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喪事一辦完,所有的親友也都各自回家去了,隨着夜幕的悄悄降下,歐陽伊雯感覺整棟房子是那麼的淒冷和孤寂。她在這棟房子都住了十幾年了,每一個房間她都是那麼熟悉,然而今夜卻只有無比的淒冷、孤寂,甚至還有一種特別的陌生感。此刻,她站在門口,仰着頭望着無邊無際的夜空,呆呆的,一動也不動。忽然,一陣冷風吹過,她禁不住渾身都顫抖了一下……
父親下午就出去了,可是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歐陽伊雯站在門口靜靜地等着。雖然長久以來歐陽伊雯對父親有着種種的誤解,即使是到了現在,她還是有很多事情都不能釋懷,但是這一次父親回來,她感覺他們父女之間的距離比以前近了。這也難怪,敬愛的祖父又隨着老祖母而去了,她更加感覺自己是孤零零的,畢竟父女親情也是血融於水的,她覺得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跟父親僵着,因爲她也知道父親這些年來也是很不容易的——她想盡盡孝道,聊表對父親的愛。
歐陽伊雯這樣子在門口站着已經好幾次了,她本來早早地就做好了飯菜,可是父親卻遲遲沒有回來。看到牆上的鐘,已經過了八點半了,她禁不住又嘆了一口氣。感覺屋子裡是那麼的壓抑,加了一件外套,她便慢慢地走出了房門……
夜空漆黑、蒼茫、深邃,不見月亮一丁點的影子,唯獨幾顆小星星在吃力地眨着眼睛。摸着黑,歐陽伊雯慢步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多麼熟悉的小路啊,曾經在這條小路上留下了她許多童年的美好記憶,但是今夜,它卻顯得那麼安靜,聽不到一絲聲響,就連那些喜歡在深夜裡吟唱的小蟲兒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不知不覺地,歐陽伊雯便走到了大路口。路邊有一堆大石塊,已經放了好些年了,聽說是村裡修祠堂的時候剩下的。小的時候,歐陽伊雯就常常跟着小夥伴們在石堆裡爬上爬下的,也不知多少次她常常蹲着坐在石塊上等着祖父母從鎮上歸來,可是現在呢?石堆還是原來的石堆,然而小夥伴們卻大都已經離散了,祖父和祖母也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在一個大石塊上慢慢地坐了下去,歐陽伊雯伸着手輕輕地撫摸着石塊上,涼涼的——忽然間,她心底冒出了一陣陣悲涼
。然而,悲涼的情緒很快就過去了,因爲她想到了陳浩楠、想到了黎萍,也想到了徐子傑……
“這個時候浩楠他們幾個應該還在上自習吧!”歐陽伊雯禁不住自言自語似地說道。突然,她的眼前閃過了陳浩楠的影子,他彷彿就蹲在自己跟前——她清楚地看見他那深沉的眼睛,還有他那憂鬱的臉。可是,當她伸手過去想撫摸他的臉時,他卻一下子就消失了——她禁不住掉下幾滴眼淚,不過她很快就意識到剛剛只是一種幻覺。
“呵呵,伊雯,你傻了吧,這麼晚了浩楠怎麼會來這呢!”傻傻地笑了笑,歐陽伊雯掏出紙巾把眼淚輕輕地擦去了,接着她又在自己的臉上重重地拍了幾下。說真的,這段時間裡她常常想起陳浩楠,想着他種種的關懷和鼓勵的話語,她纔有勇氣接受祖父去世的事實。特別是前天他和班上的兩個同學前來爲祖父弔喪,一看見他,她心裡別提有多激動了,一時間裡她心裡感覺也踏實多了。
然而,一件事情又慢慢地涌上了歐陽伊雯的心頭。歐陽伊雯的父親叫做歐陽鐵,人如其名,他果真是一個鐵一般的漢子,這些年的摸爬滾打他吃了不少的苦頭,好在苦盡甘來,他現在的生意相當順利。但是,再怎麼鋼鐵一般的人也有軟肋之處,歐陽鐵的“軟肋”就在女兒身上。歐陽伊雯想到的事情正是歐陽鐵提出來的,作爲人父的他想讓女兒這次隨他一起去上海。其實,這件事情歐陽鐵已經提過很多次了,只是歐陽伊雯一直都沒有同意。但是,這一次,老父親這麼一走,就只剩下女兒一個人守在老家了——歐陽鐵實在是不放心。所以,他再一次要求女兒跟他一起回上海。
爲了這事,歐陽伊雯想了整整一天了,她今天本來是要返回學校的,但全都給耽擱了。說真的,歐陽伊雯很想跟着父親去上海,畢竟現在她就這麼一個最親的人了,但是她又有很多東西放不下,特別是他——她深深愛着的陳浩楠……
正發着呆,歐陽伊雯忽然聽到了隱隱約約的呼喚聲,似乎一聲還高過一聲。“是爸爸的聲音!”她很快就斷定道。不敢再做停留,歐陽伊雯立馬就起了身,她還連連大聲叫喊着,以迴應父親急急的喚聲。
聽到女兒的聲音,歐陽鐵趕忙從屋子裡跑了出來。遠遠地看到女兒走了過來,他便急切地責問道:“伊雯,都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還跑出去了?……小心着涼了!”
“沒事的,我只是到前邊走了走,沒有多遠的
!”歐陽伊雯立即回答道。但是,一看到父親焦灼的眼神,她連忙就笑着說道:“爸爸,您去哪了?怎麼這麼晚纔回來——我都等您好久了,飯菜恐怕都涼了!”
“涼了也沒事,熱一熱就好!”歐陽鐵一下子就露出了笑臉,“剛纔在你大伯那裡就喝了一點酒,什麼也沒吃——你一說我還真是有點餓了!”
“那我給您熱菜去,一會就好……飯是保溫的,應該還是熱的!”
“好、好、好,我都好幾年沒嚐到我家閨女的手藝了!”看到女兒不再像以前那麼跟自己爭鋒相對了,歐陽鐵心裡別提多高興了,他的臉上綻放着幸福的笑容。
看到父親笑了,歐陽伊雯也很高興。然而,一進門,她忽然又轉過身來,關切地說:“爸,您身體不是很好,以後就少喝點酒,酒喝多了會傷胃的……”
“我記下了,平常我也是很少喝酒的,這不是你大伯勸的嘛!”歐陽鐵看了看女兒,憨笑了一下說,“你趕緊熱菜去吧——真的餓了,要不要我給你打下手啊?”
“那倒不要了,馬上就好!”歐陽伊雯說着就鑽進了廚房。
不多時,歐陽伊雯就把菜熱好了,一共四個菜。這個過程裡,歐陽鐵一直在旁看着,父女倆時不時地就笑了。
飯菜端上了桌,歐陽伊雯忙又給父親盛了一碗飯。歐陽鐵笑着接過了飯,便招呼着女兒也快些坐下,他連連說道:“伊雯,這陣子你都瘦了一圈了!來,多吃點菜——可不能把身體弄垮了,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啊!”他說着話就給女兒夾了幾塊瘦肉。
“爸爸,我自己來!”
“好多年都沒給你夾過菜了——你是不是怨爸爸啊?”
“爸爸,您說到哪裡去了,以前都是女兒太任性了……”
“算了,以前的事都不要提了,好好吃飯吧!”歐陽鐵說着又給女兒夾了一把菜。看着女兒吃着飯,他禁不住又會心地笑了。連着扒了幾口飯,他又想到了昨天晚上跟女兒提的事,忙就笑着問道:“伊雯,爸爸昨晚跟你提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您說的是讓我跟您一起去上海的事嗎?”歐陽伊雯慢慢地把碗放下了
。
“是呀,”歐陽鐵連連點了點頭道,“明天下午我就得回上海了,要不——”
“怎麼那麼快呀?”歐陽伊雯驚了一下,打斷了父親的話。
“我辦公室的秘書打電話過來了,有很多業務要等着我去處理……”歐陽鐵說着話也放下了碗,“這次回來得太匆忙了,許多事情我也沒交代清楚——要是再不回去,公司裡恐怕會出問題呀!”
“爸,我想這次我不能跟你去上海了……”
“爲什麼呀?”歐陽鐵心頭猛地震了一下,但他還是笑着說道,“現在你爺爺也去了,就剩下你一個在這邊,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啊!”
聽父親這麼一說,歐陽伊雯連忙起了身走到父親身後,她擂着小拳頭在父親的肩上輕輕地錘了錘,說道:“爸,我都長這麼大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馬上就要高考了,要是去了上海那邊,我就得從頭開始;再說了,這麼一下子就要走我也有很多事情放不下心啊!”
“你有什麼不好放心的,我看、我看……”說到這裡,歐陽鐵回頭看了女兒一眼,立即就“呵呵”地笑了。
“您笑什麼呀?”歐陽伊雯有點不好意思了,她慢慢地又回到先前的地方坐下了。
“我看你是放心不下你那個姓陳的同學吧?”
“爸爸,您說什麼呀?”歐陽伊雯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那天他一來我就看出你這丫頭喜歡他,我也看得出他是喜歡你的,”歐陽鐵笑着說道,“你爸爸我可不是老封建、老古董,只要你喜歡就好——爸爸一定支持你的!那小夥子挺帥氣的,人也精神,將來肯定會有出息的!”
“爸,您真這麼看啊?”歐陽伊雯輕輕地問道,她的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
“我看人向來都是**不離十的,絕對錯不了!”歐陽鐵說着又端起了飯碗。一碗飯吃完,他放下筷子又告誡似地說話了:“伊雯啊,儘管這樣,爸爸還是不得不提醒你呀,你們兩個年紀都還小,應當以學業爲重啊
!”
“爸爸,我知道的,我想浩楠比我更加清楚!”歐陽伊雯接過父親的碗,一邊盛着飯一邊說道。
歐陽鐵淡淡地笑了:“浩楠?——他叫陳浩楠啊?”
“對呀!”這時,歐陽伊雯把飯遞到了父親跟前。
“名字很好聽嘛,不錯不錯!”歐陽鐵說着又拿起了筷子。
又慢慢地扒來了兩口飯,歐陽伊雯幽幽地說道;“其實浩楠心裡也是很苦的……”說着話,她便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停了一下,歐陽鐵急急地問道:“他怎麼了?”
“浩楠他爸爸前年過世了……”
“是怎麼死的?”歐陽鐵說着就放下了筷子。
“是胃癌,檢查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
“唉,可惜了呀!——他爸爸年紀應該也不大吧?”
“我聽浩楠說他爸爸是六零年的,去世的時候還——還不到四十二歲……”
“那和我是同年的呀,可惜了啊!”歐陽鐵不由地也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自從他爸爸去世之後,浩楠心裡面一直都很苦、很苦……”歐陽伊雯又慢慢地說着,心頭一酸,她的眼角就淌下了淚水。
“算了,你也別想那麼多了,一切都會慢慢過去的!”歐陽鐵連忙抽了幾張紙巾遞給了女兒,並連連安慰着說道。等女兒接過紙巾,把眼淚擦了擦,他忙又說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我想這也是上天對浩楠的考驗,苦難是打不倒強者、打不倒男子漢的,他會挺過來的!”
“爸爸,謝謝你,要是浩楠能聽到您這麼一番話,他肯定會感動的!”
“那你就把我的話帶給他,那小夥子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該怎麼做的!”歐陽鐵說着話又微微地笑了
。
“爸,那您還讓我跟您去上海嗎?”這時,歐陽伊雯連忙輕聲地問道。
“你自己已經決定不去了,我這個做爸爸的當然要同意啦,難不成還要我把你綁着去上海啊?”歐陽鐵微笑着說道,“……即使那樣的話,你人去了心還是不會去的呀!”
“爸爸,您真好!”歐陽伊雯開心地笑了。
“你就少給我戴高帽子了!”歐陽鐵說着又端起了碗。扒了一口飯,他又接着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依着你的性子是對還是錯啊,我原本打算在上海給你找個學校念一下預科,你不是喜歡畫畫嘛,等過了兩年就送你去澳洲或者是歐洲去留學……”
“去留學也還早呀,等我考上大學了再說吧!”
“你準備考什麼學校啊?”
“我學美術的,最想考的當然是中央美術學院啊!”歐陽伊雯說着話就翹着小嘴,得意洋洋地笑了。
“那你自己呢?……自己的選擇纔是重要的!”
“我的第一選擇就是中央美院啊!”
“選擇了可就得好好努力啊,到時候爸爸給你辦個‘party’,你把你所有的老師和同學都請來,我們開大瓶香檳慶祝啊!”
“那我可記住了,到時候您可不能反悔喲!”
“爸爸我說話一言九鼎,絕不反悔!不過——”歐陽鐵說着話就詭秘地笑了。
“不過什麼呀?——您就別跟我賣什麼關子啦!”歐陽伊雯又站了起來,跑到父親的身邊,搖着父親的肩膀撒嬌似地說道。
“不過到時候要請陳浩楠來給你做主角呀!”
“爸爸,您又來了……”歐陽伊雯的臉一下子又紅了。
“哈哈,難道你不想啊?!”
被父親這麼一逗,歐陽伊雯立馬又想起了一件事,她立馬就笑着說道:“爸爸,您一個人都過了這麼久了,也快點給我找個後媽吧
!要不然您一個人孤零零的,家也不像個家了……”
“你怎麼突然說起這事了,”歐陽鐵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收住了,他慢慢地說道,“我記得你這個丫頭可是一直都反對我再婚的,爲此你還哭哭啼啼好幾次呢!”
歐陽伊雯的神情也漸漸地嚴肅了,她回到桌子跟前緩緩地坐下了,接着再慢慢地說道:“爸爸,其實一直是我太任性了,我這個做女兒的本來是沒有權利干涉您再婚的,但是因爲我您一直就這麼一個人過着,我真是太任性、太不應該了!……其實,媽媽都離開那麼多年了,您應該再找一個,省得您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沒個說話的人。再說了,您整天又是忙來忙去的,有個人照顧您也好啊!”
“伊雯,你真是爸爸的驕傲啊!”不知不覺地,歐陽鐵的眼角就溼潤了。
忽然間,歐陽伊雯一下子跳了起來,笑着嚷道:“那您是答應給我找個後媽了?”
“這事不急,回頭再說吧!”
“哦,那好吧!”不由地,歐陽伊雯撇了撇嘴,她又慢慢地坐下了。
看到女兒的神情急劇間的變化,歐陽鐵趕忙笑了笑,問道:“怎麼?不高興了啊?”
歐陽伊雯嘟嚷着小嘴巴,道:“我哪有啊?”
“還‘哪有’呢?”歐陽鐵忽又大聲地笑了笑,“你看你全都寫在臉上了,還哪有呢?——陳浩楠也喜歡你這個樣子啊?”
“爸,您又說到哪去了?”歐陽伊雯一下子又急了,她猛地跺了跺腳,臉上跟紅蘋果似的。
“好了、好了,爸爸不說了、不說了!”又笑了笑,歐陽鐵連忙又吩咐着說道,“伊雯,爸爸明天就要走了,不能陪在你身邊,你自己可要好好照顧自己!還有,你跟浩楠兩個要以學業爲重、要互勉互勵,知道嗎?”
“我知道了!”咬了一下嘴脣,歐陽伊雯鄭重地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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