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姓陳的盡嚇唬人。”唐韻猶自不服氣地悄聲道。
“噓,陳兄弟這也只是好意,別如此說他。”朱文羽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唐韻饒有興致地看着兩邊的山景,只見這青灘雖名爲險灘,但唐韻坐在船艙之中,並未真個感覺到那些水中江底的暗石明礁的驚險之處,此時除了江面比那巫峽窄了許多之外,水流還算是平穩,但那兩岸羣山之景卻也並不輸與那巫山羣峰,一樣的秀麗動人,一時又將唐韻看得入了神。
朱文羽卻是安坐不住,見那客船晃動並不如何劇烈,便自顧自的走到甲板上來。他習武多年,自然下盤極穩,站在甲板之上卻是紋絲不動。只是朱文羽站在那陳聯之旁,看那清澈的江水之中密佈叢生的暗石,有些丈許方圓,有些更是大如屋頂一般,或高出水面尺許,或隱在那江面之下,在那客船之旁一滑而過,似乎那客船之底便要與那巨石擦身而過一般。
朱文羽再是不懂水性,卻也知客船是木頭做的,在這大江之中船行之際,若是和這些巨石相撞,只會落得個四分五裂,船沉江底,人落江中。且不說自己和唐韻皆是不明水性之人,即算是船上這些船工,自小便在船上討生活,水性極佳的,若真落在這人跡罕至的三峽之中,石多水急的青灘之上,恐怕也是九死一生,難有幸理。因此此時看那江中巨石時不時和那客船擦身而過,也是暗暗心驚不已。
再看那陳聯,站在船頭,手執長長的、足有碗口粗細的竹篙,左點一點右撐一下,總是正好點在那密佈的礁石之上,用力將船撐得離那礁石遠些,避開暗礁。
朱文羽看得有趣,也取了一根竹篙,學着陳聯那樣,左點一點右撐一下,陳聯看此處水流平緩,並不是極爲驚險之處,看那朱文羽點得幾下又確是點對了地方,便也由得他。只不過朱文羽乃習武之人,出手之間不由自主便顯得力大,一點之下船總是一下偏出去一大截,倒叫陳聯煞是意外,笑道:“想不到公子爺長得清清秀秀的,看起來一個讀書的秀才一樣,力氣卻是不小。”他一時倒也忘了在那重慶府的朝天門碼頭上朱文羽一躍數丈時的情景。只不過朱文羽那一躍是輕身功夫,他和杜風交手時陳聯又不可能親去感受他那手上的力度,此時看這朱文羽拿着碗口粗的竹篙點來點去,似有些漫不經意地如使筷子一般隨意自如,還是有些驚異的。
過了青灘,便是泄灘,此時江面比之青灘又是窄了許多,水流漸急,船行也變得快了許多,那水中礁石也密了許多,陳聯更是絲毫不敢大意,着意地盯着前頭的水路,不住地揮動着長長的竹篙,撐得那船一會左一會右,在那亂石礁間穿梭而行。朱文羽卻也沒閒着,也拿着竹篙,站在船弦邊左一點右一撐,好幾次那客船似是要碰着水下的礁石了,都是朱文羽及時把船點開,倒叫陳聯都覺佩服不已。
過得青灘泄灘,客船又找了個背風的水灣停了下來,將纜繩拴在江邊一塊突起的石頭上。此處荒無人煙,別說碼頭,連個登岸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朱文羽這一船人自是一晚都未離開那客船,只是在船上七倒八歪地胡亂將就了一晚,只有唐韻睡得舒服些,又是在朱文羽懷中依偎了一夜,因爲不是躺着睡的,早晨起來居然覺得脖子有些隱隱痠疼,倒似有些落枕一般。不過唐韻乃習武之人,第二日一早醒來在甲板上略略活動了一下也就沒事了。
“公子,小姐,今日我們便過崆嶺灘,過了崆嶺灘便出了三峽了。”陳聯一邊解纜繩一邊衝着朱唐二人說。
“陳兄,你昨日說的二十四珠是什麼東西?”朱文羽道。
“那是崆嶺灘裡的二十四塊有名的礁石,都是巨大無比,船一碰上去只有散架的份,至於別的沒名的就更多了。”
“我看這青灘泄灘也不少啊。”朱文羽覺着這些傳說似乎有點名過其實。
“公子爺,到了您老就知道了。這崆嶺灘水急,您和小姐可真得在裡面坐好了。”朱文羽如此說,那陳聯也並不生氣,只是笑嘻嘻地說。
“韻兒,你在艙裡呆着,我在甲板上看看。”朱文羽回頭道。
唐韻這兩日正覺手臂略有點麻癢癢的,知道斷骨正在慢慢癒合,不敢隨意活動,在船艙中答道:“知道啦,羽哥。”
那客船慢慢啓程。
果然,離了那個背風的水灣,便立刻覺得水流頗急,客船順着水流朝下游漂去。
“好在我們這船沒載貨,要不然還得先把貨卸下才敢過這崆嶺灘呢。”陳聯大聲叫道。此時水流聲漸大,兩個人說話已須叫喊纔可聽見對方的聲音了。
“這卻是爲何?”朱文羽大爲奇怪。
“崆嶺灘水太急,航道又彎,不卸貨的話船又重,吃水深,不好轉向,空船好撐得多。”
“那船下去了卸下的貨怎麼辦?”
“用人搬啊,搬到崆嶺灘下面,船過了崆嶺灘再裝上船。”陳聯一邊仔細地點着竹篙一邊道。
“哦,崆嶺灘這麼難過啊?”
“是啊,要不然怎麼又叫‘空聆灘’呢,我們船工到這崆嶺灘,都是提心吊膽寒毛直豎的,就因爲在這鬼地方得看閻王爺的臉色,指不定哪一回就餵了魚蝦了。”陳聯笑道。
那船已是越行越快,陳聯也越來越不敢多說話,忙不迭地用竹篙兩邊亂點着。朱文羽看着一塊塊巨石不斷從船邊滑過,有些甚至離船身邊不到一丈,也是暗暗心驚,心想這崆嶺灘果然名不虛傳,真不負這“鬼門關”之說。
“我們這船如何不走江心,靠着左邊走?”
“我跟着老大走過幾次,靠這邊石頭少些。”陳聯百忙之中仍是答道。
只見那水流越是急促,帶着客船不住地往前急奔,江面已不足百丈,前頭激浪翻滾,不時總見一塊塊巨石在江中露出半個頭來,陳聯奮力撐着竹篙,點得客船不住地左右亂竄,在巨石縫隙之中穿行。坐在船艙之中的唐韻緊緊地抓住船板,被帶得左右亂晃,坐也坐不穩,乾脆直接坐在船艙中的甲板之上,才稍稍好些。
朱文羽拿着竹篙,也在不住地死盯着水面,時時準備將船撐離水下的巨石,以免撞礁。
陳聯左支右撐,費勁地撐着竹篙,忙得滿臉通紅,身上一片透溼,已分不清到底是累得滿頭大汗,還是激上來的江水。
只見前頭江面上露出三塊黑黝黝的巨石,中間一塊巨石巨大無比,高約五六丈,寬十丈有餘,便如一座小山一般,有如一隻猛虎一般臥伏江心,左右兩邊不遠也有兩塊巨石,雖沒有中間這塊大,卻也是罕見的大石,江水衝在那三塊巨石之上,便如排山倒海一般,激起數丈高的水浪,巨響震耳欲聾。
這便是這崆嶺灘中最爲出名的“三石聯珠”了,其下亂石暗礁,犬牙交錯,鋒利如劍,致使航道彎曲狹窄,惡浪洶涌,行船稍一不慎,就會觸礁沉沒,船上之人屍骨無存,萬無幸理。
忽聽得“喀喇”一聲,陳聯站在船頭一個踉蹌,手中長長的碗口粗竹篙已是從中彎曲,斷折成了兩截!陳聯大叫一聲:“不好!”那船已是朝中間那“大珠”直衝而去!
朱文羽見狀大驚,大喝一聲,飛身跨上數步,將陳聯一扯,摔在身後的甲板之上,自己已站上船頭。
只見那大珠巨石上刻着三個巨大的大字“對我來”,塗着殷紅的硃砂,便好似三張血盆大口,在對着客船獰笑,準備吞噬那直朝自己而來的獵物!
那客船順着水流直衝那大石而去,朱文羽死盯着大珠巨石,見靠近到十餘丈之處,手中竹篙猛在旁邊水下的石上一點,船頭已是稍稍偏離了一些方向,直瞄準那大珠巨石旁邊的空隙而來!
“公子,使不得!對準大珠。”陳聯坐在甲板之上不及站起,見狀驚得大叫。
那船已是如離舷之箭飛快地靠近大珠巨石。
“完了!”陳聯哀嘆一聲。
朱文羽看着客船直對着大珠巨石一側衝去,暗自得意,想着這一關總算也差不多過了。
誰知便在此時,水流在旁邊那塊大石上一衝一回,方向突變,船頭微微一轉,竟被水流帶得直朝那巨石衝去!離那大珠巨石已是不足三四丈!
這一下大出朱文羽意料之外。
原來這“大珠”的岩石上刻着的“對我來”三個大字乃是前輩船工趁着枯水時節上石刻就,再塗上丹砂。沿江而下的船行至此,必須朝着“對我來”直駛過去,方可順着水勢產生的回沖之力而避開大珠巨石,若是要避它而行,被巨石旁邊的水流帶動,反而會觸礁沉船。此乃數十輩的老船工們以血肉集下來的經驗,特意刻在巨石之上指導來船。朱文羽從未到過這三峽,如何知道這等情事?只道仔細盯着巨石,預先將船頭略略撐開,避開大珠,便可通過這“三石聯珠”,此時卻被那湍急莫測的水流帶得迎頭直朝那大珠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