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來魏國公府之前,和沙漠等人商議,便決定關於宮中大太監陳漢仁從中調包,將普通的蘆葦燒鵝換成了蒸鵝,累得徐達服毒自盡的內情不告訴徐輝祖和徐增壽二人。這一來因徐達本來就已死,人死不能復生,若讓徐輝祖二人知道真相,得知堂堂朝廷柱石、一等開國功臣魏國公居然冤死在一個閹貨手裡,那心中的怨氣便不知要漲到什麼程度了,指不定就會鬧出什麼亂子來。還不如直接就當是朱元璋賜死的,反正前幾年朱元璋也真的賜死過淮安侯華雲龍,德慶侯廖永忠等人,而且照以往的例子,朱元璋若是對臣子開刀,往往都是“所有男丁盡數處死,女眷發往軍中爲奴”,相對起這邊讓徐輝祖襲了魏國公的爵位,這種“賜死”已是不知慈厚寬仁了多少倍,說不定反而令徐輝祖兄弟二人感激天恩,不至於生出什麼事來。
出這主意的是朱文羽自己,沙漠本來還想讓朱文羽在徐輝祖徐增壽跟前替朱元璋辯白一下,說是並無殺徐達之意,而只是太監陳漢仁作亂,但朱文羽將理由一擺,南宮靈和周元也是贊同這個主張,沙漠無法,只好同意朱文羽的辦法,讓洪武皇帝朱元璋將這個黑鍋背到底了。
此時聽到徐增壽問起,朱文羽故意嘆了口氣,道:“此事皇上也是十分傷心,皇上賜下蒸鵝本來並無他意,只是招舊臣們一起敘敘舊罷了。未料到魏國公竟會如此相信老家傳言,以至曲解了皇上的意思。魏國公乃大明的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絕非華雲龍廖永忠之流可比,縱是有罪也絕對罪不及死,更何況還有皇上親賜的免死丹書鐵券在府中。只是魏國公一時糊塗去了,皇上絕不會任意加罪餘人,一律不得爲難魏國公府家人內眷。還令令兄襲了爵位,皇上還是希望兩位徐大人衷心爲朝廷出力,不墜老公爺的威名。”這番話模模糊糊,一會說蒸鵝是皇上自己賜的,一會說並無賜死之意,又故意點醒說明皇上知道老家的傳言,還有意無意提到被賜死的華雲龍廖永忠,再來一句“縱是有罪也絕對罪不及死”,滿口的愛護臣子體恤功臣之語,但閃爍其詞含糊其意的字裡行間卻滿是警告徐輝祖和徐增壽二人不可妄動之意,更妙的是這話中滿篇都是朱元璋的口吻,卻一句也不提是不是朱元璋命他如此傳話的,一點毛病也沒有。這種語義雙關、只能意會不可言傳之語於沙漠南宮靈或是老江湖周元來說那是任誰也說不上來的,也只有那些宦海沉浮十餘年,或是像朱文羽這種在宮中呆了數年的人才琢磨得出來。
“是,是是,微臣明白,微臣定不負聖上隆恩,竭心盡力替朝廷辦差,絕不負了先父的英名。”果然那徐增壽真個以爲便是朱元璋的話,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對着朱文羽磕頭道。
朱文羽平日裡從來就不說這種拐彎抹腳話裡有話的官話,只嫌太累,方纔說這麼一番話,已是覺得不習慣之極,但卻又不得不裝模作樣。他知徐增壽朝自己磕頭並非是朝他朱文羽磕頭,而是朝着自己所代表的萬歲爺朱元璋磕頭。朱文羽自知此時乃是扮演着代皇上說話的角色,故也不動聲色地任徐增壽磕了幾個響頭,以堅其心,若是躲開便顯得不是替皇上發言了。總算徐增壽磕完頭,朱文羽連忙扶起徐增壽,笑道:“朱某對不住了,徐大人。來,來來,徐大人坐。”
“朱大人請坐。”徐增壽也道。
“徐大人,貴府的尤總管這麼一跑,着實讓兩位徐大人辛苦了。”朱文羽沒話找話道。
“我也不明白尤漢義此人怎麼回事。”徐增壽皺眉道:“他入府十餘年,當了八年的總管,一直都是老老實實的,從沒出過什麼岔子,裡裡外外都支應得妥妥貼貼,家父常年鎮守北疆,大哥帶兵在外大多住在兵營之中,下官也是公務甚多,回府的時候也不多,府中之事都靠他一人撐着,府中的丫環小姐對他也是無不稱道,說是行事公正,治下頗嚴,不近女色,但爲人卻是十分通情達理,可說是個難得的人才。可這次確實蹊蹺得緊,家父新亡才兩天,他便不見了,四下尋找全尋不見,把別人忙個夠嗆,也難怪大哥生氣。令我十分不解的是,這尤漢義離府出走,既無先兆,也從未聽他說起過,別說偷盜府中的細軟,連他自己的衣物都沒拿,單單就是一個人憑空便不見了,實是十分令人不解。”
“他沒說過要去哪裡?”朱文羽問道。他當然不可能告訴徐增壽那個尤漢義去宮中行刺皇上去了,只想看看他們和尤漢義還有沒有什麼別的來往。
“我想想……臨走前幾日什麼也沒說,倒是之前半年,大約是去年十月份,尤總管曾和我提起過說是可能要出門一趟,說是回什麼老家叫什麼‘天衣谷’的,但後來也沒見他請假回過。後來也好像沒有提起過出門什麼的事了。”
“哦?這尤總管是哪裡人?”
“這……這下官也不是太清楚,從未過問過此事。”徐增壽十分詫異朱文羽這麼一個代表皇上來傳話之人怎麼會對府中一個家奴這麼感興趣,但雖是不明所以,嘴中卻是老老實實回答。
“哦,對了,差點忘了,前次我在四川碰上餘世雄餘先生了,聽他說以前和大人見過,讓我向你帶個好呢。”朱文羽詐道。
“餘世雄?”徐增壽訝道:“哪位餘大人?是山東濟南府的餘世英餘大人嗎?餘大人如何跑到四川去了?”
“嗯?難道我記錯了?唉,這陣子亂七八糟的事都忙暈了,是是是,弄錯了弄錯了,不是代問徐大人的,呵呵,實在是多有唐突了。”看來這位徐增壽和天衣盟是沒什麼關係了,否則不可能不知道天衣盟的盟主“如意神劍”餘世雄的,就算假裝不識也不會裝得這麼像。朱文羽連忙岔開話題。
“哦,朱大人連日爲朝廷的事操勞,還須得多多留意貴體纔是。”朱文羽裝得太像,徐增壽並未發覺有何不妥,寬慰道。
“多謝徐大人,朱某會留意的。”朱文羽好不容易纔忍住笑肅容道。
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了,朱文羽是不知道說什麼,又不熟,而徐增壽卻一直以爲朱文羽乃是天子密使,哪敢隨意聊天說話?自然也是閉口不語,生怕說錯什麼話無意中惹禍上身。
“不知徐大人在朝中所供何職啊?”朱文羽對這沉悶頗覺不耐,隨口問道。
朱文羽走出魏國公府,總算鬆了口氣,在府中和徐增壽打啞謎有一句沒一句的,都快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徐增壽一直便將自己當成朱元璋的密使,人又不像“鐵丐神龍”周老叫花那種嘻皮笑臉的老混混,說每句話都是危襟正坐小心翼翼的,弄得朱文羽感覺難受之極,卻又不好說兩句就拔腿走人,只好挖空心思沒話找話地說,搞得他自己都覺得索然無味,好不容易捱過頓飯工夫便即刻起身告辭,徐增壽以爲他又要進宮向皇上稟報,也不敢挽留,恭恭敬敬地送到府門口,倒是徐輝祖武將出身性情爽利許多,仍舊坐在靈前,見他們從裡屋出來也就是點點頭打個招呼便罷了。朱文羽真個是逃出魏國公府的,直看到徐增壽轉身回府,朱文羽才總算透口長氣,苦笑着搖搖頭:“他孃的,真是憋死少爺我了。”舉步往回而行。
不知不覺便回到了自己的府門,朱文羽不耐煩地一陣大叫:“死小高子!開門!”
“來啦來啦。”果聽見門內小高子的迴應,接着便是一陣略爲急促的腳步之聲,一會便見小高子笑嘻嘻地把門拉開。朱文羽突覺小高子今日似乎笑得有些詭異,不禁笑罵道:“笑什麼笑?鬼鬼祟祟的!”不假思索地便朝裡走,小高子連忙將門重新關上。
剛走進門五六步,朱文羽突地停下,腳尖一點,連頭也不回,身子卻是如箭般急退,眨眼之間便到了門後,緊接着便傳來兩聲尖叫。
朱文羽又突地止住身形,一轉身,一臉的似笑非笑:“我就知道你們倆想算計我,怎麼樣?沒叫你們得意吧?嘿嘿。”
躲在門後想趁着朱文羽往裡走之時從後偷襲的唐韻和瑪雅正張着口望着他目瞪口呆。
“你怎麼知道是我們?”唐韻驚魂未定,拍着胸脯問道。
“就是就是,你怎麼知道?”旁邊的瑪雅也醒過神來,嘰嘰喳喳問道。
“本少爺乃神仙下凡,掐指一算就知道了,這有什麼了不起的?”朱文羽神氣活現道。
“呸!就知道吹牛,再吹就吹破天啦。”瑪雅翹翹鼻子。
“呵呵,老叫花早就說過你們兩個小丫頭想捉弄這隻猴子,那真是比上天還難。”周元的怪笑聲已傳了過來。
“朱兄和你們兩位一起從武當回京城,自然知道兩位姑娘大約也該到京了,再說方纔小高子去開門,憑朱兄的功力,定是聽出你們也跑過去躲在門後了,再這麼一想,自然就知道是唐姑娘你們兩個了。”沙漠一邊和南宮靈周元一道往門這邊走一邊含笑道。
瑪雅一聽有理,瞪着朱文羽道:“哼,這次就算你厲害,總有一天你會落到我和唐姐姐手裡,哼,誰叫你和老叫花子把我和唐姐姐扔下不管的?哼。”
“好了好了,瑪雅,路上不是說清楚了嗎?他們得趕回來,我們趕不了這麼快,不能拖他們後腿的。”唐韻勸道。
“哎呀,唐姐姐,這些我知道,我不就是想捉弄捉弄他嘛。”瑪雅嘟着嘴道。
“少爺,你剛走半頓飯工夫,兩位少奶奶便到了,我就叫人趕快到醉仙樓採辦了些飯菜服侍兩位少奶奶吃過了,方纔少爺你叫門,兩位少奶奶也非要過來,還不讓我告訴少爺,我也沒辦法,只好依着兩位少奶奶了。”小高子拴好大門便一直站在門後,此時也笑嘻嘻地對朱文羽道。
“要死啊!小高子!”瑪雅紅着臉急得尖叫道:“誰讓你學着臭老叫花子瞎說的?小心我打你屁股!”小高子嘴裡這“兩位少奶奶”的話自然是周元所教了,叫得唐韻和瑪雅都弄了個大紅臉,瑪雅更是跳了起來,裝模作樣要追打小高子。不過她一個大姑娘家,居然說出打一個大男人的屁股這種話來,更何況小高子年紀比之朱文羽還大了兩歲,比瑪雅更是大上好幾歲去了,聽起來倒也實在是匪夷所思。原來朱文羽便毫無顧忌地伸手便打她和唐韻的屁股,這大約也是從朱文羽嘴裡學來的,只不過該學的不學,這不該學的倒學了過來,居然說出這種話來,顯得頗爲驚世駭俗,更顯得十分滑稽,弄得周元沙漠南宮靈等人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誰說說錯了?連堂都拜過了,怎麼不算?是少奶奶就是少奶奶嘛,那又怎麼了?”朱文羽怪笑道:“還有一大堆人想當還當不上呢,你們倆算是撿着便宜的了,是吧?韻兒。”
唐韻不提防朱文羽居然會厚着臉皮說出這種話來,居然還過來問她,一下鬧了個大紅臉,啐道:“呸,除了我和瑪雅妹妹一不小心上了你的賊船,還有誰能正眼看上你這隻臭猴兒了?瑪雅,走!我們進屋去。”拉起瑪雅的手便朝屋裡走去。
朱文羽搔搔頭,訕訕一笑。周元見狀,更是在一旁狂笑不已。
衆人打鬧已畢,回到屋中,唐韻簡單說了說自己和瑪雅坐着船順着水路沿江而下直達京城,那船是洞庭湖的船,與丐幫頗有淵源,故一路上將二女照料得頗爲周到細緻,再加上二女又都是習武之人,只不過唐韻身子不太方便,而瑪雅又是內功全無,易感疲累罷了,待到達京城,疲憊不堪的身子都已是完全恢復了過來,急急忙忙便尋到朱文羽府中,唐韻曾在此住過,和小高子等府中之人俱是熟悉,自是熟門熟路,只是覺得餓了,便令小高子去買了些飯菜先填填肚子。
朱文羽又將此次去魏國公府與徐輝祖徐增壽二人說話情形絲毫不差地對沙漠一說,沙漠半晌不語,朱文羽南宮靈周元唐韻瑪雅再加上小高子,一共六個人十二隻眼睛齊刷刷地盯着他。
沙漠沉吟許久,終於開口道:“朱兄說得有理,看來這魏國公與天衣盟應該實在沒有什麼關係的,反倒正是天衣盟害了魏國公的性命。魏國公兩個兒子,據朱兄所言,我看和天衣盟也沒什麼多大的聯繫的。”
魏國公徐達乃大明開國大將,據傳曾得《武穆遺書》的兵法精要,愛兵如子,用兵如神,打得蒙古兵落花流水,橫掃中原所向無敵,不但百姓深感如解倒懸之苦,連武林中人對其也是十分敬重的,可說聲名如日中天,威震天下,故誰也不希望他會和那做下多樁滅門慘案的天衣盟有什麼牽連,沙漠此言一出,衆人一聽自然是鬆了口氣,連忙紛紛點頭。
“要對付天衣盟,那麼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去尋着他們了。”沙漠續道:“上次說的關於尤管家、蕭無涯、餘世雄、何紅花以至於黃金蝶杜風馮恨元等人,都是眼下我們手頭的線索,對了,還有個重要人物,就是樂山的劉世成,必定和天衣盟也有瓜葛,要尋天衣盟,須得從這些人身上入手,此事除了我們丐幫弟子之外,恐怕還須得朱兄你以錦衣衛副指揮使或是欽差大臣的名義多借些人手加緊監看這些人。”
“這個馮恨元到底是什麼人?”
“是天衣盟的副盟主,人稱‘絕刀’,這是唐風唐兄告訴我的。”南宮靈道。
“此事確實有些奇怪。”沙漠沉思道:“這個馮恨元武功如此之高,在武林中不應該一點聲名沒有,可我問過師父師叔,卻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個人。想我丐幫弟子數十萬,遍佈天下,任何風吹草動絕難瞞得過丐幫,但連師父都從未聽說過這個人,問了好些丐幫的長老弟子也是不知,好像這個人如地底下鑽出來的一般,來歷頗爲奇怪。”
“別看我,我也不知道,沙小子也問過我了,不知道,不知道。”看着朱文羽轉過頭來望着自己,周元在一旁連連搖頭,這回手上倒是出奇地沒有拿着一隻雞腿了。
“他的武功也看不出什麼門派嗎?”朱文羽又問南宮靈。
“看不出來,不過我見過的武功不多,說不定是我不知道的門派。不過他的武功招式與尋常門派的武功頗有不同。”
“什麼不同?”朱文羽和沙漠齊聲問道。
“氣勢十分厲害。”南宮靈一邊回想一邊皺眉:“我並未直接和他接招,但我看到他向唐文發出的兩招,也曾和他對過面,只不過他突然不打了。給我的印象只有兩個字:霸道。尋常我們的招式都是有緩有急有攻有守的,但這位副盟主卻讓我感覺到只要出招便都是攻手,且每一招的氣勢都是大開大闔,讓人擋無可擋,刀未發而氣逼人,若是心神稍差,只要和他一對面便已有走不動的感覺,哪怕武功相若也只有束手待死的份。還有,我看他的招數十分直接,無絲毫花哨變化,一刀劈下,絕不會中途改變方向,但氣勢卻是籠了一丈之內,讓人避無可避,雖是擋無可擋卻又不得不擋,十分難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