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地下車庫。
從氣窗望進去,可以看見一個靜靜站立的高大男子,他一手夾着筆,另一手托住筆記本正在記錄什麼。片刻之後,他放下筆,擡起頭。
男子身前立着三個拳靶。嘭嘭嘭——不見他有絲毫動作,空氣中突然傳來三聲緊密相連、近乎融爲一體的爆響,木屑與鐵皮四下噴濺。硝煙散去,足有一尺厚的靶子已化爲滿地碎片,水泥地面也被逸散的勁氣震出蛛網形裂紋。
在常人眼中,這種憑空粉碎物體的能力已近乎於神蹟,不過,這只是男子對元神的日常測試而已。
他微微點頭,在“10月5日”的第一欄寫下一行字“力量略有提升,但基本達到增長極限”。往筆記本前文看去,記錄的數據都駭人聽聞:“10月2日,臥推力量3570千克(兩輛家用轎車加一臺機牀)”“10月4日,神經反應速度,5毫秒(經測試,元神對於可能造成傷害的物體接近時會自動進行防禦,具有一定的自主意識)”“10月4日,拳擊,出拳速度平均187米/秒,每秒出拳94次,持續時長67秒”
蕭喬“元神出竅”後,用了一個假期來熟悉並練習元神的能力(當然,也花了不少錢在購買測試器械上),這種持續高強度的鍛鍊推動了元神的快速成長。第五天的時候,元神的各項數值穩定在了最高水平。蕭喬估摸着,沒有其他狀況的話,這大概就是自己的極限了。當然,根據之前過度使用元神導致精神萎靡的經驗,元神受到身體狀態的影響,所以疾病或衰老也會干擾到能力發揮。
“叮鈴” 蕭喬接通電話,對面是一個公鴨似的嗓音:“喬喬,老地方等我,幹活了。阿木那兒出了點問題。”
蕭喬並不驚訝,也沒有因爲正處於假期而反對,只是帶點無奈地回覆了一句:“說了不要再叫我這麼女性化的名字。還有,我們是警察,爲什麼每次你一開口,總是帶來一股流氓氣息呢……”
電話兩頭同時傳來笑聲。
…………
當晚,一輛不起眼的褐色轎車從市區駛出,兩個男人筆直坐在其中,身上帶着相似的冷峻氣質。唯一的問題是,開車的傢伙頭髮亂的像鳥巢,一直在喋喋不休,嘴脣自始至終沒有閉上過。而副駕駛上他的同事則低低壓着帽檐,沉默地聽着他嘮叨。
開車的男人姓李,是當地特警教官,蕭喬的多年搭檔與朋友,兩人曾經在緝毒戰場上經歷過戰火紛飛的歲月。這一次前來,他們卻非敘舊,而是爲了毒販臥底的公事。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d品是世上最爲暴利的行業,沒有之一。所以即使各國政府再嚴令禁止,世界人民再深惡痛絕,也永遠存在用良知換取利益的撲火飛蛾。臥底販毒團伙並沒有電影演得那麼驚險刺激,但其中之恐怖血腥,更要甚於電影百倍。毒販往往自知罪大惡極,所以對於臥底的處置,殘酷到喪心病狂。這既是爲了進行恐嚇的需要,也是人性黑暗一面的放縱。
許多毒販爲了保證人員忠誠,會採取以販養吸的措施,強迫每個新成員都染上毒癮。不少功勳在身的警察被強制注射後,無法抵禦d品魔鬼般的誘惑,往往痛苦得不成人形,甚至墮落爲真正的癮君子。但這只是真正的罪惡與恐怖的冰山一角。臥底被發現後,會施以無法想象的酷刑,處刑過程中注射藥物,使受虐者不得不保持完全清醒與感官放大,感受到數十倍的痛苦,受盡折磨才能最終墜入死亡的懷抱。
毒販不存在道德觀念,雖然曾經也是人類的一員,可在一次次運毒製毒,用d品摧殘人命榨取利益之後,早已失去了人性。多年來,華國邊境死去的所有緝毒警察,都不會留下姓名墓碑,一切親屬關係也嚴格保密,就是爲了防止窮途末路的毒販殘害無辜。在政府勢弱的拉丁美洲地區,甚至有過某主播在網上謾罵毒販,第二天屍體就被掛在街頭的駭人聽聞事件。
身爲警察的蕭喬,無論出於公義或私情,對一切販毒者都不會有任何姑息。
一年前警方曾發現一個隱秘活動的販毒團伙。相比其餘鬆散的黑惡組織,這個團伙行事極爲縝密,蹤跡難以捉摸,成員雖少而隱藏極深,且相互之間從未有過出賣或傾軋。
電影裡的所謂黑道情誼並不可信,事實上,面對審訊的壓力,毒販多半會選擇出賣同夥,保全自身,警方也能借此分化瓦解,各個擊破。但是,這個團伙聯繫異常緊密,意志頑強,少數人即使被抓捕入獄也死不鬆口,反偵查能力出類拔萃。最後警方只能執行理所應當的死刑,沒有得到任何信息。
沒有人會相信唯利是圖的犯罪分子眼中有半點情誼,現實卻動搖了人們的想法。
該團伙成員陰險狡詐,無惡不作,偏偏又忠誠堅定,滴水不漏,甚至比得上一些洗腦過的特工。唯一能拿來形容他們的,似乎只有看起來很滑稽的兩個字“專業”。沒有錯,這些人似乎是天賦和訓練兼備的專業罪犯,無法無天,一心爲惡。
究竟是什麼使這些人聚集在一起?
警方決心轉變策略。經過長期的活動與努力,他們終於使一名視死如歸的年輕警察打入其中,作爲一個接頭人在外圍活動。然而,就在半天前,這個名爲阿木的警察毫無徵兆地違反了規定,主動向警方發起聯繫。如果說阿木被毒販所腐化,決定背棄組織,或許並沒有多麼出人意料,可是這樣的行動不僅可能泄密,也會極大增加他自己暴露的風險,沒有人知道他出於怎樣的目的如此行事。
十個小時的會議後,疲倦不堪的高層終於做出了決定。於是蕭喬和他的搭檔裝扮成普通市民,開着一輛破舊的車前去與阿木交接信息。
“十五個小時了吧,阿木仍然沒有消息?”蕭喬隨口道。
李姓搭檔叨叨了挺久,此時見他終於肯開金口,立刻提起精神頭:“是啊,他只是讓我們在某個沒有安排監視器的出租屋裡等着,然後就沒了下文。不過可以肯定,訊息是他本人主動發的,沒有外人脅迫。”
蕭喬反問:“難道對面就沒有防範?任由阿木這麼簡單地把訊息傳出來?”
搭檔哈哈大笑:“喬喬啊,你不會是刑偵片看傻了吧,世界上哪裡存在那種各種控制網絡,切斷成員與外界聯絡的黑道組織。真要是這樣,他們是政府還是我們是政府?國家的手段不是這些罪犯可以想象的,哪怕他們像丈夫捉姦後給妻子洗澡一樣把阿木從裡到外摸了個遍,仍然有不少辦法讓聯絡器留下來。”
蕭喬隱隱不安,不過他確實沒有這方面的專業知識,於是迴歸沉默。
…………
零點,夜與深夜的交替時刻,也是隱秘行動的最佳時間。
兩個鬼祟身影出現在郊區一棟爛尾樓中,避開四處散落的垃圾,悄無聲息地上樓。
李姓搭檔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說道:“你聽過那個當了幾十年臥底結果自己當上了黑幫老大的笑話嗎?”
蕭喬搖搖頭:“即使阿木出賣了警方,我們目前也是安全的。一次如此突兀的傳訊,一定會讓警方警覺,這也就註定聯絡者不會是什麼等級高的角色。毒販也清楚這一點,如果他們真有所圖謀,絕不會僅僅殺掉兩個像我們一樣的小警察就罷休。”
兩人按響了牆上一個不起眼的按鈕。
全無迴音。
蕭喬皺起眉。搭檔示意他藏在門後,自己伸手輕推,門扉上了鎖,看樣子情況還沒到最糟糕的程度。兩人遲疑的時候,門上亮起一點綠燈,吱呀一聲打開了。
兩人魚貫而入,暗暗撥開槍栓。
“這是……”
一個人背坐在門廳的沙發上,昏暗的壁燈從他身前照來,從蕭喬兩人的角度,並不能看清他的正臉。不過光暈照亮了他的側臉輪廓,鼻樑高聳,下巴削尖,正是他們口中的臥底阿木。
見到本人,他們並未放鬆,反而愈發警惕。
“居然用背部對着來人,一個合格的臥底怎麼可能警覺性如此之低?何況這又不是三流影視劇,怎麼會有人做出這種背光而坐的擺譜姿勢?!”李姓搭檔瞳孔收縮:“事出反常……必有妖!!”
蕭喬故意提高腳步聲,對方毫無察覺。他臉色一變,再不耽擱,幾步搶到正面,頓時寒毛倒豎。
“這……這是
……”
阿木,不,阿木的屍體咽喉上有一個黑洞,切口銳利,裡面血液尚未凝固,兀自在汩汩流動。而他被光打亮的臉孔上,充斥着無限恐懼絕望的神色。
詭異的是,這具早已失去生機的肉體,左手仍保持着平伸入空氣的姿勢,手指虛握,彷彿拿着一把槍想要開火。
阿木已經死去,那開門的人……
兩人額角淌下汗珠,對視一眼,立即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兇手還在屋內!甚至可能就是他開的門!
兩人立刻知道已然暴露,再不耽擱,抽出手搶。蕭喬以餘光掃過阿木面前的地板,一個亮晶晶的物體映入視線。那是一把不足手指長的小刀,看起來頗爲鋒利。不過刀口並未染血,應當不是兇器。
情勢處處透着詭異,兇手的動機難以捉摸。爲什麼要把屍體擺成這個姿勢?屍體前爲什麼要插上一把小刀?爲什麼不及時離開現場,還要放持有武器的敵人進門?在進入客廳之前爲什麼不搶先動手,反而放任敵人看到阿木的屍體?這豈不是相當於提醒他們警覺?
然而,再多的疑問也要等度過危機才能解決。蕭喬凝神戒備,戴上手套,拔出小刀後翻過手套將其包裹好,揣入衣兜。
“噗”就在小刀被拔出的一刻,阿木僵硬的左手突然一鬆,毫無生機地耷拉下來。
蕭喬和搭檔互相看看,彼此眼中都是迷惑與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