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還好嗎?”
看到楚煬此時心仿若如雪水浸泡,面見痛苦之色,眼眶都已經通紅,忍不住說道。或許剛纔講的事情讓楚煬回想起了他自己和凝兒之間的那些快樂的過往,觸碰了他內心的傷處,看到楚煬現在這副模樣,不禁慼慼焉。
“我沒事。”
他輕輕搖了搖頭,道了句無礙。可不知怎的,他聲音低沉,一個字一個字柔密綿長,猶如從內心中傾倒出來苦水那般,負荷無法言傳的痛苦。他悶着聲音,竭力平復內心起伏的情緒,環顧周遭一圈,作沉思狀,道:“或許是這些花有問題——”
剛剛還十分忐忑抱歉,可突然之間卻被楚煬這句話逗得展顏一笑,“不過是一些花而已,會有什麼問題?”
雖然我方纔也因爲幻境中所看到的一切而覺得略有些詭異,可那也不過只是一些花罷了。
不錯,相傳彼岸花只開於黃泉,一般人們都認爲它是隻開在冥界三途河邊,和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彼岸花如血一樣絢爛鮮紅,鋪滿通向地獄的路,且有花無葉,是冥界唯一的花。可是,雖然彼岸花花開無葉,是死亡之花,但是那不過是世人的想象和所賦予它特定的含義罷了,能有什麼危險?
對於楚煬這些古人而言,或許會有些威懾,可對於我白筱語來說,自然是斷斷不會相信此說法的。
我心中滿溢好奇,也有些固執。別人越是勸我阻止我,我越是想要去一探個究竟。低頭打量長廊邊沿的彼岸花,午後天光折射,那些花的花瓣上帶着些許的露珠,甚是好看。
我伸手撫住身邊一株彼岸花,幕寶剛想要揚聲阻攔,卻被楚煬捷足先登,伸臂攔住我,厲聲道:“別碰!”
“爲什麼不能碰?”看到楚煬和幕寶面上的慍色和緊張,不禁訝然道。
楚煬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和幕寶面面相覷,氣定神閒地徑直走到身旁的花叢附近。擡起頭來打量了我和幕寶一眼,用牙咬破了手指,將手上的血珠彈到花叢中。
“你這是幹什麼?”
楚煬沒有答話,只是眯着眼遠望那花叢。循着他的視線望去,霎時間,只見那血珠剛落到空氣中之時,周遭生長着的彼岸花像是瀕臨乾涸而死的人突然看到了清洌的泉水那般,一個個的自花端忽然化作可怖的妖魔,紛紛伸長着脖子撲到空氣中,向那血珠而去。你爭我搶,相互擠涌,誰也不讓誰。
“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一時呆住,吃驚地看着那些原本妖冶寂靜的美麗花朵在短短一秒中盡數化作嗜血大的妖魔,看上去無比駭人。
“我和楚煬曾經在西沅的祭祀大典上看到過這樣的畫面,但那個時候,我們只以爲是拜月的咒術在作祟,沒想到,原來這些花也有問題!”幕寶幽幽道。
西沅…祭祀大典…
一時間,腦子裡飛快的回想起來了之前幕寶曾對我提起來的,關於她和楚煬在西沅所看到的一切。
獻祭、符籙、血腥、月神、開膛破肚……
雖然楚煬和幕寶擔心我的安全,讓我留在王府,沒有讓我一起前去西沅,而我也沒有親眼所見,但從幕寶的口中聽到那些恐怖的事情,也只覺得甚是駭人。
現今看來,這忘尤殿遠比我們之前所交過手的鳳甲仙,亦或是墨翟等人更加危險。而更要命的是,我們卻還不知道,真正的對手,又會多強…
恍惚之際,此時,空氣中的聲音突然變了!
那些彼岸花聞到了楚煬彈到空氣中的血珠的腥甜氣味,它們歡呼着,尖叫着,猛然間齊齊爆發出“嗤嗤”聲。霎時間,但凡是我們所看到的彼岸花無一不是如此,彷彿到處都能聽到那些彼岸花的歡呼。不,那不是彼岸花,那是妖魔!
“方纔你碰了那花,或許你剛纔看到的幻境和這花必然脫不了干係。”楚煬側頭說道。
幕寶嗔怪地瞪我一眼,說:“你呀,以後可一定要小心,千萬別這麼不聽話了。”
我無可奈何,想到方纔的情形也只覺得後怕,只得乖乖地點了點頭,道了聲“哦”。
幕寶見我難得這般乖巧的模樣,不禁“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正想打趣我的時候,忽然間,似是空氣中的血腥味已經逐漸散去,那些不住爭搶着的彼岸花一瞬間便從半空中紛紛縮回遠處,眨眼間又恢復一片寧靜清明。
一陣清風吹過,花瓣吹動些許,看起來一切都是那樣的安詳,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那般。
想來,雖然我們暫時還不知道這些彼岸花和我剛纔看到的幻境有着什麼樣的關係,但是,現在看來是一定得打起精神來了。這忘尤殿看似平靜,但實則暗流涌動,深不可測。只怕一個不小心,便會墮入深淵…
“我們該走了。”
楚煬的話忽然打斷了我的思緒,擡頭打量天色,現在已是午後了,的確,萬萬不能再在這裡耽擱了,若是到了晚上,指不定還會遇上什麼危險呢。可環顧周遭,附近不過是些亭臺樓閣,除了我們腳下的長廊,已然沒有什麼捷徑。
“可這附近沒有路,我們該從哪兒走啊?”
楚煬輕聲一笑,聽他朗聲道:“跟我來——”
話畢,只見他轉身步下臺階,我和幕寶見狀也只得跟着他徑直走到彼岸花花叢附近。
楚煬轉過身來,看到我和幕寶眸中的疑問,揚眉一笑,氣沉丹田,兩手慢慢上揚,上達頭頂,運行至大周天之勢。
我和幕寶呆呆地看着楚煬的背影,不明所以。突然間,楚煬掌上祭出兩團燃燒着的火焰來,在日光下更顯灼熱和明亮。
下一秒,只見楚煬雙眸凝聚精銳之氣,手掌微微一旋,雙手若骨般靈動,合攏置於胸前,霎時間,那團火焰如蛇一般,從楚煬掌心逸出,飄懸空中,直奔那些彼岸花花叢!
電光火石一瞬間,自耳邊傳來墜落的聲響,那些彼岸花在觸及到火焰的那一刻,紛紛想要逃竄,但卻被楚煬的咒術禁錮在了遠處,動彈不得。
此時此刻,這些彼岸花已經紛紛現出來了真身,一個個的自花端露出原本的面目。放眼望去,那些面孔各不相同,男女老少,諸般年紀。彷彿每一株花都凝結了一個人的精魂那般,他們雙眼通紅,張着血盆大口,咬牙切齒的狠狠瞪着我們,似是恨不得要把我們三個人剝皮抽筋那般。
“這些花…難道每一株花都是一條無辜的性命嗎?”我癡癡地看着那些花,只覺得胸口絞緊生痛。
這些花,必定不是普通的妖物。忘尤殿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他們居然不惜用人的血肉和元氣來灌溉彼岸花?周遭的彼岸花海……每一株都是一條鮮活的人命,那這花海……又可數的清?
突然間,沒來由的腦袋轟然一陣譁響,紅色的花,紅色的火焰,在我眼底盡數化爲黑色,歸於黯淡,我彷彿能夠聽到那些人死前的哭泣和懇求,掙扎和恐懼……胸口燒得辛辣,口中全是苦味。可環顧四周,那些彼岸花依舊如初模樣,以血肉之軀澆灌彼岸花後,他們的靈魂早已經附着在花上面,變爲沒有神志和思考的妖魔。它們成爲殺人的武器,成爲嗜血的怪物,歷久不散,非死不得脫身。
不過一瞬,它們醜惡駭人的嘴臉暴露無遺,忽地委地,原本妖冶火熱的彼岸花海霎時間紛紛被火點燃,萎靡到地面,化作汪洋火海,轉而升起灰濛濛的薄煙。霎時間,天地間突然轉爲一片黯淡,周遭的一切竟像是歸於一片夜色中那般!哪來的什麼亭臺樓閣,哪來的什麼長廊日色?
一瞬間,諾大的天地只剩下我們三人,還有那些燃燒的愈發熾熱的彼岸花海!我從來不知道,花朵灼燒的味道是那樣的嗆鼻難受,更何況,是那樣美麗動人的花朵。
我也從來不知道,一把大火,可以將一切都燒得那樣乾淨,終止一切殺戮和罪孽。就像《紅樓夢》裡說的那樣,好似食盡鳥投林,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淡淡煙霧繚繞在空氣中,薄霧濃雲後,卻自紅色花海中央慢慢現出了一條幽深的用玉石鋪就成的大道。寬寬幾許,道路兩側雖無任何人把守,但每隔一丈便佇立着綠色的鬼火,高懸在半空中。綠色的幽光映襯在玉色路面,兩側盡是彼岸花燃燒後的灰燼,在夜色中看起來顯得是那樣的幽深駭人,散發着詭異莫名的氣息。
“這就是真正通往忘尤殿的路?!”幕寶詫異地詢問道。
“不錯。”楚煬輕輕點了點頭,復打量面前長的看不到盡頭的路面。
環顧着周遭的一切,眉頭緊蹙,只覺得萬般悽楚不忍聚合其中,身子也不禁踉踉蹌蹌,難以支撐。這時,一隻有力的手臂忽然緊攥我的肩膀,手觸碰到他身上所佩着的冰涼的雲紋珩玉時,忙用力想要將他推開。可是,之前還天不怕地不怕,伸手想要觸碰彼岸花的我卻沒能推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