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班的這位語文老師,是剛從師大畢業的女大學生,她去年才被分到雁南S中實習,也不知是什麼原因,這學期竟然接手教起了214班的語文。她叫聶小楓,二十一二歲的樣子,雖然個子不是很高,顯得有些嬌小,但面容卻姣好可愛,逗人喜歡。也許是因爲年齡相近,再加上她的性格活潑而又開朗,沒過多久就和學生們打成了一片。學生們還因此親切地把她喚做“小聶老師”。
然而,雖然如此,陳浩楠心裡卻很明白他自己跟小聶老師並沒有什麼“交情”,甚至都沒說過幾句話……“但她爲什麼會突然‘召見’自己呢?”陳浩楠的腦海中不停地迴響着這個問題,然而,心有疑問的他還是敲響了語文組辦公室的門。
“請進!”清脆清晰的迴應之聲立即從辦公室裡傳了出來。陳浩楠舒了一口氣,把眼鏡移了移,便推開了門。只見小聶老師正坐在辦公桌前,眼睛看着門的方向,看來她在等着門被推開已經好一會兒了。
“老師,您找我有事?”這是陳浩楠進門後的第一句話,聲音較大,但說得很慢。
小聶老師笑了笑,伸手示意陳浩楠坐下——他只得從命,緩緩的坐了下去。剛坐穩,她就含着笑說話了:“你別給我用什麼‘您’不‘您’的,弄得我很老了似的——論年齡我也只不過大你三四歲,頂多算個小姐姐吧……”
“行吧,我、我就不用‘您’了,不過——不過一時會很難適應的。”陳浩楠有些尷尬的笑着回答道。
“沒事,只要你快點適應就好!”小聶老師依然含着笑,“我今天叫歐陽伊雯把你找來就是想好好和你談談,恐怕會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不會耽誤你吧?”她用柔和親切的目光看着陳浩楠,那樣子給人的感覺很好、很好,絕對沒有人會駁回她的請求。
“怎麼會呢,有什麼問題請老師儘管提……”陳浩楠沒想到小聶老師的話會如此輕聲細語,沒有一點師長的派頭,感覺就像跟好朋友閒聊似的。沒有多想,他就快速地應了,但一想到過不了多久就要晚自習了,他就急着說道:“不過,晚自習馬上就要開始了,如果不去恐怕班主任會——”
“這你就不用擔心,我打個電話跟王澤老師說一聲。”小聶老師迅速打斷了陳浩楠的話,說着她就掏出手機撥了號碼。不一會兒,陳浩楠在一旁也隱約地聽到了王澤那有些渾厚的聲音……
大約過了一分多鐘,小聶老師收起了電話,忙笑着說:“我跟王老師說了,他說沒問題!”
“那謝謝老師了!”陳浩楠很自然地笑了笑。這種輕鬆自然不知道多久沒出現了,不過它就像一抹流雲,很快就消失在他的凝重和憂鬱中……
在陳浩楠心裡有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那是小學二年級的事了。一次,剛調來的小女老師看了小浩楠的作業後,不加思辨就判定他抄了別人的作業。而小女老師來質問小浩楠時,他使勁地搖着頭以示否定。小老師因此說他知錯不改,罰他站到教室外面——一會兒過後,小浩楠的雙手就被呼呼的北風吹得通紅……
自那以後,陳浩楠就跟那小女老師結下了“樑子”,對她是咬牙切齒的,甚至小小年紀的他還想用炸彈把她炸飛掉——可惜,小浩楠沒有炸彈,他也不知道哪裡有,要不然……
然而,對一個老師的偏見和仇視,慢慢地就發展到所有老師的偏見和仇視,也就是說自那以後陳浩楠對任何老師,特別是年輕的女老師都不抱好感了,甚至見了她們他就覺得有點恐慌。幸好,初中以來許多老師的行爲感化了他,使得他那種有些極端的心有所消淡了。比如,在211班時的班主任老李,他就讓陳浩楠感悟了許東西,也明白了許多道理。而此時,陳浩楠漸漸地感覺到眼前的這位嬌小的小聶老師,似乎正一點一點地向他孤寂憂鬱的心靠近了……
“想什麼呢?”小聶老師笑着打破了沉默。
陳浩楠有些靦腆的笑了:“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以前的事?什麼事?能給我講講嗎?”小聶老師一連追問了幾個問題,但依然露着美麗的笑。
小聶老師的問題像一把鑰匙,輕鬆地就打開了陳浩楠的話匣子:“小學二年級的時候,一個剛剛從師專畢業的年輕女老師被分配到我們班教數學……有一次,她檢查作業時一口斷定我是抄別人的,我死都不承認,她就把我拉到教室外面,當時正颳着北風,呼呼的響,我一下子就被凍得全身發抖——幸虧當時的老校長是我們家的親戚,他幫我說了好多話……自那以後我就懷狠那個小女老師,以至於後來我對大多數的老師都有了偏見,甚至是恐慌……到現在,有時大熱的天我都覺得北風在我耳邊呼呼地吹着、吹進我的心底——”他說着一下子就停了,因爲他看見小聶老師只是靜靜地看着自己。於是,他急急地問:“小聶老師,難道您——不,難道你不相信?”
“我怎麼會不信呢!”小聶老師又笑了,露出她那潔白的牙齒,“也許那個小老師把你傷害了,給你的心靈留下了陰影……難道從那以後你就沒遇上對你很好的老師嗎?”
“那倒不是,對我好的老師也有很多,但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對老師都抱着一種強烈的——敵意……”說到這,陳浩楠嘆了口氣,頭也不由地垂了下來。
“不要那麼想了,你應該把那些關心你的老師記着、想着他們的好,那樣你就會感到很幸福的,也就會慢慢忘掉那些偏見……甚至是仇恨。”小聶老師和聲細語地安慰道。看到陳浩楠稍稍擡起了頭,她笑了笑,指着旁邊的作業本問道:“浩楠,你在作文中寫的事——是真的嗎?”
“浩楠”,陳浩楠沒有想到小聶老師會如此親切地喚自己的名字,他的心有些顫抖了,要知道在雁南S中除了老李、李東林和蕭秋明,還有餘芬、餘娜姐妹倆以外,從來沒有人把他如此親切地稱謂,然而,此時,小聶老師竟也這麼叫了——雖然有些突然,但他卻覺得是那麼的熟悉。然而,作文中究竟寫了什麼事,陳浩楠一時間卻一點也記不起來了。他搔了搔頭,輕聲地問:“什麼事?我一下子忘了,你能提醒一點嗎?”
“你爸爸的事……”小聶老師看着陳浩楠那憂鬱而深沉的眼睛,不由地就直接說了出來,但是她的聲音很小——她害怕大一點的聲音就會嚇着眼前這個男孩子,這個心靈已經極度脆弱的男孩子。
“我爸爸——”陳浩楠隨即喃喃地念叨着。雖然小聶老師說話的聲音細膩柔和,但他的心卻猛地顫慄了一下。迅刻間,他想起了作文的事。那作文已經是兩週以前的事了,小聶老師佈置了一篇寫心靈感觸的作文,思索了良久,陳浩楠把父親的去世對內心造成的巨大創傷通過一次夜行描寫了出來,他以此表達了自己的孤獨無助,還有無從釋懷的悲痛……想着想着,他就點頭應了:“我爸爸就在文理分科的前夕去世的,他患的是晚期胃癌……可是,我以前總是誤解他、埋怨他,甚至仇恨他,但是——但是等我知道他一直都在關心我時,他卻、卻永遠地去了……”陳浩楠的聲音嗚咽了,眼淚在他的眼眶中直打着轉。
小聶老師見狀,趕忙給陳浩楠遞上了一張紙巾。然而,陳浩楠卻擺了擺手,拒絕了:“我不會哭的,我發過誓言,不會再輕易流眼淚的!”
“那你憋在心裡不是很難受嗎……”小聶老師說着忙側下了頭,用手裡的紙巾把自己眼角的淚水擦掉了——其實,她早就流淚了,只是一時未曾發覺而已。“我做你的朋友,怎麼樣?”拭去淚珠,小聶老師迅速轉回了頭,極其認真地說道。
“什麼?”陳浩楠的腦袋“轟”地一下,不過他還是很平靜,甚至還略帶着笑容說,“小聶老師,你是不是跟我說笑呀……我們、我們都把你稱作‘小聶老師’了,這要是在舊社會裡那都是大不敬了,何況和老師交朋友,那不更加不成體統了嗎?”
“你聽說過‘亦師亦友’沒有?”
“聽倒是聽過,可是……”陳浩楠搔着腦袋說。
“聽過就好,這也是先人留下來的呀!”小聶老師笑着站了起來。給陳浩楠倒了一杯水,她坐了回來,又說道:“你要知道,現在可是21世紀了,舊社會的那種繁文縟節早就過時了,‘亦師亦友’是很平常的事;再者說來,我就大了你那麼三四歲,交個朋友又有何妨啊?”小聶老師說這話就微微地笑了。
“也許吧,”這時,陳浩楠把目光放到小聶老師臉上,他很認真地娓娓而道,“我出生在一個大家庭裡,自小就被家裡人管得很嚴,特別是我爸,學規矩、懂禮貌那是最起碼的事——恐怕適應一個‘老師朋友’會需要很長的時間……”
“這麼說,你是交我這個朋友啦!”小聶老師興奮得差點要跳了起來。
“嗯!”陳浩楠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好,現在,我可以用朋友的身份給你提幾點意見了嗎?”小聶老師的語氣好像七八歲的孩童,全然沒有了課堂上的那種莊重嚴肅之感。
“當然可以!”
“那你可就聽好了!”小聶老師說着又站了起來。走到辦公室的空曠處她就來回踱起了步來,還搖頭晃腦地慢慢說道:“第一,你得把個人表情改一改,成天擺着一張冷酷的臉,讓人害怕;第二,你得多多和別人溝通,最好隔三差五地來我這裡一趟,及時向我彙報你的情況;第三,就是你得儘快把你的頭髮去理理,頭髮短一點顯得精神,知道不?第四嘛,這個我還沒想好——暫且就怎麼多吧,等有了我再提醒你……”說完了話,小聶老師看着陳浩楠的臉又笑了。
“啊?”陳浩楠在一旁誇張地把嘴張得老大,“我上當了,一交上你這個朋友就給我頒佈這麼多的條條框框,看來以後交朋友我都得悠着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