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等我麼?這樣的問題,像是漂浮在河面的那些落葉,如果不回答,就會硬生生地沉到河底去,然後日漸被黃沙覆蓋,被淤泥掩埋,成爲地殼裡一個再也不會被人們發現的秘密,直到地殼變遷,露出化石硬的脈絡。曾經的黃葉,早變成石頭裡僵硬的痕跡。
你需要我等你麼?……八年……是長,還是短呢?
……還是不用等了吧。那個時候,遇見應該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吧。
你是這麼覺得的?
嗯。遇見是這麼優秀的孩子,肯定會被無數的男生追求吧。
嗯。也許是吧。可能還會回到淺川找青田呢。
……是麼。
也許。又或者不。我也不知道。
遇見覺得一直是另外一個自己在說話,脫離了自己的身體,靈魂懸浮在自己的頭顱上面,俯下來看着眼前的這場別離,似乎事不關己的樣子,可是,靈魂的眼淚,沒有形狀,所以,哪怕哭得再傷心,也只在空氣裡有輕微的波動。
你都看不見。
我打開門,你進去會一會兒吧。我想到街上走一走。遇見說。段橋看着遇見的背影消失在樓梯的下層,腳步聲越來越遠。他呆呆地在黑暗裡坐了一分鐘。
然後突然站起來,朝着樓下狂奔出去。
遇見,在你走下樓的那一刻,我前所未有地害怕失去你,當你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的時候,我好怕再看不到你了。
在那一瞬間,我真的覺得,什麼劍橋,什麼博士,什麼光明燦爛的前途,這些,和與你在一起的時光比起來,單薄得讓我覺得可笑。在和你在一起的這些時光裡,你教會我太多的事情。包括面對挫折的勇氣,包括對待幸福,包括愛情,這些你教會我的事情,我無論在什麼地方,都學不到。
所以,讓那個什麼劍橋見鬼去吧。
遇見,和我結婚啊!
和我結婚吧!
遇見走出樓道之後就開始奔跑起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像是身體裡有一列火在轟隆隆地作響。
周圍的人羣急速地朝着身後倒退過去。在這一刻,腦海裡是立夏的笑容。立夏,我好想見你,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路邊產商店發出溫暖的光,厚厚的棉布門簾。這些都像是無關緊要的煙霧,從自己身邊吹過去。身後響起自己的名字,是段橋的呼喚。
你覺得現在來追逐我,又有什麼意思呢?
手被人從身後拉着,把正要過馬路的自己拉回人行道上。轉過頭去,伸出手給了身後的人一耳光,在那一瞬間,拽着自己的手放開了,眼前是段橋流着淚的臉。
遇見轉過身朝着馬路對面跑過去,也沒看清楚是紅燈還是綠燈,在那一瞬間,遇見真的是覺得無論紅燈或者綠燈都無所謂了。電影裡是不是經常這樣嗎,在分手的時候,被拋棄的女主角死在路上。像是一朵盛開的血蓮花。
可是,上天永遠都不像那些蹩腳的電視劇。遇見衝到馬路對面,擡起頭髮現確實是紅燈,可是自己不是也安全地衝過來了麼。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啪嗒啪嗒地滴在手背上。捂住嘴的手太用力,下巴生生地疼起來。
正要繼續路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尖銳的剎車聲,鈍物撞擊的聲音,回過頭去,地面上是一道長長的剎車的痕跡,一輛橫在路中間的大貨車,車輪下熟悉的大紅色風衣,風衣下緩緩流出來的血,逐漸蔓延開來。
像是城市中心一朵,最豔麗的血蓮花。
2003年轉眼間就過去。
在下了好多場大雪之後,北京重新變得銀裝素裹。又是快要過新年的時候了。大街上經常有放鞭炮的小孩子,滿地都是碎紅紙片兒刺鼻的硫磺味道。
一個戴着紅衣領巾的小姑娘拉着媽媽的手從人行天橋上走過去,路過一個乞丐的時候她隨手把手裡的一個一角錢的硬幣丟到了乞丐的面前的碗裡。
媽媽,剛剛那個乞丐的眼睛真好看,又大又亮,像電影明星的眼睛。
小孩子別胡說。乞丐有什麼好看的。爸爸纔是最好看的。
那個乞丐收起面前有盆子,慢慢地走下天橋。坐在地上的時候看不出來,站起來,才發現他原來這麼亮。插拔的身材,深邃的五官。年紀年輕得有點不像話。
走下天橋的時候腿格外的疼。特別是在冬天裡。從秋天開始,因爲一直睡在橋洞下,路邊,下水道里。膝蓋開始越來越變得敏感。稍微天氣變冷或者下雨下雪,骨頭就會陰陰地疼。
已經半年了,走過路邊那此精緻的商店,玻璃窗裡的人是個大鬍子,一身破爛的衣服,長長地纏在一起的頭髮,上面早就滿是油膩了。衣服上的油膩就更多了,厚厚的一層。可是,再厚的油膩,也無法抵擋冬天的寒冷。在路邊其他的流浪者那裡學了很多的本事,比如怎麼用廢紙塞在衣服裡取暖,怎麼在垃圾桶裡翻出可以吃的東西而不吃壞肚子,怎麼找到看起來很冷其實卻不用吹冷風的地方過夜,哪個地方的人行天橋是容易要到錢。
這些,都是那些萍水相逢的人教會他的事情。
路邊的廣告牌上,是一個大男生陽光燦爛的笑容,這一整條路都是這個大男生的笑容,乞丐盯着廣告牌一直盯了很久,吸引了周圍的路人的注意,他意識到自己太引人注目的,於是悄悄地拐進了一條小巷子裡。
廣告牌上是一個笑容溫暖可是眼睛裡大霧瀰漫的男生。是現在全中國書賣得最好的畫家。他安靜地站在一棵香樟樹下,穿着黑白的制服,提着書包,安靜地等待着。而在他的身後,是徐徐升起的朝陽,或者緩緩落下的夕陽——
傅小司2004年度大作,封筆之最後的絢麗,《天使》!全國火線上市!
新華書店門口擺放的都是最新的暢銷書,很多的女孩子聚集在門口,手裡都是翻閱着那本《天使》。後來看到一個乞丐靠過來,都嚇得趕緊拿着書去付帳,然後匆忙地走掉。
在逼近新年一個落日的下午,一個乞丐在新華書店門口,翻看着一本畫集。周圍的人都在指指點點,覺得非常的奇怪。可是,那個乞丐卻全然不知。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一頁一頁地翻過去,然後這個乞丐奇怪地開始哭了。
新華書店的營業員小阮,剛剛大學畢業,分配進來實習,剛剛在裡面整理書架上的書,還不知道門口發生的事情,直到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才跑出去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個乞丐,穿着破爛的衣服,光着腳,在冬天裡,腳都被凍壞掉了,他在翻一本剛剛上市的畫集,他捏着那本畫集的手因爲太用力,手指的關節都發白了,而他的喉嚨裡,像是在嘶吼一樣的哭着。這樣的哭聲往往屬於小孩子,看到丟失了玩具或者糖果的小孩,往往會這樣大哭起來。
小阮想要叫他把書放下來,卻又不敢上去。那麼高的個子,而且又很強壯,怪嚇人的。
於是報了警。
警察趕來的時候,那個乞丐依然在哭。開始的時候,警察都沒有怎麼注意,以爲是個瘋子,準備把他哄走。可是走近一看,猛地把他按在地上,腳踩着他的臉,把他的手反綁在後面。
小阮有點沒有明白,被警察的靴子踩在地上的乞丐有點可憐,卻一點都沒有掙扎,只是一直在哭,一直在哭,那種大男人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小阮心裡激起一陣一陣的難過。小阮覺得這簡直太過分了。
小姑娘,你太單純啦,你知道他是誰嗎?看看路邊牆上貼的通輯令吧。
那個乞丐在所有人的視線裡被帶走了。小阮走到路邊上,看着牆上的通緝令,那張照片上是個英俊挺拔的年輕人,濃濃的眉毛,還有挺拔的鼻子。好看的嘴角微微地向上揚着。順着照片下來是一行字:陸之昂,涉嫌謀殺,現全城通輯。
小阮心裡吃驚,這樣一個好看的男生,怎麼會是殺人犯呢。回過頭,那本被翻開的畫集被風吹回了第一頁,小阮拿起來,第一頁上還留着乞丐的手指印記。
畫面上是一個男孩,留着軟軟的長頭髮,和剛剛那個乞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旁邊是一個女孩子,長頭髮,笑起來的時候讓人覺得像夏天裡最明亮的陽光。
畫面上有一段文案,小阮小聲地念着:
那個男孩,都地我成長
那個女孩,教會我愛
他們曾經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然後又消失不見
可是,我不相信他們是天使
他們是世間最普通的男孩和女孩
所以我就一直這麼站在香樟樹下等待着
因爲我相信,他們總有一天會回來
回來找我,教會我更多的事
小阮回過頭去看那個被帶走的乞丐,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洶涌的人潮裡。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那種悲傷的哭聲,卻一直在耳邊盤旋,盤旋,越升越高,在喧鬧的城市上空,來回地迴盪着。
那個男孩,教會我成長。
那個女孩,教會我愛。
第二部分 2005夏至·尾聲?(1)
那些我們以爲發生過的事情,其實從來就沒有發生
那些我們以爲愛過的人,卻永遠地愛着我們尾聲。
SIDEA遇見
很多時候,漫步在淺川長滿香樟的街道上,我都會回憶起十年前的淺川。那個時候我剛剛高一,還是一個懷着理想和憧憬的花季少女,而現在,卻已爲人妻。應該很快就會爲人母吧。
每天晚上,青田都會和我一起出去散步,那些共黃昏的暮色,竟然和十年前一模一樣。很多時候,我都懷疑淺川是一片世外桃源,在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的時候,這裡,無論十年,還是一百年,永遠都是覆蓋着香樟陰影的夏天。
炎熱的溫度,充足的陽光。
手上的戒指也已經成了一枚小巧而精緻的白金婚戒。當初那個青田幫我打的白銀戒指,已經和他的那隻一起被我們放在了盒子裡,將來有一天,留給我們的兒子,或者女兒,告訴他們,他們的父母當初就是這樣找到的幸福。
有時候在早上醒來的陽光裡,我都恍惚地想,這十年來發生過的故事,真的發生過嗎?
我都很少會回憶起段橋了。
只有在孤獨的黃昏,或者季節變化的時候,看着那些二羣一羣飛過去大雁,我會依稀地記起段橋的容貌。大眼睛,挺拔的鼻樑,還有嘴角邊兩個酒窩。他們說有酒窩的男生都很會甜言密語,可是,我都已經不記得段橋對我說過哪些好聽的話了。
時光像水一樣輕易覆蓋住我們的人生。
唯一記得的關於段橋的記憶,是那個關於天使的故事。記得自己曾經對段橋說過,我以爲青田是自己生命中的天使,都會我成熟,都會我愛。可是沒想到,我生命裡真正的天使,是段橋。
他匆忙地出現在我的生命裡,出現在便利店的收銀臺後面,出現我美好的人生。他教會我真正的愛情,教會我美好的人生。教會我永遠不要因爲一個小城市就放棄自己,哪怕是鄉下的小孩,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