詫異之際,只見楚煬體內的那團黑氣竟然慢慢的從傷口中自行涌出。幕寶的手掌慢慢離開楚煬的胸膛,而那團黑氣也隨着幕寶手掌的移動緩緩遊離,看上去就像是我們小時候玩的吸鐵石那般。
下一秒,那團黑氣已經徹底離開了楚煬的身體,轉而凝固在空氣中。幕寶這才長長呼出一口氣來,旋即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玉色瓶子,輕拈口訣,那團黑氣便瞬間進入到了瓶中。
將那瓶子又塞到懷裡之後,幕寶忙和我一起小心翼翼地將楚煬的身子扶正,旋即從馬車裡拿出藥箱來,一一將紗布,止血藥,剪刀擺到一旁。
“幸好我們出門的時候帶了這些東西,不然就真糟了。”似乎從身旁傳來一聲輕嘆,幕寶幽幽道。
“來,先把藥撒上……”
……良久後,終是將楚煬身上的傷口包紮好。坦白講,我只覺得心中委實對他不住。先是因爲救我們身受重傷,那些怨靈的怨氣入侵,現今雖是爲了救他,可卻也是我親手用匕首傷了他。想起他身上駭人的傷口,我只覺得萬分歉疚。
“他這是沒事了?!”我不免怯怯的問道。
幕寶聞言挑眉一笑,揚聲道:“放心吧,有我呢!只是……”
“只是什麼?!”我想也沒想的急忙問道。
“楚煬身上的毒氣已除,但我們現在必須要趁着白日速速離開這片瘴林,不然到了晚上,那些怨靈還會出來的。而且,他現在的傷勢頗重,至少要捱過今晚纔可以。熬過今晚,他才當是無恙。”看到楚煬臉色灰敗虛弱的程度,定了定心神後,幕寶細細說道。
旭日東昇。
馬車已經安然行駛出了那片極其兇險的瘴林。掀開車簾,新鮮清澈的空氣猛地進入馬車內,彷彿神思也清明瞭不少。想到昨晚在瘴林遇到的那些怨靈,現在也只覺得後怕。若非楚煬昨夜出手,只怕我和幕寶已然性命不保了。
可是,楚煬說這瘴林是通往蜀山的必經之路,現在距離蜀山還路途遙遠,不知前方還會有多少困難在等着我們。
“嘶——”忽地,身旁的人似是猛地抽搐了一下,循聲望去,只見楚煬不小心碰到了傷處,疼痛的喊出聲來。見狀,忙掀開車簾,讓幕寶駕車的速度慢一點。
幕寶和楚煬的傷口早已經細細包紮過。幕寶說,楚煬現在的身體十分虛弱,怨靈齊聚在他身上,雖然他身上的怨氣已經被幕寶清除的差不多了,但殘留的怨氣,還有昨晚他強行將我從幻境中帶出來,多多少少受到了幻境的干擾。今日只怕楚煬會夢魘不止,胡言亂語。
幕寶方纔對我這般說時,那個時候,我是不信的。
楚煬貴爲皇孫貴胄,平時做事卻有着與他外貌格外不符合的老成謹慎。我實在很難想象,他夢魘之際,像個孩子一般胡言亂語會是個什麼樣子。
可,我現在知道了,太打臉了……
“你是誰?”楚煬額頭間滿是細汗,因着傷勢,現在已然發起了高燒。看向我,居然問我是誰,彷彿從來不認識我,又像是久別重逢,不敢置信那般。
“好啦,別動,我先幫你退燒。”話畢,忙把剛剛浸過涼水的手帕慢慢覆到他的額頭上,希望能稍稍幫他降低一點體溫。可楚煬卻不依不饒,癡癡地拽着我的衣袖,口中仍然呢喃着,問我是誰?
“我?我是瑾瑜。”我不免無奈的搖了搖頭,幽幽道。
“不,你不是瑾瑜……”
聞言,我只覺得好笑,遂又拿過一方乾淨的手帕來,輕輕擦拭着他面上的汗水:“那你說,我不是瑾瑜,我又是誰呢?”
垂首望去,楚煬雖然現在神志不清,雙眼迷迷糊糊的,但他眸中卻還隱隱的閃現着一抹寒焰般的光亮,似是清醒,又似是混沌:“凝兒……”
我只以爲他是病得神志不清,把我錯認成凝兒,在胡言亂語罷了。遂也不再理他,只是微微側過頭去整理着從王府中帶出來的藥瓶,可不知何時,他溫熱的右手忽然覆到了我面龐上,心驀然一怔,側頭望去,只見他癡癡地看着我,口中仍舊不住地呢喃着“凝兒”這兩個字。
看着這樣的楚煬,霎時間,一抹難言的心酸和悽楚從心間遊過,究其根本,楚煬不過和我一樣,也是個傷心人罷了。他失去了凝兒,而我也失去了蕭毓軒。我們都失去了彼此最愛的人,也都在努力,期望着復活心愛的人。
長長嘆息了一聲,一手慢慢揚起,將他的手掌從我臉上慢慢拂下:“楚煬,你認錯了,我不是凝兒。”
“不,你是……你是我的凝兒……”他略有薄繭的手掌輕輕磨挲在我掌間,咫尺之間,我只覺得萬般無奈。正想甩開他的手掌時,忽然間,我看到了他尚還噙着淚的眼眶,充滿了哀傷和絕望:“爲什麼,你什麼時候纔會想起我來?你不許忘了我,我不許!”
雖然我不是凝兒,但不知怎的,看到楚煬悽楚憂傷的眼神,我只覺得心間驀地一痛。就像是昔日,我誤會蕭毓軒是殺父仇人時,他看着我的目光。
“白筱語啊白筱語,你怎麼會把他們兩個弄混呢?!”恍惚中,我忽地揚聲說道,不禁用力掐了自己的手掌一下,旋即猛地將他的右手拂開,也不再理會他。
“我再說一遍,我不是你的凝兒!好了,你傷勢太重了,好好睡一覺吧——”
“呃……”聽到他猛地發出疼痛的聲音,我忙看向他的傷口。此時此刻,我已然是懊悔自責不已。楚煬身上的傷本就是我親自動手造成的,可方纔我用力甩開他的手,竟然無意中觸碰到了他的傷口,他身上包紮好的傷口忽地又撕裂開來,殷紅的鮮血浸透了紗布。
“對不起啊,我現在就給你包紮,你,你別動啊!”
我強自穩壓內息,沉聲說道,旋即拿手帕慢慢擦拭掉他身上的血跡,可他輕輕看着我,勾起嘴角淡淡的笑容,彷彿並無任何疼痛那般,口中好似還輕輕呢喃着什麼,可我全然聽不清楚,也無暇顧及。
“見到你真好……”
“凝兒,再等等我……只要我找到你的神志,你就會想起我來了……”
……
見狀,我也不敢再反駁他,生怕他一時情急,因爲我又加劇傷勢,只得呆呆聽他敘說着,不時點點頭應道。
“凝兒,我見到公子徹了,可我們卻再也不是兄弟了,你別怪我……”恍惚中,忽然從楚煬口中聽到“公子徹”這三個字。霎時間,我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心中萌生了一個念頭。
“楚煬,公子徹,他…他真的很愛凝兒嗎?”
他沒有反駁,只是定定點了點頭:“是啊,或許,比我還要愛你吧…”
擦拭傷口的右手忽地頓了一下。聽到楚煬的回答,霎時間,心中涌起了無限的悲傷和悽楚,那是我早已知道,卻刻意忘記,不願去想的答案和事實。
“我這些年來受的煎熬,也必定會讓你一一嚐盡!”
“你的父母,你的妻子,你的弟弟妹妹,還有你所珍視的一切,我都會慢慢將他們毀滅!”
“她不會再回來。我們兩個也終究回不去了。你,還有你所在乎的一切,我都會一一毀滅它們!”
……
頃刻間,那晚公子徹對楚煬說的話不住迴響在耳畔,又想到他與郡主已經定下了婚約一事,霎時間,我只覺得他們二人的命運緊緊纏繞在一起,沒有盡頭。
“那你,會殺了他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聞言,楚煬沒有開口回答。我以爲他太累了,或是因着傷勢一時間無法出聲回答,可良久後,楚煬微弱的聲音忽地傳入耳中:“我絕不會先動手……”
楚煬眉頭緊蹙,神色凝重的說道。
那一瞬間,我心中竟然有了一絲莫名的緊張和焦慮。公子徹,他,他這一世當真因愛生恨,變成一個肆意殺戮的人嗎?
然而楚煬口脣翕動,繼續念着呢喃着什麼,而對於公子徹,我委實有着太多太多的不解和好奇。我不信,他真的會變成一個濫殺無辜的人。蕭毓軒雖然也殺過很多人,可死在他手中的都是無惡不作的妖魔。我不信,我不信公子徹真的會如此!可那晚他與楚煬之間的談話,公子徹身後的那些骷髏,卻無一不在告訴着我他現今的境遇。
或許,就像楚煬說的那樣。自從凝兒死了之後,他就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如春風般和煦的秦公子了。而對於我而言,或許他也早已經不是蕭毓軒了。不,他本就不是蕭毓軒。前世之事,無須理會。或許這一世,他的確不是什麼善良之輩,但我現在所要的,就是要在一年後將他的魂魄帶回去。我愛的,是蕭毓軒,不是什麼公子徹。這一點,我很清楚。
“凝兒,你要等我~”楚煬虛弱的聲音迴響在耳畔,垂首望去,楚煬本有些蒼白的臉上,如今沁着汗,幾縷墨發黏糊在額間,低聲輕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