
柳次郎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麼問題,文明世界的那套“和諧共處,兄友弟恭”是沒法在亂世裡通行的。
後來柳次郎逐漸長大,變得更加聰明,或者說,更加狡猾。他學會了向外地遊客下手,這些人往往比本地人富裕,又因爲不熟悉當地文化而顯得笨拙,簡直是“人傻錢多”的表率。柳次郎曾經見過一個華國女人拍的視頻,她坐在火車站裡,周圍一圈全部是虎視眈眈的阿三男人,他們眼珠瞪得溜圓,幾乎可以隔着屏幕感覺到那狼一樣的飢餓目光。柳次郎不知道這女人的下場怎麼樣了,可他從此之後逐漸產生了“外地遊客都是蠢貨”的理念。
當然,找外國人下手,更多的是由於他們來自異鄉,即使死不見屍,也沒有任何人會找麻煩。
柳次郎想起自己有一次用天衣無縫的手法偷走了一個黑道成員的鈔票,對方雖然沒有證據,也不知道下手的人是誰,但是爲了彌補虧空,他硬是手下所有街坊的保護費加高了兩倍。柳次郎一家反而在那個月入不敷出,還因爲交不起保護費狠狠捱了一頓打。
之後柳次郎就知道,這些黑幫的人才是食物鏈的高層,無論怎麼企圖反抗,最後惡果都會落到自己頭上。還不如找一些沒那麼富裕,但是也沒人爲他們出頭的貧民。
雖然,他們也是和自己一樣的人……同類。
不過,今天的經歷讓柳次郎很是膽戰心驚了一段時間。那個高大的華國人,竟然也擁有「惡靈」在身,而且似乎可以操控惡靈的行動。雖然當時他表現得無比狡猾機智,也成功逃出生天,並且奪回了自己的“收入”,但事後略作回憶,柳次郎簡直是冷汗狂流,後怕得走路都要打擺子。
“那個混蛋……他的惡靈爲什麼力量如此強悍,給我一種霸主般的壓迫感……”
要是「亡命天涯」也有這種遠遠超出正常人想象的力量,柳次郎早就把壓在自己頭上的黑道成員揍翻在地,然後……
然後又能怎樣?想到這裡,柳次郎苦笑一下。他是“首陀羅”,種姓就像是豬羊身上的烙印,蓋在每一個阿三人身上,在出生前就把人劃分出三六九等。不會有人允許一個下等小賊挑戰奉行了千百年的制度,到時候,會有無數“吠舍”甚至是和自己一樣的“首陀羅”蜂擁而至,把他狠狠踩到泥潭的最底層——那個他應該待着的地方去。
他收起翻騰的心緒,打開手裡的錢包瞧了一眼,立刻被面值大到不可思議的鈔票晃花了雙眼,瘋了,真是瘋了……世界上居然存在一百面值的美元,還是成把成把地擺在一起,2,4,6,8……整整20張,兩千美元!相當於……
柳次郎眼睛裡的瞳孔都變成了 “$$”符號,他用所知不多的算術知識掰着手指計算了一下……148480盧比!!!
這些錢,只要不去黑市兌換,完全足夠他度過難關。
柳次郎收束了一下起伏的心緒,推開不足一米五高的小門,彎腰鑽進那個污水橫流的地下小巷,他的家。
不過,他意外地發現有一個寬肩窄腰的人影坐在自家破舊的小板凳上,難道……難道“鐵腳牛”提前來了?他心裡一緊,急忙衝過去。
那人聽到開門的響動,緩緩轉過頭來,陰暗的光逐漸照亮了他的臉,沒有橫跨面部的刀疤!他不是“鐵腳牛”!
柳次郎死死盯着他的臉,當看到那雙星空般明亮深邃的眸子時,頓時發出一聲shen吟,晃了晃,咕咚栽倒,口吐白沫。竟然被活活嚇昏了過去。
蕭喬吃驚地看着柳次郎,伸手對周圍的少男少女一揮:“愣着幹嘛,快把他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