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膝蓋上,這些動作緩慢地發生,像是自然流暢的剪輯,最後成型,定格爲一張望着窗外面無表情的臉。
我哪有……
窗外陽光從烏雲間進裂出來,像是無數的利劍一瞬間從天國用力地插向地面。
學他的樣子……
鳥羣匆忙地在天空飛過,劃出一道一道透明的痕跡,高高的貼在湛藍的天壁上。
講話啊。
匆忙到來的春天,忘記了把溫暖和希望一起帶來。
小昂,東京的櫻花,現在已經繁複地盛開了吧?
很多時候我看見那些摩天大樓,我就好想上到頂層天台去。我總是幼稚地想,如果站得足夠高,就可以看到很遠很遠的東方了吧。上個月我去上海東方明珠塔的時候,在最高的那層觀光的地方,玻璃外牆上寫着,離東京塔多少米。到底是多少米我都忘記了,因爲那個時候,我突然心裡微微地發酸,然後跟着眼睛也模糊起來。
我都沒有格外地想念你,即使是你離開了如此漫長的一段時光。
我也忘記了要寫信對你說,當年那個仟性的不愛說話的小孩,他現在已經是個年輕的男人了,這些,都是在你離開之後的日子裡,發生的緩慢的變化。你都無從知曉。你也無從知曉上海的梅雨季節和北京的沙塵暴統統讓我討厭。
你也無從知曉,我有多麼懷念那些覆蓋了整個淺川的茂盛的香樟。不過我想你應該也忘記了那些綠色而樸實的植物了吧,在絢麗得如同天國煙霞的櫻花面前,所有的植物都會失去色澤吧。上次你發給我的照片裡,作不也是在櫻花樹下笑得一臉燦爛嗎?我突然想起以前我們在書上看到的那句話,大風吹,大風吹,春光比夏日還要剛媚。
只是我在想,你會不會像我一樣,有天突然在街上看到一個相似的背影,就忍不住想起四年前的那個整天跟在身邊的討厭的傢伙呢?
——2002年傅小司
第二部分 2002夏至·流嵐·櫻花祭(1)
那些匆忙迴歸的夏天,衝亂了飛鳥的遷徙。
世界一瞬間黑暗無邊,再一瞬間狼煙遍地。
滿天無面的衆神,抱着雙手唱起輓歌。
那些在雲層深處奔走的驚雷,落下滿天的火。
只剩下最初的那個牧童,他依然安靜地站立在森林的深處。
依然拿着橫笛站在山岡上,把黃昏吹得悠長。
我們在深夜裡或哭或笑,或起或坐,或清晰,或盲目。
那些命運的絲線發出冷自的光。
目光再遠也看不到絲線盡頭,誰是那個可憐的木偶。
2002夏至流嵐櫻花祭
而你,帶着滿身明媚的春光重新出現,
隨手撒下一千夏天,
一千朵花,
一千個湖泊,
一千個長滿蘆葦的沼澤唱起寬恕的歌,
而後,而後世界又恢復了最初的安詳。
花草又重複着輪迴四季,
太陽雙開始循環着升起,再循環着附落。
而沒有人記得,
誰是牧師,
誰是唱過詩篇的歌者。
2002夏至流嵐櫻花祭。
不知不覺又已經是夏天了。當白晝不斷地提前,黑夜不斷地縮短的時候,立夏知道,又開始了一個漫長的夏天。似乎是自己的錯覺吧,總是覺得四季裡面,夏季最爲漫長,像是所有的時光都放慢了速度,沿着窗臺,沿着路邊,沿着湖泊的邊緣緩慢地踱步。
打印機又在咔嚓地朝外吐着剛打好的文件,立夏一頁一頁地看過去,是傅小司接下來一個月的通告,二十二個,差不多平均每天一個的樣子。在翻到第二頁的時候,立夏擡起頭,朝拿着畫筆站在畫板前的小司笑了笑說,你下個星期有個通告是和七七一起的呢,是一個頒獎典禮,七七是年度最佳新人呢。
“哦?”傅小司擡起頭,露出難得的笑容。“那正好啊,可以聚一聚,難得可以約到她這個大明星一次呢,好久沒見到她了。我是去頒獎麼?”
“嗯。而且正好立夏就頒給七七的。”立夏點點頭,繼續打印文件。
不單是小司,連立夏都好久沒有見到七七了,仔細想想,自己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傳奇。誰能想象當初那個學校裡愛唱歌,一羣人去KTV玩的時候一定會握着麥克風不放手的女孩子如今成了全國最紅的新人呢。誰能想到當初保送去上海美術院的那個畫國畫的女孩子現在竟然是個流行歌手呢?的確,很多時候,命運都呈現讓人驚歎的軌跡。
其實就連七七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會莫名其妙地就成了紅透半邊天的女歌手。也就是在大學裡面參加歌唱比賽的時候被一家唱片公司的經紀人無意在看到了,然後去參加了一次自己都沒放在心上的試唱會,之後就莫名地被簽了下來,而簽約後的一年時間,就成了現在全中國提名字差不多男女老幼都知道的程七七。
有時候立夏和別人聊起朋友都會很驕傲,自己的朋友都是全中國閃閃發亮的人。可是每次立夏說完小司和七七之後,內心就會突然掠過一個人的名字。那個名字閃動着黑色的光芒,安靜地貼在心房壁上,隨着心臟的跳動,帶來一陣一陣弱小的疼痛來。
遇見。
在高三的那一整年裡面,遇見只寫過兩封信給立夏。信裡輕描淡寫地提到了一些自己在北京的生活。儘管刻意迴避了艱難的營生和事業上的不順利,立夏還是可以在字裡行間看出遇見在北京的生活並不如意。
而那個高三,在立夏的回憶裡就是沉甸甸的灰色棉絮,壓在心裡,橫亙在血管中間,阻止着血液的流動,硬生生地在內心積壓起絕望的情緒,像刻刀一樣在皮膚上深深淺淺地切割着。
在高三的日子裡,遇見的兩封信立夏每天都放在揹包裡。在難過的時候,在考試失敗的時候,在被老師罵退步的時候,在深夜裡莫其妙地想哭泣的時候,在看到鏡子裡憔悴的自己的時候,在看到高一高二的女孩子可以在週末相約出去逛街而自己只能埋在泛黃的試卷裡的時候,在昏暗的檯燈再也照不亮的漫長的黑夜的時候,立夏就會拿出那兩封信來看。十遍,二十遍,三十遍地看。立夏甚至覺得這樣一直看就會看出更多的更多的東西來。純白的信紙上黑色的墨水字跡一直都是那麼清晰,立夏在看着那些漂亮字跡的時候就會覺得遇見從來就沒有遠離過。她一直在那裡,一直站在自己的背後,穿着另類的衣服,打着耳洞,帶着驕傲的神色,像一隻永遠華麗的燕尾蝶。
看到後來,信裡的那些段落都已經深深地刻在立夏的心裡,甚至不用背誦,就會像電影結束後的字幕一樣一行一行地從心裡自下而上地出現。立夏記得最深刻的是遇見第二封信裡的一段內容——
立夏,我常常在想,那個時候我選擇離開了淺川,離開了青田,到底是對還是錯。想到後來就會感到深深的恐懼。未來太過漫長,太過遙遠,我用力睜大了雙眼還是看不清楚。好多時候我都在想還是回淺川算了,至少那個地方還有我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香樟覆蓋的校園,還有永遠溫柔的青田和永遠善良的你們。但回去了又能怎麼樣呢,高三畢業你們也會離開淺川,去另外的城市。你們會有自己光彩奪目的人生,會有更加璀璨的未來。而我,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就那樣平席地繼續下去,庸俗地結婚生子,然後一天一天地衰老。如果人生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我寧願死在我最青春的美好年華。我沒你們念過的書多,但我記得以前我喜歡過一個詩人曾經寫過的追日的夸父,他寫,既然追不上了,就撞上。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句話。充滿了同歸於盡的毀滅感。也許你又要說我極端了吧。可是我情願自己的人生是短暫而耀眼的煙火,也不願意是無休無止毫不起眼的昏暗油燈。所以每次想到這裡,我就會重新充滿勇氣。所以我們都要加油,風雪交加的時候,也要咬緊牙。
在高三畢業的那個漫長暑假裡面,立夏回想起剛剛經過的硝煙瀰漫的時光,心裡對遇見充滿了感激。在立夏心目中遇見永遠是那麼堅強的一個人,即使被壓得站不直,也不會懦弱地跪下。那種力量,就像她的歌聲一樣,可以讓人變得勇敢。就像是希臘神話裡的HARS,陸之昂曾經用NARS來形容過小司,可是立夏覺得,真正如同帶領着人們衝破悲劇的黑暗之神一樣的人,是遇見。
立夏……立夏!
回過神來傅小司已經走到了立夏面前,問她,發什麼呆呢?啊,沒有啊,只是想起了遇見。
嗯,我也是,我剛就想和你說,要邀請遇見一起去麼?你們也很久沒見了吧?
嗯,好。我打她的電話。
喂,你好。
……遇見麼?我是立夏。
啊……立夏。什麼事情啊?
嗯,也沒什麼,還好麼?很想念你呢。
嗯,挺好。前段時間還參加了一個很多明星參加的演唱會來着。雖然不是作爲什麼重要的人物出場,可是還是很高興呀。總歸一步一步努力吧。你呢?
還行,挺好的。那個……還是住在以前那個地方麼?
是啊,因爲忙的關係,而且也沒什麼多餘的錢換好一點的房子,所以就一直將就着住下來了。已經習慣了,也不覺得辛苦。對了,你找我有事麼?
啊!那替我恭喜七七呀。是什麼獎啊?
歌壇年度最佳新人。
……哦,真好……很羨慕呢……哦星期五是吧?沒問題,我超市的工作應該可以請假,然後再酒吧老闆的商量下就行了,反正還另外一個唱歌的女孩子,可以頂一下的。
嗯,那到時候我叫人開車去接你吧。
好……嗯對了……那個,需要穿晚裝麼?我也沒太高級的衣服,我的演出服可以麼?可以的話我問公司借一下。
……嗯,沒問題的。
好,那下星期五見!
好。
遇見,我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掛掉電話就會莫名其妙地哭起來。心裡擁擠了那麼多的難過,你還是以前的那個樣子,無論是多麼困難的時候,也無論承受着多少痛苦,你就以堅強笑着,用力地大步朝前面走去。可是,我寧願看着你哭,看着你軟弱,看着你身邊有高大的男生借肩膀給你讓你可能靠着休息一會兒不用站得那麼用力,人站得得太久,就會疲憊。可是你永遠都是堅強的樣子,像是最頑固的朵草一樣生活着,無論別人如何壓迫,如何踐踏,你都會在艱難的縫隙裡伸展出新的枝節。遇見,我一直深信,總有一天,全世界都會聽到你的歌聲,看到你的光芒,如果連你這樣努力的人都不能得到回報,那麼這個世界就他媽的見鬼去吧。我從高一那一年聽到你的歌聲那一刻起,就是你的歌迷,並且這一生,都會因爲做着你的歌迷,而深深地驕傲。
——2002年立夏
誰的電話啊?正在一箱啤酒的段橋從貨架後面探出頭來問。
嗯,一個朋友,叫我去參加一個頒獎典禮。
頒獎典禮……這什麼跟什麼啊?
嗯,傅小司你認識嗎?他頒獎給程七七。這兩個人都正好是我的高中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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