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己便當盒上的油膩染上了他T恤的下襬,然後眼睛再擡高一點就看到了CK經典的LOGO圖案,立夏倒吸了一口冷氣心裡說了句要死。
立夏匆忙地站起來,一句“非常對不起”在嘴邊變成了吞吞吐吐的“我……我……”最後聲音低下去尋不見蹤影,只有心跳清晰地像要從喉嚨涌出來。
那張臉還是沒有表情,倒是旁邊的那個人發了聲音。立夏才發現樓道里站的是兩個人。轉過頭去看到一張更加精緻的臉和同樣CK的T恤,立夏覺得缺氧厲害。那個人笑眯眯地說了聲“啊……”就沒了下文。臉上的笑容似乎在等待着看一場精彩的歌劇。立夏突然覺得這個人有點討厭,好像幸災樂禍的樣子。他比上午公車外看到的那個人高半個頭,眼睛大一些,長得也好看一些,其實說不上誰好看,兩個人站在人羣裡都應該是非常搶眼的。立夏想上午開校會的時候坐在他旁邊聊天的人應該就是他吧。同樣因爲好看的臉立夏也對他討厭不起來。
衣服被弄髒的那個人轉過身去,對身邊的人說了句“走吧”。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這讓立夏倒是有點吃驚並且也生出了些些莫名其妙的失望來。其實立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期待發生些什麼。只是這樣的平淡未免讓人覺得泄氣。
立夏在他們背後說了句“對不起”,鼓足的勇氣讓聲音在樓道里變得響亮,連立夏自己也嚇了一跳,他的背影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又繼續往前走,他的背影像他的表情一般不動聲
色。倒是旁邊的人轉過頭來笑了笑,有顆虎牙。
立夏匆忙地跑過他們朝教室衝過去。立夏想自己現在是傻得不得了了。
兩點三十三分。遲到三分鐘。立夏站在教室門口喘着氣。老師的臉色有點不好看。第一天第一節課就遲到,這玩笑未免也開得大了點。不過這不是玩笑——這更加糟糕。老師說了立夏幾句,儘管語氣不是很重,可是在所以第一次見面的同學面前立夏依然覺得尷尬。
立夏站了一分鐘終於等到了老師的那句“你進來吧下次注意”,然後匆忙地跑進教室找到自己的學號坐了下來。
東西一骨腦全塞進桌子裡去,一擡頭就看到窗戶外面剛在樓道的兩個男生走過。三秒鐘後出現在教室門口。但讓立夏覺得委屈的是老師居然沒有說任何話反而對他們點了點頭微微笑,然後他們就筆直地走了進來。
立夏覺得有點生氣。比自己遲到更久的人竟然不用受批評。這什麼道理。
立夏看到教室裡唯一剩下的兩個空的座位在自己背後,心裡更加覺得不舒服。像是有條蟲子故意爬了進去,但卻找不到方法可以弄出來摁死它。
“他們就是初中部直接升上來的那兩個?”
“應該是吧。”
“聽說是因爲藝術生而直升的,但文化課考試分數好像比所有非藝術生的還要高哎。”
“天哪,真了不起啊。”
“是啊,而且長得也很好看。”
“……受不了你啊,沒希望了你,聽說有一個人已經有女朋友了哦。”
“那不是還有另外一個麼,嘻嘻。”
“哈哈。”
……
那些唧唧喳喳的議論瀰漫在空氣裡,隨着電風扇帶起的風在教室裡轉來轉去,立夏覺得身邊的同學很三八。可是自己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看了看。
正好公車外面的那個人擡起了頭,一瞬間清晰的眉眼衝進立夏的視線。可是他眼睛裡像是起了大霧,沒有焦距一樣的散開來,不知道是在看黑板還是在看自己。這讓立夏馬上轉了過去。背過身去後聽到旁邊那個人又笑了笑,說,啊啊,剛剛那個女生哦。另外一個人依然沒反應。
立夏覺得背後像是粘了層濃稠的汗,洗也洗不掉,很癢但又毫無辦法。
電扇還是轉個不停,吱呀作響着把夏天拉得越來越長。
立夏日記
1995年8月29日晴終於到淺川了
從家裡拖了大大小小的東西到淺川,下了車看到到處都是樹,跟逛植物園一樣,感覺有點恐怖,不知道這個城市的綠化建設每年投入了多少錢,但是如果可以全部都轉到我的名下的話,哎呀呀,口水,我可以買多少裙子啊。真是傷心。
媽媽沒有再過來了,其實走的時候她還是要過來的,但我終究說服了她,我真是偉大且舌燦蓮花,估計等我大學的時候舌燦牡丹指日可待,到時候就可以和那個誰誰誰一樣去參加大專辯論會了。一羣人在電視機面前罵來罵去真是過癮,下面還有一幫人在幫忙加油吶喊,罵到精彩處還會有人鼓掌。真是個完美的世界啊。
但是我知道媽媽送我上車的時候是紅了眼睛的,只是我裝作沒看見而已。其實我也紅了眼睛,同樣我媽媽也裝作不知道而已。嘿嘿,真是裝腔作勢的兩母女啊,受不了。
在親戚家始終是不自在的。儘管每個人的笑臉依然是標準並且沒有任何破綻的。但是總歸尋不到一丁點的溫度,這太讓了沮喪了,哎。
七七的爸爸開了小轎車來送她,真是太JJYY了啊,拉風到要死。不過如果我有個這樣的爸爸的話我想我還是不願意坐着私家車去學校的吧,太那個了,其實坐着私家車去上課和坐着火箭去火星在我概念裡都一樣是需要阿拉丁神燈才能實現的事情,但是假如上帝給我一個神燈我會對他說五個字——讓我去火星。
箱子裡有一大堆以前朋友之間寫過的信。現在想想,在一個學校竟然也可以彼此寫那麼多,甚至還貼上郵票去郵局兜一圈,也許是年輕的衝動和固執吧,但也單純,多少讓人放心。
晚上清理那些信,相同的人放在一起,放了四五堆。然後搬出去問親戚借了個鐵桶來燒掉。那些火光映在我臉上的時候我覺得一瞬間有那麼一點點感性了,那些以前的日子統統跑出來,誰誰誰在信裡寫了下個星期一起出去買衣服,誰誰誰寫了你最近都不怎麼搭理我整天和某某在一起,我要生氣了。
後來信很快就燒完了,我也轉身回了屋子裡面。煙熏火燎的的確讓人受不了,而且又大熱天怪難受的,滿身都是汗,眼睛也被煙燻出了淚水。終於可以假惺惺地說自己爲自己的青春感傷了一回。什麼時候我纔可以改掉自己表裡不一的虛僞作風呢?沒理由地想起社會改造重新做人等一系列的詞語。
進去看電視,電視上那些無聊的人還在今年三十明年十八。如果我的物理老師看到的話肯定會告訴她們這是不對的,起碼在地球上短期內是無法達到的。不過也不排除我的物理老師擁有十六歲少女單純而美好的幻想,這也是說不準的……眼前浮現物理老師皺紋縱橫的臉,真是一場噩夢。我三年都沒有擺脫這個噩夢。以前看到過一篇文章叫《一夢三四年》什麼的,簡直是在寫我。一場噩夢終年不醒。一直到中考物理考試前一天晚上我都夢見物理老師帶着眼鏡慈眉善目地對我說,立夏,你一定會考上淺川一中的。這個夢讓我半夜驚醒然後持續冒汗冒了一個小時。因爲老早就聽別人說夢是反的。TNND。大過年地嚇什麼人啊。
第二部分 1995年夏天。高中開學第一天。
不過我還是考上了淺川一中。封建迷信害死人。
躺在陌生的牀上睡不着。翻來覆去感覺那些信燒成的灰燼又重新從天花板上掉下來覆蓋在我身上。感覺像是被一點一點活埋一樣的喘不過氣來。於是爬起來寫了這段日記。
我總是喜歡寫日記的,日記本換了一個又一個,這是第四個了。一年一個日記本。小學
六年級的那個日記本現在依然在我的抽屜了。翻出來看上面是個穿着白襯衣藍褲子的少女,一副文化大革命的打扮。而現在我的這個筆記本足足400頁,光滑得幾乎接近銅版紙,用鋼筆在上面書寫的時候簡直有一種快感。所以我每次打開都寫得源源不斷像一個更年期的婦女一樣喋喋不休。感覺像是和我媽在一決高下……
窗戶外面好像有隻貓一直在叫,聲音婉轉像是經過嚴格聲樂訓練的。大熱天地不好好睡覺,把夏天搞得跟春天一樣生機勃勃的簡直受不了。突然想起好像有個同學說過他家裡的貓不分四季叫春一年從頭叫到尾。
啊差點忘記了寫今天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我在淺川買到了祭司的畫,還好這個城市可以買到這個雜誌,我親愛的祭司殿下啊,感覺鼻血又在滾滾而來……這一次祭司的畫叫《沒有神的過往》。裡面是個穿着白衣服的男孩子站在大雨裡,洶涌的大街上車來車往全部看不清楚,只有他一個人清晰得毫髮畢現。那些在屋檐裡躲雨的人望着雨中的男孩子睜圓了眼睛,而那個男孩子面無表情。畫的下面是一句話:“他面無表情地穿越了四季……”
祭司先生你怎麼可以這麼有腔調啊!
1995年8月30號依然晴夏天熱得不像話了
有些地方即使你從來沒有去過,但是當你真實地走在上面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在幾年前,十幾年前,甚至幾十年前,甚至超越了自己的年齡的一個時間長度之前你來過,你到過,你真實地居住過,每個地方每個角落你都撫摩過。
淺川對於我就是這樣的存在。真實而又略顯荒誕地出現在我面前。
早上很早就醒來了,因爲要第二天才開學典禮,所以今天並沒有事情。而且昨天已經把該搬到學校去的東西都搬過去了,學費也交掉了,總之就是學校故意空了一天給我們以便我們可以傷春悲秋的好好地對自己的初中做一下充滿沉痛感情的祭奠又或者沒心沒肺地約上三五個人出去開歌跳舞打牌喝酒把一切過去和未來埋葬在我們無敵的青春裡面。
學校應該是這樣想的。就算學校不是這樣想的但是我們肯定是這樣想的。於是這一天就變得格外充滿意義並且光彩奪目。
可是我是個無趣的人。既沒有享受精神的歡樂也沒去放縱下肉體。我就是來回地在淺川走走停停,看那些高大的香樟怎樣一棵又一棵地覆蓋了城市隱藏了光陰虛廢了晨昏。
啊啊啊,竟然文縐縐起來了,要命。
不過感覺真的很奇怪,像是很多年前我肯定在這裡的學校跑過好幾圈,在這裡的街邊等過車,在這裡的雜貨店裡買過一瓶水,在這裡的樹下乘過涼,在這裡的廣場上放飛過一個又一個風箏。
中午吃飯的時候媽媽打電話來了,於是飯沒吃完就開始和媽媽聊電話。聊了一會兒聽到外面的人有一兩聲咳嗽,於是恍然醒悟自己是在別人家裡。於是匆忙掛了電話,跑回桌子面前三五口隨便吃了點飯然後把桌子收拾了。
不過還好明天去學校,否則在親戚家裡呆下去我一定會變得神經質。我想人終究是喜歡呆在自己所熟悉的環境裡的,一旦環境改變,即使周圍依然水草肥美落英繽紛,可是總會有野獸的直覺在瞬間甦醒,然後開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今天的日記真的有點噁心,我發現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個文人,哎呀呀,這真是一件讓人毛骨悚然的事情。我從初中開始看見那些整天口中念念不忘文學的男生我就從頭到尾不敢接近他們,一靠近就是一陣濃烈過一陣的酸味讓我劇烈抖動。太折磨人了。而且外形多是一個星期不洗頭穿着油膩不清的衣服,帶副黑色的眼鏡睜着一雙猥瑣的眼睛。天地良心這絕對是噩夢。
其實真正對生活充滿敏銳且能寫善文的人,你在生活裡是無法看出來的。那些在你身邊嘻哈大笑沒心沒肺的人,纔是生活靈感最大的承接者。我身邊的很多朋友,寫了一手好文章,可是,如果拋棄他們的文字而言,他們在平日裡是離文學遙遠得無法再遙遠的一羣人。
反正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