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求首訂】

“焦尾,可明明是你自己提出要借的,與我何干。”軒轅澈無辜道。

“若焦尾久未使用,需以血開封,這件事楚王也忘記了?”沐小狸咬牙問,眼神在他身上千戳百紮。

“哦,這件事啊!”軒轅澈拉長尾音,狹長的眼眸盛滿戲謔,“還真忘記了,你真瞭解我!”沒有絲毫愧疚,好像他忘記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你……”沐小狸使勁磨牙磨牙磨牙,該死的,打不過他!

焦尾,上古名琴,極富靈性,超過五年以上不曾出音便會自動進入入眠狀態,需要人以鮮血喚其氣,否則,擅彈者必遭焦尾反噬。

沐小狸以內力相抗衡才彈奏出一曲驚豔四座的《十面埋伏》,焦尾未嘗鮮血被迫出音,一怒之下,便還以沐小狸同樣程度內力的反攝。

“焦尾沉睡已久,被你這樣暴躁對待,難怪心情不好。”軒轅澈放下茶杯,眉尖輕挑,“你就這麼想要我的凰佩?”

“我呸……”沐小狸直接爆粗口。

軒轅澈微怔,然後嫌棄地睨她一眼:“太有失大家閨秀風範!”

“快把我的玉佩還給我!”沐小狸懶得理他,準備運氣下牀,腦袋一陣暈眩,眼看要落地,軒轅澈瞬間趕到單手挽住她的腰,順勢坐到牀沿,沐小狸半躺在他懷裡,腦袋耷拉在他胸口,淫沁十年的檀香從他的頭髮,皮膚,衣服散發,旋旋入侵入意識,帶着令人心定的暖意,令人微醺。

溫香軟玉在懷,微涼清新的處子之香陡然入心,深邃如海的心恍然墜入一顆石子,驚起一圈漣漪。

不贏一握的纖腰在掌心,隔着衣裳氤氳一團溫熱,不知是纖腰燙了玉手,還是玉手燙了纖腰。軒轅澈心緒紊亂,沐小狸更像被燙着了尾巴,如臨大敵,剎那跳開。

趴在牀尾,沐小狸脣角上揚,轉身面對軒轅澈,巧笑嫣然,“謝楚王幫忙保管,既已完璧歸趙,就請楚王該幹嘛就幹嘛去!”

軒轅澈蹙眉,懊惱之色一閃而過,下一瞬,清冷的雙眸綻放一抹微亮的光,不盡明亮,卻能清晰洞察其中的興致。

“你剛纔沒使用內力!”類似疑問,語氣卻十分篤定。

廢話,偷他懷裡的玉佩,剛催動內力就會被察覺,還偷什麼!

“幫我辦件事!”軒轅澈沒帶商量的口吻,音落人也瞬移到沐小狸面前。

“憑什麼!”沐小狸嗤一聲,腳尖一點,後退三步,單手撐自在前,“男女授受不親,還請楚王離我遠點,要是我受不住嚇,尖叫一聲,我怕明天京都非但流傳楚王不舉,還得加上一條強欺弱女子的罪名。”

“弱、女、子?”軒轅澈細細咀嚼這三個字,悶悶的笑聲從胸腔發出。

沐小狸看着這張驚採絕豔的臉,膚如玉,眉如峰,如仙人妙手鬼斧神工,長期寒涼的眸子春意盎然,如被清水趟過的珍珠,如聚集了遠山青色春秋之花的所有精華,不自覺別過臉,悶悶道:“我可以幫你,但是,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軒轅澈笑意不減,還沉浸在那三個字的餘味中。

“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我們再無任何牽扯。”

軒轅澈一怔,笑意僵在嘴邊,璀璨的眸光倏地黯淡失色,沉澱一團黑暈,聲音低沉如寒潮過境,“就這樣想跟我劃清界限?”

沐小狸吸一口氣,換一抹堅定的神色:“楚王只需回答,行,或不行!”

從軒轅澈拿出玉佩威脅她,她就知道,軒轅澈拿她當槍使,要攪亂這場局。

今日,根本就是藉着賞菊的由頭,在獲得老皇帝的許可下舉行的一場變相相親會。若按照賢王的提議,在場男子的貼身物品贈與的對象自然被定論爲其心上人。

做大事者,切忌有弱點。存在了“心上人”,就算是假象,都得護其周全,否則,在世人眼裡,利用、始亂終棄、不顧愛人死活等字眼會像下刀子一樣,戳得人百孔千瘡。

人言,在東辰可畏到極致。除非你無慾無求。

至於焦尾事件,或許軒轅澈針對的不是自己,純屬自己撞上了。但是,他願意花這個心思,無非是要強留宿在賢王府,那麼今晚,必然有他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沐小狸腦海將事件一條條分析,結論明確,她知道,軒轅澈一定會點頭。

良久,窗外傳聞一聲細微的蟲鳴聲,是暗號。

軒轅澈的視線從窗外移到沐小狸身上,雙手負在身後,一股寒流從腳底涌上丹田再擴散至於四肢百骸,細細啃噬着他良好的自制力和不動聲色。拳頭緊了又緊,軒轅澈的目光越來越暗,長久的對視,逼得沐小狸不禁後退一步,看見沐小狸篤定戒備,隨時準備決戰的神情,軒轅澈心情忽好,很配合的應道:“可以!”

沐小狸沒來由的因他似有若無的笑心慌了一下,雖然她知道這項交易於他沒有半點損失,但她不確定軒轅澈答得那麼幹脆,是因爲真的能做到。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便是。

現在,她要做的,就是跟軒轅澈涇渭分明,從此是陌路。

“丑時已到,走!”

“去哪?”

“賢王府禁地!”

夜風蕭蕭,兩個人影,相差不可察的距離飄出房間。

身形如飛,疾如閃電,軒轅澈知道沐小狸的武功不錯,卻不知道輕功不錯到了這個地步。

他當然不知道,前世的經驗告訴她,逃跑是自保的最佳手段。自從第一次遇見銀面男子之後,除了修煉玉女真經,沐小狸的時間都花在輕功上。高手何其多,若是別人追不上你,斷然要不了你的命。

幾個飛縱,兩人到達賢王府一處屋檐上,順着軒轅澈手指的方向,沐小狸看到一處黑黝黝荒涼普通的房子,平平無奇,看起來在夜色下孤零零的坐落在整個大院的北邊,連牌匾都沒有。

房子周圍一個守衛也沒有,從上觀下,整個房子充斥着一種詭異陰森的感覺,好似稍微靠近就會被吞噬在裡面。

“房子四周設有陣法?”沐小狸挑眉。這不是她的強項啊,如若不然,當初也不會掉進千丈潭。

“嗯,迷血幻陣,十大古陣之一,以人血爲祭,此陣遇強則強,闖陣時內力越強,思緒受到困擾越多。”

“所以,只要不使用內力,可安然無恙?”佈陣的人不至於如此蠢笨疏忽吧!

“陣內由盲蝠,專門攻擊沒有內力的侵入者。”

沐小狸凝視如漩渦般被迷離氣氛籠罩的禁地,前世,比這兇險的關卡多得是,哪一關不是靠着雙手雙腳闖過的。但這裡畢竟不同於現代,存在太多未知之數。

特工必備素質之一,絕不輕看任何一個潛在危機。

她一個人可以試試,但與軒轅澈一起的話……

“我一個人去!你在這……”沐小狸神色嚴謹,話未完,一粒藥丸被扔進嘴裡,入口即化。

“這個可以抵擋陣內的瘴氣!”軒轅澈不看她,低啞充滿磁性的聲音不容拒絕,驚豔的臉上一派淡定如水,水入心房,溫潤如春,“走吧!”

不待沐小狸進一步要求單獨前往,軒轅澈牽着她的手腕,已然飄身進入陣內。

陣內灰濛濛一片,氣息十分壓抑。

內力全封,軒轅澈的手一秒都未鬆開。手心傳來的淡淡體溫,攜着檀香,凝神靜氣,安撫人心。

“倏……”

一團團黑影疾電射來,兩人橫握匕首,全神貫注,齊心應付。

對着盲蝠,手起刀落,不過片刻,濃稠的血腥混合着動物特有的騷味撲鼻蒸騰。

沐小狸眼中閃過一絲冷色。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驀然想起天機狸,這隻一晚上就吃掉整個王府的雞的吃貨。

小指彎曲放置脣邊,一道無聲的召喚如漣漪隨空氣飄出迷血幻陣。

“往這邊走!”沐小狸將軒轅澈拉出盲蝠攻擊圈,天機狸肯定眨眼便到。她不想讓軒轅澈看到天機狸的存在。

軒轅澈不疑有它,跟上沐小狸的步伐,彎轉幾個路口,發現眼前的景畫不斷的穿梭,不斷的交換位置,不斷的旋轉。

“別看,盲蝠的血也有迷幻的作用!”軒轅澈修長的手捂住沐小狸的眼睛,薄涼,卻很舒適。

後面“吱吱吱”的盲蝠的絕叫絡繹不絕,沐小狸知道天機狸已到,而軒轅澈很體貼的,既沒有回頭看,也沒有詢問。

再睜開眼,幻影全部消失,復行幾步,發現眼前是被重重疊疊的樹叢圍困的房間,悄無聲息的推開牆壁上的門,一個閃身就房間。沒有內力,動作依舊輕如清風。

房間里布置得錯落有致,一塵不染,沐小狸和軒轅澈對視一眼,沒有感覺到第三者的存在,同時手心碰牆,仔細摸索。

“這裡”沐小狸輕呼一聲,軒轅澈低頭一看,手指摸過沐小狸發現的凹凸點,微微用力,牀榻發出一聲“咔嚓”的響聲,兩人上前,簡單的木牀緩緩的移動開來,露出了下面一個可容一個人進入的暗道,下面是一條階梯,漆黑一片。

兩人從對方眼中讀出信息,點頭,一躍上牀,順着階梯走下去。一片黑暗中,軒轅澈敏銳的感覺到下面沒有人,當下伸手從懷裡掏出一顆早準備好的夜明珠,四壁纖毫畢現。沒有門,沒有窗,整就一石頭房屋,簡直就像是一個密室。

沐小狸用手輕敲,牆壁迴應沉悶的響聲,側耳傾聽,一格一格。

“你很專業!”軒轅澈好整以暇地得出結論。

現代的儀器機關比古代難上幾百千倍,應付這些,自然很專業。

有細微的風吹進,沐小狸敏感的捂住軒轅澈手裡的夜明珠,卻終究慢了一步,石室內突然響起輕微的咔嚓一聲。沐小狸暗叫一聲不好,當下閃電般的一伸手將軒轅澈往她身後抓。同一時刻,密密麻麻的箭頭瞬間從四面的牆壁中秉射而出,交錯而來。

沐小狸臉色一沉,一抖手,手腕上的天蟬絲唰的射出,一把扣住了石室的頂端,攬住軒轅澈,一個縱身,腳尖踏着飛馳而來的箭雨飛躍而上,身子貼在石室頂端牆面。軒轅澈反應也很迅速,頃刻間用匕首打落四周近身來不及躲避的箭,而且,將沐小狸的背後護得非常嚴實。

箭頭擦着彼此的臉頰而過,髮絲在利箭中輕揚而落。

不得不承認,此幕,的確驚心。

漆黑的石室頂端,兩人呼吸交錯,溫溫的氣息,若不是身處陷境,或許,能溫熱出一錯旖旎繾綣的畫卷。

“這一關,光源是誘因!”沐小狸提醒道。

“嗯。”

“這樣沒完沒了,我們遲早堅持不住,我下去應付箭雨,你負責聽音辨識出口。”

沐小狸用臂力將自己的匕首狠狠擦進頂端牆壁,示意軒轅澈抓穩,然後天蟬絲一甩,“啪啪啪”掉落一地利箭。

趁這一空隙,沐小狸穩穩落地,揮舞天蟬絲在全身製造一個保護圈,任何一隻利箭不可再近半分。

被打落的斷箭有目的的朝牆壁四周各個地點擊去,撞擊聲,噌亮沉悶。

“右邊石壁左三寸下兩寸的地方”軒轅澈微閉的雙眸睜開,玉指一彈,一枚暗器重重的擊中目標。

一扇暗門緩緩移開,藉着微弱的光,沐小狸360度大環踢,軒轅澈進入戰局,拉住沐小狸朝暗門撲去。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厲光奔馳而來,沐小狸背對而奔,想要躲避已然來不及,心絃陡然繃緊。

“嗤”一聲,軒轅澈沒有半分猶豫,擋在沐小狸身後,箭入肩胛,身軀狠狠一顫,胸腔內的血腥氣劇烈翻涌,一口鮮血就要衝口而出,卻生生被他截在口中。

內心無奈嘆息,這個女人巴不得要跟你劃清界限,她本就不會在意,何須隱瞞。

沐小狸那箭入血肉的聲音重重砸在她心頭,恍然回頭,看到他波瀾不驚的折斷箭雨拔出箭頭,回以她波瀾不驚的眼神,聲音同樣波瀾不驚地道:“無礙。”

“哦”沐小狸忙亂的答一聲,回身甩去幾枚銀針,與利箭蹭蹭交戰,眨眼,他們已經進入暗門。

一絲血腥味縈繞於沐小狸鼻尖,沐小狸撇撇眼,心裡悶悶的,裝作未曾發現。若不是在有光線之際怕被他發現自己使用的是天蟬絲而收回,或許,能擋住這一箭。

眼前,是跳狹窄的甬道,兩人前後行進,約莫一柱香的走到一個拐角,視線豁然一亮,沒有障礙的闖入一間房。

明珠爲燈,水晶爲牆,一把搖椅,一張一人長的書案,一張十人寬的大牀,牀上和書岸上鋪着同樣的紅色毛毯,牀沿突出幾處,四條兩指粗的繩索從牀頭隨意的垂掉在地上,細細觀看,隱約可見繩索上摩擦出的暗紅血跡。

沐小狸目光犀利的在書案和牀的邊沿打量,毛毯柔亂成行,磨損明顯,還有一束一束被指甲摳出拽進的毛。

嘴角不適宜的抽搐。

這裡是某位位高權重的人猥瑣下流的地方!

一副畫面“刷”的垂下打開,畫長三丈,鋪滿整個牆面,畫上一名蒙面女子,雲鬢半綰,碧玉步搖點點華光。一身紫色七重錦繡綾羅紗衣,衣領微窄,露出雪白纖細的脖頸,嬌顏白玉無瑕,猶如凝脂。白紗半遮,五官若隱若現,衣袂翩飛,眉目靜雅,勾得人心癢難耐,忍不住想要掀開其面紗,一究此女子是何等國色天香傾國傾城。

沐小狸敏銳的發現身後人的呼吸猛然加重,餘光偏移,心陡然怔住。

這些日子,見過他的冷、肅、傲、不羈、邪佞,卻從未見過如此刻這般不加掩飾,或者說來不及掩飾的悲慟和哀涼。

水晶鏡面裡,軒轅澈幽深的眼眸空洞,滿目蒼痍,如被抽乾力氣的破碎娃娃,嘴脣緊抿,抿得血色全無,彷彿失卻了所有溫度。

這如何還是驚採絕豔,冠蓋天下的楚王。

沐小狸張了張嘴,終究不忍打破他此刻的脆弱。

軒轅澈這樣怔怔站了很久,終於緩步向前,顫顫巍巍的伸手觸碰沾血的繩索,隨即,他眼底泛起濃厚的怨氣,想是暴風雨前的風起雲涌,眨眼,繩索在他手中化爲灰燼。

“咔嚓。”

白光一閃,仿若雷電,嘩啦啦一陣爆裂。

沐小狸就這樣眼睜睜看着他失控的催功毀掉紅毯,書案,搖椅,鏤空大牀。

你居然使用內力,找死麼?沐小狸嘆息,他出手的一瞬沒有阻攔,現在說又有何用。

軒轅澈不是會衝動的人,那麼……

某種情緒正在空中慢慢發酵,帶着毀天滅地之勢。

軒轅澈走到畫像前,指尖小心翼翼的撫過畫上的女子,一個一個摩挲,生怕驚擾了她的優雅寧靖。

他長久的站立着,沐小狸第一次發覺他的背影也給人羸弱的感覺。

沐小狸覺得,自己應該提醒下他,他剛纔已經暴露了身份,當務之急,先走爲上。

剛剛擡步,軒轅澈突然倒了下去。錦袍之上,浸溼的血色返黑。沐小狸趕緊上前,手探脈搏,箭頭有毒。

該死,竟然還妄用內力!

沐小狸三兩下封住他的血脈,用匕首劃破衣袍,傷口處黑得發紫。無法用內力幫他逼毒,就只能……

算了,看在他是爲自己擋箭的份上。

沐小狸一咬牙,嘴脣覆上傷口,一吸一吐,烏黑的血一點點鮮豔。

“不管你拼了命要進來是爲什麼,現在必須先出去解毒!”沐小狸扶起他頎長的身子,覆在自己背上。

軒轅澈頭耷在沐小狸肩膀上,一聲輕微的悶哼,沐小狸側頭,發現他嘴角蠕動,附耳傾聽,唾棄一口,不想理會,卻發現她的手心被某昏迷中的人拽得生疼。

這是一種變態的執拗!

沐小狸拗不過,冷不丁朝他的手臂咬,狠狠一口。

“咻”的一甩天蟬絲,應軒轅澈所求,取下畫像,捲起,帶走。

一個昏迷的人,一副巨長的畫,沐小狸摸一把冷汗,憑什麼憑什麼這是憑什麼,早知道就該僞裝成沐筱漓的白癡樣。

“轟”……

一聲沉悶的轟然聲響起,地面的牆壁立刻開始一格一格的跳動起來,有塌陷的趨勢,四周牆加頂端,朝着中間壓攏。沐小狸手疾眼快,用一條天蟬絲將軒轅澈和自己捆綁好,飛快的朝入口衝去。

一步接一步,沐小狸嬌小的身體此刻彷彿蘊育了無窮的力量,每踏一格石塊,腳尖借力又如炮彈般射向前方,沒空回望,沒空感嘆驚險。

身旁四面的牆壁飛速的合攏過來,所剩的空間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一小團白影從入口竄出,“吱吱吱”一頓亂叫,猛然大口大口呼吸,神奇的是天機狸的身體如同氣球,迅速膨脹,遏制住牆壁的合攏。

沐小狸驚駭得睜大了眼睛,留下一句“回府賞你一百隻雞!”然後一頭扎出。

這不是適合驚訝的時間。

又回到石室,再次以天蟬絲製造保護圈,不帶停留的朝出口奔馳。

鑽出牀板,逃出房間,再見重重疊疊的樹叢沐小狸才得以喘息一下。

“放下我,你先走!”軒轅澈微弱的聲音從口中溢出,沐小狸一把掐住他的脈門,嘖嘖道:“都這樣了還能說出話,你丫真不是人。”

夜色中無數的黑影也在飛速的衝來,那陰森的氣息,那陰鷙的殺氣,狂衝而上。

沐小狸認命的放下軒轅澈,他緊蹙的眉宇在感覺到沐小狸放下他時得到舒展,神態也變得坦然。

他是真心希望自己放下他?

形勢一觸即發,周圍的煞氣迫在眉睫,沐小狸的眸光此時寒冽得驚人,十指晃動,銀色的絲線在灰濛濛的瘴氣中泛起猙獰的寒氣。

“軒轅澈,這一次不論我們能不能活着出去,以後,只是陌路人。”低啞的聲音夾雜一股狠戾。

軒轅澈的內力被沐小狸徹底封死,掙扎未果,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弧度,一口血溢出,徹底昏過去。

血沿着嘴角往下,卻半點不失楚王“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絕代風華。

沐小狸低罵了句“妖孽”。

以一挑二十。

這是一場沐小狸今生真正意義上的絕殺,沒有後路,沒有幫手,只有踩着對方的屍體自己才能活。

飛沙走石,寒光爍影。

兵刃鏗鏘,血滴漫飛。

沒有戰前宣言,也沒有討饒威懾,真正的殺手,以血告白,何須言語。

這場廝殺,不死不休。

還剩七人,沐小狸的速度漸慢,腦袋一陣暈眩。

察覺出沐小狸的力不從心,七人迅速佈陣,將沐小狸困在其中。

難不成今日就命喪於此了?

我沐小狸的命,可不是誰都能拿走的!

沐小狸改變戰略,步步驚心,一手攻一手守,攻二守五。

“哧……”

天蟬絲射入一人體力,注入內力一掃,天蟬絲延伸貫穿另一人的胸口,兩人鮮血齊噴,胸口爆開一個骷髏。

這一招,幾乎用盡沐小狸的全部力氣。

如脫線的娃娃,虛弱的單腳跪地,喘息。

身後一劍,寒氣粼粼,沐小狸看了昏迷的軒轅澈一眼,深深的。

“怎麼辦,我好像只能再消滅一個!”

沐小狸放棄抵抗般雙手垂在兩側,劍已至,眸光一厲,只待劍入身軀再給予最後一擊。

劍破阮裙,絲絲疼感清晰,沐小狸右手一抖,匕首滑落手心,轉身,一道清風晃過,身體徐徐退之,一隻有力結實的手臂牢牢挽住她的腰,熟悉的氣味令沐小狸訝異的擡頭,怒罵道:“你不要命了!”

這種時候衝開穴道,不是在自尋死路麼?

軒轅澈微微一笑,原該傾城的一幕因爲嘴角的血跡而顯得很詭異。

笑意未散,耳邊呼嘯聲起,他動了。

但見他墨發凌空張牙,長袍舞爪,眼眸深邃無底,投射犀利濃戾的光,看他們,就像看屍體一樣。

這一動,以雷霆之勢,彷彿龍捲風的摧枯拉朽,重疊的樹叢都被疾風勁氣帶動,呼啦啦左右搖晃,甚至於脆弱的被連根拔起。

那五人被突然的攻勢逼退五步,但反應也很迅速,即刻割破手指,以血灌溉,血色在空中有規律的遊走,瞬間布成五張碩大的網,從四面八方撲來。

“要,可是不是失去你的性命爲前提!”軒轅澈低頭看她,不再戲謔,聲音淡漠卻堅定。

四目相對,沐小狸一時無話,全身脫力,這樣的危機中被軒轅澈緊摟在懷,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個她一直想要躲避的人,不顧自己的安危,先是擋箭,現在寧可冒着筋脈盡斷的危機也要衝破穴道。

爲什麼要這麼執着的救她?

沐小狸別開視線,不要想,不想去想。

雖然,她承認,此時此刻,心底有股不可遏制的,因他,而起的暖流。

沐小狸身子顫了顫,想從他懷裡逃開,被軒轅澈按住,“別動。”

話音剛落,軒轅澈擡眼,不屑地嗤笑一聲,停也不停,足不點地的朝他們飄了過去。快得沐小狸眼前一花,然後身處五網之中。

靠之,軒轅澈的輕功也忒變態了!

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這網積聚了他們的血液,可隨意操控,看形式,可大可小,刀劍不破,一旦被網住,估計再無逃生希望。

要不先逃走再說?

剛要開口,冷不防軒轅澈寬大的袖袍飛卷,如道烈風,生生捲起一顆巨樹,截作五段,分別朝五張網呼嘯而去,如五道罡風,銳不可擋的撞上血網,擊中那五人。

五口鮮血從口而出,從天而降。

軒轅澈腳尖一旋,匕首彈出,五個人的脖子立即浮現一條血痕,悄無聲息的落地。

這……這個人……是人麼?

這麼野蠻的攻擊!

可是,這麼野蠻的攻擊需要多深的內力支助?

人與人的差距……沐小狸惆悵的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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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澈衣袂一振,虛空蹈步,飛躍長空,身姿猶如天宮仙人。

沐小狸默默的想,嫦娥奔月,也不外如是吧。

空中,軒轅澈忽然一個踉蹌,抱着沐小狸落在一處屋檐。

“你沒事吧?”

軒轅澈輕咳一聲,脣間綻出細細的紅,擡手抹去。

他沒有迴應沐小狸的詢問,無聲坐下,手指在畫卷上摩挲。

現在是該賞月的時候?沐小狸磨牙,賢王肯定已經得到消息趕往他們療傷的地方。這丫還有閒心賞月?就算不能走了,她可以帶他啊!

“這是我母妃!”

“母妃又……”沐小狸豁然閉嘴,這畫卷上的是她的母妃,不就是……被囚禁在那間春宮房裡的女人?

沐小狸好像明白他看到畫卷時頹然失色的原因,又好像,明白得不徹底。

傳言,軒轅澈的母妃是軒轅玄夜在江南意外邂逅的,進宮十餘年皇寵未斷,十年前因病去世。

既然身受皇寵又怎麼會深陷禁地,成爲禁臠?

一股寒氣從脊樑上涌,沐小狸抖了抖。

“我以爲她只是單純的被囚禁,竟然……”軒轅澈突然笑起來,笑聲低而悶,帶出絲絲猩紅,語氣陡然變得淒厲,“她騙我,臨到死之前都在騙我!”

痛之極,逆血翻涌,一口血噴在沐小狸的裙襬上,手撐在瓦片,不住的咳嗽。

沐小狸猶豫了一瞬,終於伸出手,輕撫他的背。

她想,她是懂他的。

他是理智的,睿智的,但也是人,至少在此刻,是個需要安撫的人。他有很多話想說,有很多情緒想發泄,但他的理智和睿智在他眼前閃爍兩個字:信任。

應該,他是信任她的,否則,怎會讓她活着走出禁地。

但她說了,從今往後是陌路,所以,他選擇了閉嘴,努力不讓自己失控,不讓自己顯露一丁點的脆弱。

沐小狸不再急躁,依着他身邊坐下,長長的睫毛垂下,稀薄的月光映着她的臉,眸中有隱約的疼。

爲自己,還是爲他。

他們,何其相似!

軒轅澈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輕喚:“小狸……”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沐小狸震了震,擡頭看他。

“真的,要與我爲陌路?”

沐小狸的心顫了顫,心底的弦,那根因前世風霜冷血冷情早已生鏽,因前世情人背叛欲斷的弦,在這柔軟月色,綠瓦屋檐,夜風徐徐中,好似將滋潤,接續,從而撥響。

軒轅澈蒼白的容顏,雙眸深而沉,怔怔的看着她。

這是沐小狸從未見過的他,他從未以如此誠懇的表情殷切相待,千絲萬縷中,她犀利的找出名爲懇求,名爲期待,名爲不願的情緒。

一句“不會”即將脫口而出,屋檐下有大片人生驚破這刻的寧靜,腳步聲雜亂。

“你們往這邊,你們往那邊,快點!”

兩人同時一驚,軒轅澈鬆開手,沐小狸豁然起身,抿脣吞嚥那兩個字。

難怪有人唱“都是月亮惹的禍”,果不其然,容易被美色所禍。

一波一波的侍衛沿着賢王府的甬道奔跑,他們之前療傷的房子被重重包圍。

燈火被點亮,府邸通明。

軒轅澈將畫卷隨意一拋,一道黑影刮過,畫卷憑空消失。

對視一瞬,心思百轉,瞭然於心。

兩人同時跳下屋檐,動作默契,一個暗運內力將周邊假山樑柱震裂,一個將菊盆無聲無息的放倒,草叢也被蹂躪得七零八落。

佈置好背景,沐小狸剛準備出招,軒轅澈避之不見的閃到她面前,伸手撥亂她高束的頭髮,扯亂她的衣裳。

沐小狸愕然,難道自己會錯意了?

“忍着點!”軒轅澈手指一觸,一股真氣涌入她的筋脈,沐小狸只覺體內熱潮翻涌,五臟六腑都疼。

“喂,那邊有聲音!”

有人大吼,雜亂的腳步聲如潮涌,甚至有人飛檐走壁。

沐小狸惡寒地瞪一眼軒轅澈,當頭一掌劈向他。

軒轅澈不避不讓,正中胸口,眼底浮現淺淺的笑意。

果然,她懂自己!

“我要殺了你!”沐小狸怪嚷一聲,揮着匕首,左一刀右一刀,刀刀割破軒轅澈的衣服。

“真的在這裡!”

呼啦一聲,大批侍衛涌出來,分列院子的兩邊,軒轅渝、軒轅凌、軒轅昭、沐無極和雲逸風大步走出。

“這……是怎麼回事?”軒轅渝眉宇間的惱怒僵住,怔怔地看着一片凌亂的花圃。

衆人兼一愣。

沐小狸披頭散髮,手拽匕首,雙眉倒豎,毫無章法的劈刺楚王,嘴裡尖叫:“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軒轅澈臉色微白,皺眉不耐的躲避,衣衫破敗卻不顯狼狽。

“我在給你療傷,快給我住手,本王沒功夫陪你瘋!”軒轅澈低喝,耐心已到極致,單手暗運內力,準備還手。

沐無極和雲逸風眼看不妙,飛身上前,同時攔住軒轅澈。

“請楚王息怒!”

“楚王,可能是狸兒舊病復發,你被跟她一般……”

他們只顧着勸慰軒轅澈,而驚變就在發生在衆人疏忽的一瞬。

紫色阮羅裙裳一閃,以近乎出奇的速度旋到軒轅澈身後,青面獠牙的臉掛着倔強又委屈的表情,手起刀落。

“哧……”

薄而利的匕首穿透血肉的聲音輕微,滲出的鮮血豔麗如薔薇,眩人眼目。

這一招誰也沒料到,都駭然睜大了眼睛。

“殺了,殺了,殺了你!”行兇得逞的某人一招得手,拔出匕首,當即準備再刺。

沐無極動了,軒轅凌也動了。

兩道光影瞬至,一人抱住發狂的沐小狸,一人掐住她的手腕,略微一探,皺起眉。

“我來!”雲逸風一手摟住重傷的軒轅澈,一手點住她的脈搏,道:“狸兒內息不穩,筋脈俱燥,應是新傷引起舊疾,所以失常。”

軒轅渝轉頭,疑問的看着軒轅凌,後者微微點頭。

“這女人果然是瘋的!”軒轅澈恨恨地甩袖,牽動傷口,“嘶”一聲,“膽敢行刺本王,來人,給本王……”

“楚王,小狸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求楚王網開一面!”沐無極抱拳正要跪地,沐小狸又蹦跳着要去殺人,趕忙又起身禁錮住她。

“殺了你,你是壞人,壞人!”

多少年沒這麼撒潑過,嗓子真真受不了,被沐無極一攬,氣力一泄,身子貧乏。

算過關了吧!

沐小狸催動內力,逼出一口血,然後眼睛一閉,腳一蹬,昏了!

濃翠的藥味從屏風一側嫋嫋升起,面容清秀的女子睫毛顫抖,緩緩開眼。

又是聖醫園,沐小狸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嬌弱,不是暈倒就是吐血。

“吱吱吱……”

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見她睜眼,興奮得忽閃忽閃。

“好了,答應你的雞不會食言。”沐小狸好笑地摸摸天機狸的腦袋,“我給你取個名字吧,圓嘟嘟的,就叫‘圓球’。”

“吱吱……”圓球齜牙咧嘴。

“就叫這個,不許抗議。”

“吱吱吱……”圓球就地打滾,控訴。

“這名字多形象,再抗議就沒收你的雞。”

“吱……”圓球噴薄吐出,短促嘹亮。

沐小狸沒好氣的翻個白眼,耳朵都被震麻了。

走出房門,晨光普照。

來往僕人對沐小狸恭敬有禮,誰不知道谷主閉關三日不眠不食,爲其研藥。說不準幾日之後就是谷主夫人,自當尊敬以待。

被人引到一片竹林,但見那白衣男子,手執竹枝,正在逐風舞劍。

衣袍寬大,被晨風吹得獵獵飛舞,勾、撩、劈、刺,一招一式瀟灑飄逸,剛勁與優雅共存。

浩淼天空,青天一色,淡竹清香瀰漫之中,漫天秋葉隨劍風漂然如蝶,葉葉曼妙。而斯人從容揮灑於萬蝶共舞中,片葉不沾身,不謝風流。

雲逸風翩然收劍,秋葉成股交纏急速沖天,嘩啦啦的落下,隔着這一落葉之簾,沐小狸斂去一瞬的癡迷,要被這玉孔雀知道自己看癡了,不知道怎麼笑話人。

“爺,帥不帥?”

“帥,聖醫園谷主,多少雲英女子的春閨夢中人啊!”

“我只要做你一人的春閨夢中人。”

“我不做春夢!”

“咦,怎麼可能?哦,我知道了,那是因爲狸兒的葵水未至,等狸兒哪天來葵水,便會有需要,便會做春夢了。”

“……”沐小狸額頭抽搐,果然,比不過雲逸風的臉皮。剛纔,怎麼能被他的表皮給迷惑了呢!

沐小狸走到一邊的簡易涼亭裡,竹桌上擺放着茶壺和幾盤糕點,是她的口味,她便不客氣的往嘴裡塞。

雲逸風坐到她旁邊,不言,不滿的瞥瞥她,欲言又止。

“說”沐小狸在他第三次瞥過來時吐出一個字。

“楚王死了!”

“咳……”一塊糕點嗆住喉嚨,沐小狸猛的一番驚天地的咳嗽,迴音在靜謐的竹林久久不歇。

雲逸風臉色一垮,不顧沐小狸眼眸的懇求,抱走茶壺,扭身背對她。良久,終於過意不去,把茶壺憤憤地推給她。

沐小狸紅着眼提壺,對着壺嘴猛灌,好一會才平息。

這死孩子!

“他真的死了?”沐小狸打心眼不相信,可他說的這四個字就像根刺,橫在心口。

“狸兒很關心他,對不對,狸兒難道想做楚王妃嗎?”

沐小狸翻個白眼,心底暗暗舒口氣,雲逸風這是看出了什麼,在試探她呢。

“我好不容易解除了跟宣王的婚約逃脫皇家,可能再神經失常的往裡面跳嗎?”

“真的?”

“自然。”

“狸兒爲什麼很討厭皇家?”

“不是討厭皇家,而是討厭做皇家的女人。”古代人和現代人畢竟有所不同,沐小狸不想糾結於這個問題,轉移話題,道,“從我被焦尾反噬受傷開始,發生了什麼?”

雲逸風在聽到沐小狸不屑做皇家的女人時,心情陡然變好。

“你被焦尾反噬昏迷,所以這次的比賽作廢,啊,怎麼能作廢呢,明明你贏了,爺就名正言順的跟你回家了。”

沐小狸一記眼光飛刀,雲逸風輕咳一聲,繼續道:

“因爲楚王在靈法寺呆了十年,所練的內功心法有凝神靜氣的效用,應對焦尾的燥氣最適宜,所以當晚就由楚王幫你療傷,不能受任何干擾,所以我們就與賢王在正殿賞歌賞舞,你都不知道那歌舞有多爛,我……”又遭到一個白眼,雲逸風訕訕迴歸正題,“後來侍衛回稟有刺客,我和你哥都往你們所在的房間跑,結果發現你們都不在房間。然後就整個賢王府的找,於是就在花圃看到你們打成一團,確切的說是你打他躲,最後,你一匕首扎進楚王的肩胛,整個刀身都沒了進去。”

“然後呢?”他的神醫之名,不是浪得虛名,一定察覺到她並未癡癲,無需僞裝驚訝或惶恐。

雲逸風見沐小狸神色坦然,心裡的鬱結一鬨而散,矯情道:“狸兒,這麼間接承認你當晚是僞裝的,我真高興。”

當時他從她的脈搏能探出內息不穩由一股真氣造成,而且,從他認識沐小狸開始就知道她是一個怎樣狡詐強悍的女人,怎麼可能會瘋癲,全天下人瘋了也輪不到她。

那她所做的就是替楚王掩飾什麼,比如最後那一刀。

他自認翩翩佳公子,但是對上軒轅澈,信心不大,畢竟軒轅澈擁有至高的皇子身份,狸兒愛上他,無可厚非。

現在她親口說討厭做皇家的女人,也並未敷衍那晚的僞裝,心裡別提多樂呵。

每個人都有秘密,只要狸兒跟楚王之間的秘密無關愛情,隨便他們,不知道也無妨。

“現在是什麼情況?”沐小狸拉回正題。

“這個……”雲逸風嘆口氣,“楚王至今昏迷不醒,龍顏大怒,說要拿你治罪。”

沐小狸撫額,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早知道就不該刺那一刀,但是不刺那一刀,他的箭傷又如何遮過去呢。

但他昏迷不醒,是因爲箭上的毒?

“不過狸兒,只要你不踏出聖醫園,皇帝是不敢進園抓人的,他還是得給我三分薄面的。”雲逸風笑嘻嘻道,突然覺得,這樣也不錯啊,以後狸兒就能天天陪着他一人,多幸福美好的日子。

沐小狸可不這麼想,她想出去還需要誰的同意?扯掉這張面具就行,照樣瀟灑度日。只是現在還不到時候而已。

這張臉,到底存在什麼秘密?

“爺,爺,不好了!”

竹林入口,一個清瘦身影,疾風驟雨般卷着落葉狂奔過來,在涼亭的階梯前及時剎車,力度沒控制好,一個羈絆,四肢趴地,嘴裡還叼着幾片葉子。

“童言,你好歹跟了爺三年,怎麼一點長進也沒有,再這麼毛毛躁躁,爺就給你娶一房媳婦。”

“啊?不要不要,打死我我也不從!”童言一蹦三丈高,跟要他小命似的。

“好了,先說什麼事。”雲逸風還是瞭解童言,非一般的情況,不至於讓他如此驚慌。

“對了!”童言一拍腦門,急急道,“靜語公主病發,閉門不出,秀姑說公主吐血之後將她們都趕了出來。”

雲逸風臉色一緊,起身便走,步若流星,走了幾步又回頭:“狸兒,皇帝知道靜語公主有事不會再有心思抓你,但以防萬一,你還是在這乖乖等我,無聊的話隨便玩,煉藥房可以燒,但燒之前先讓他們把爐子搬出來。”

沐小狸嘴角抖了抖,她是有多愛做無聊的事情。

是那天晚上,當時只顧應付青松山莊的人,根本沒注意到雲逸風的存在。

沐小狸突然又想起什麼,驀地起身追上去。

淺語閣。

樑枋彩畫,飛檐微翹,裝飾古樸典雅,院落依山傍水。

沐小狸依在橋廊,欣賞這獨具匠心,別樹一幟的設計,心道,這軒轅玄夜果然用心。

一個時辰了,靜語公主的閨房大門半縫未開,急瞎了一批下人。

十年芳華,一個人的愛情,是如烈酒越久越醇香,還是隨時光漸漸彌逝。她和軒轅玄雲,都已經成爲“愛情”的代名詞。

對靜語公主,沐小狸沒來由的敬重。

有幾人能爲一份無止盡的等待付出所有的感情和光陰。

如蔥玉的手指輕撫琴絃,嫋嫋琴音,如酒香四溢,整個淺語閣都被迷醉。

繁華聲遁入空門折煞了世人。

夢偏冷輾轉一生情債又幾本。

如你默認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輪。

……

沐小狸的聲音隨着琴音或高或低,或婉轉或清揚。衆人陷入癡迷,怔怔的看着那歌聲的來源,柔和的陽光打在她身上圍成一圈光暈,光暈里正上演着一幕傾世愛戀……細雨濛濛,水珠連綿不斷的窗前,絕世佳人癡然遠眺,望眼欲穿,日漸消瘦,卻不減眼中灼熱。等,等她今生最後的希望,等,等她今生唯一的執着。

聽青春迎來笑聲羨煞許多人。

那史冊溫柔不肯下筆都太很。

煙花易冷人事易分。

而你在問我是否還認真……

淅瀝瀝的雨水,從天而降,掩蓋了多少泛紅的眼眶和悄然而落的淚。

沐小狸撥完最後一個音階,除了淅瀝瀝溫如羽毛滑過的雨聲,全都在如癡如醉中無人出境。

忽然,一絲似有若無的哽咽從房間傳出,纏住聽衆的心,悶悶的心疼,然後漸漸的越來越清晰,哭聲如雨水綿綿,潺潺不停,最終絕提,浸染毀天滅地的悲慟,咬着脣聲嘶力竭。

雨水落在每個人的身上,雨珠從頭頂流到臉頰,滑到下巴,路過嘴角,嚐到鹹鹹的苦澀,但誰都知道,這苦,不及房間裡那位絕世女子的萬分之一。

愛情,甜的滋味大同小異,苦,卻能苦出千滋百味,味味腸穿肚爛,摧心剖肝。

“啊,參……參加皇上!”

秀姑咋呼一聲,稀稀落落,衆人一致跪地請安。

皇帝站在橋廊入口,雙手負背,一雙深陷的眼睛痛惜地凝視靜語公主的房門,明黃的龍袍五爪金龍盤踞如生,蕭條細雨中,他看上蕭索孤寂。

沐小狸在回頭的那一刻便知道,她賭對了。但是腦海忽然現在昨晚水晶密室之中那個寂寥絕望的身影,看向軒轅玄夜,多了一份歧視。

不論是畫像上的傾世女子,還是房間裡的絕世女子,他都不配擁有。

皇帝微微擡手,衆人噤聲,恭敬的退開三丈遠。

旁邊撐傘的小太監身形瘦小,隨着皇帝的步伐,屈腰亦步亦趨。

頭頂覆上一片陰影,多了把傘,沐小狸擡頭,撞進雲逸風感動之情未散的瞳孔,張了張嘴,這不是她的原創,是盜竊,是剽竊,算了,說也說不明白。

房門緩緩打開,敞開的縫隙裡,那位傳說中的絕世女子,遺世獨立。

杏臉桃腮,眉如翠羽,碧眼銀波,齒如含貝,不動聲色即可惑陽城,迷下蔡。哭紅的眼睛純潔似水,惹人倍加憐惜,身穿淡藍色衣裙,外套一件潔白的輕紗,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裙幅褶褶如雪月光華流動輕瀉於地,挽迤三尺有餘。即腰的長髮因被風吹的緣故漫天飛舞,幾縷髮絲調皮的飛在前面,頭上無任何裝飾,僅僅是一條淡藍的絲帶,輕輕綁住一縷頭髮。整個人好似隨風紛飛的蝴蝶,又似清靈透徹的冰雪。

傳言,不只是傳言。

皇帝一怔後加快步伐,不忌雨水,腳底生風,恨不得施展輕功朝佳人飛去。

“臣妾,參加皇上!”

“靜語不必多禮。”皇帝扶起她孱弱的身子,卻覺手臂一重,佳人已經昏厥,皇帝立即將靜語公主打橫抱起,邊朝內間跑,邊慌慌張張地大喊“雲公子,雲公子!”

“讓秀姑帶你去休息!”雲逸風將傘塞到沐小狸手中,剛走一步又回頭緊緊抱住沐小狸,歡喜道,“狸兒,你真是寶!”

沐小狸一腳踢過去,雲逸風已經飄身進了靜語公主的房間。

“姑娘,這邊請!”

“嗯。”

沐小狸被安置在一間一應俱全的廂房,坐在銅鏡前。

軒轅澈的母妃,靜語公主,兩張相似的臉。

蹙眉凝視鏡中,沐小狸的手拂過自己的臉,若是揭開這張面具……

午膳很豐盛,全是皇家御宴的水準,但沐小狸對吃食向來欲求不高,吃得興致缺缺。忽聞頭頂有倒吸口水的聲音,笑嘆一下,讓兩個候命伺候的丫頭出去,她不習慣被人盯着用膳。

“出來吧!”沐小狸將筷子一放,然後一道綠色的影子落下,那張圓嘟嘟的臉笑得眉眼彎彎,抓起沐小狸的筷子就一頓狼吞虎嚥,抽空口齒不清的道:“餓死……我了,我都……都躲了兩個時辰……太……太好吃了。”

沐小狸也不催促,單手撐腮,不知道在想什麼。

“咯……”新月摸着肚皮打個長長的嗝,手背一擡,抹掉嘴角的油脂,意猶未盡地喟嘆,“要我死,也明目了!”

對於一個吃貨得出的這種結論,沐小狸表示無視。

“查得怎麼樣?”

“我按照姐姐說的,用銀兩發動乞丐去探聽消息,結果,乞丐報給了我三個地方,我一個個地方去找,每處都有他呆過的痕跡,嘻嘻,我憑藉他遺落下的食物,根據食物的新鮮度最終確定,他在桐梓坡。”新月忽而撇嘴,“我在那守株待兔,但他武功太太太太高了,我連一片衣袖都抓不到,他就不見了。”

“桐梓坡?”沐小狸略微斟酌,那不是上次跟他分開的地方?

“據乞丐說,步驚天近段時間每天都會從天黑等到丑時再離開。”

這個執拗的孩子!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晚點再回,讓哥別擔心。”

“姐姐……”新月一嗓子哭腔,烏溜溜的眼珠跟圓球一個版本,“無極哥哥讓我從現在開始貼身保護你,一步也不許離開。”

“那他是不是把你送給我了?既然送給我了,你是不是應該聽我的?”沐小狸循循善誘。

新月包子臉湊成燒賣,糾結一會,“嗯”一聲,扁嘴道:“那你如果再受傷怎麼辦?”

“放心,回去跟無極哥哥說,我在解決傷害楚王的事情,以後不會再受傷的,我保證。”沐小狸面對沐無極,心不由一陣暖意,連語氣都溫和幾分。

“好,那小狸姐姐,你可保證了的喲,不然以後我就跟個影子一樣纏着你。”

“嗯。”

被新月這樣的孩子唸叨着要保護,她是有多弱?事實上,除了一身不能隨意施展的武功,她,的確很弱。

這種弱讓她處處受制,跟之前所求的安逸平靜南轅北轍,面對權貴,她能做的,就只有這樣的小聰明。如果真到了被皇帝視爲眼中釘的時候,她能拿什麼抗衡,除了自己,還能保護沐無極和沐頂天。

她幾乎可以想象出昨晚沐無極目睹她將匕首擦進軒轅澈身上時的恐懼,和只能將她交給雲逸風以保一時平安的無助。

勢力……

一個爲時不短的午覺,門外傳來太監的聲音,傳她前去覲見皇帝。

腦袋有點昏沉,沐小狸越來越覺得這樣的嗜睡不太正常,一天十二個時辰,她幾乎能在牀上耗掉八個時辰,警覺性也越來越低。

這位太監也是個察言觀色的人,見沐小狸一臉凝重,以爲是害怕皇帝刁難,便放慢腳步,在她一旁尖着嗓子輕道:“小狸小姐,小的小德子,靜語公主鬱結已解,只需半年的時間就可痊癒,皇上很高興。”

“這可多虧了小狸小姐。”末了,公公笑着補充一句。

“謝公公提醒。”沐小狸微笑迴應。

兩人再不說話,一路走到靜語公主的閨房門口。

一道明黃色身影腳底生風,匆匆走出,焦慮的聲音隨着人影一直擴散到庭院,“靜語你先好好休息,待朕處理完邊境的暴亂就來看你。”

像是後知後覺,軒轅玄夜又頓足,“小狸,謝謝你了,朕自有賞賜,你閒來無事,多陪陪靜語。”

於是,軒轅玄夜消失在淺語閣,小德子邁着細碎的步子跟上,竄得跟兔子一樣,看不出有武功功底的痕跡。

沐小狸倏地抓住軒轅玄夜剛纔匆忙的話語裡的五個字“邊境的暴亂”。

“狸兒,怎麼了?”雲逸風緩步走出,眼中有絲倦意。

“皇上怎麼突然走了?”沐小狸問道。

“剛剛有人來報,邊境發生暴亂,沐將軍被流民所傷,暫無大礙。”雲逸風這才意識到“沐將軍”三個字對沐小狸的意義,安撫道,“放心,沐將軍只是輕傷,現在已經無恙,那些暴亂每年都會發生一次兩次,沐將軍久經沙場,不會有事的。”

沐小狸“嗯”一聲,沉甸甸的心情是原身體主人的情緒,但她並不排斥。記憶裡,沐頂天對沐小狸也是極其寵愛,不過因林晚逝世,過分悲痛才遠走邊境,七年不歸。

因爲愛,好像,並非不可原諒他對沐筱漓這七年的不聞不問。

只是,這暴亂,發生的時機……

再見靜語公主,冰雪面容,通透潔淨,朱脣不點而赤,不施薄粉,白裡透紅,一點也不像久病未愈的女子。

白色繡桃的輕幔牀上,靜語公主頭靠牀柱,長髮險險垂地,還有幾縷沿着凹凸玲瓏的身軀橫置於腰。

明明很隨意的動作,卻透着致命的誘惑和軟魅。

我是女子我是女子我是女子我是女子,沐小狸默默提醒自己。

“你就是唱歌的女子?”靜語公主目光澄澄,嘴角彎彎,聲音乾脆爽朗,神態毫不扭捏造作,“雲爺,我們女子聊天,不適合你,快滾吧!”

雲逸風用鼻子出氣,眼中卻沒有一絲惱怒,“這叫卸磨殺驢,過河拆橋,哼,難怪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說得好像你不是從女子的肚子鑽出來似的。”靜語公主輕嗤,輕視得很生動,“你以後是不打算娶妻養女子了?”

“你……”雲逸風再次大哼一聲,甩袖而去。

“哈哈哈,從十年前到現在,他除了身高樣貌,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麼孩子氣。”靜語公主不亦樂乎。

沐小狸笑不出來,直覺有點怪異,但是又說不上哪裡怪異。

“這首歌是你填詞作曲?”靜語公主也收斂笑意,對她,彷彿認識多年的朋友。

沐小狸知道解釋不清,索性就承認了。

靜語公主下榻,踱步推開窗戶,冷風迎面,散去一屋的藥味。

屋外細雨纏綿,靜語公主背對沐小狸,伸手接住雨珠,聲音沾着雨水,悱惻惆悵,“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地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爲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你也這樣愛過嗎?”靜語公主沒有回頭,視線眺望遠方,應了沐小狸彈琴時衆人產生幻覺的那幕。

“我以前以爲我愛過,但現在發現,那不叫愛,不過孤獨久了正好遇見一個可以停留的港灣。”

靜語公主低頭笑笑,又擡頭,道:“那是你還沒遇上而已,一旦你愛上,我相信你也會傾盡時光,傾盡生命。”

“我不懂愛,也不會去愛。”沐小狸斬釘截鐵。

“你懂的”靜語公主輕笑出聲,好似想起什麼,“我當初也是這麼認爲的,可是遇見他,卻成了我甘之如飴的劫難。”

窗前是一片翠綠的湖泊,湖泊上搖晃幾朵粉紅的蓮花,恍然十年前的相遇的那天,春雨綿綿時節,那男子策馬奔騰而來,他將她震進湖中,她卻將他拉進心裡。從此,蕭蕭細雨中那個張揚肆意,俊逸陽光的身影駐進心房,刀劈不壞水淹不滅。

“愛上了就是愛上了,擋不住躲不掉,我愛了他十年的光陰,可在我心裡,好像只過了一天。不去想白天黑夜,日升月落,也許一睜開眼就能看見他。他不來,我怎麼敢睜開眼。”

明明是第二次見面,她們卻好像不存在陌生感,一個想說,一個願聽。

“聽到你的歌,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樣的人,會爲愛奮不顧身,所以,你能懂我的堅持,對嗎?”靜語公主扭頭,笑顏如花,目中帶着一絲希望得到肯定的請求。

沐小狸靜靜看着這個爲愛明明已經遍體鱗傷,千瘡百孔,卻依舊自欺欺人,希望得到鼓舞的女子,這樣的愛,軒轅玄雲何德何能?他地下有知,是感動還是難過。

她狠不下心拒絕這個眼底泛起重重悲傷,臉上卻笑容燦爛的人,點點頭:“嗯,不是我要的那個人,寧願孤獨一世。有些人,不是誰都能代替。”

靜語公主眼眶一紅,由衷地笑了。

那是一個不太雅觀的開端……細雨中,他策馬經過湖邊,不察湖邊有個正在打撈玉佩的身影,於是,那個小小的人被馬蹄震下了水。

那是一段曲折千轉百回的路程……她全身溼透一身狼狽的回宮,正好遇見剛從御書房出來的軒轅玄雲,於是,她追着要將其一頓暴打,他只守不攻,避得不疾不徐,更是氣煞某人。然後,軒轅玄雲在北涼國的整整一個月過得水深火熱,時時刻刻都要防着酒菜裡有沒有被下毒,牀被裡有沒有毒蛇,連走路都得防着會不會被突然襲擊。靜語公主是整個北涼皇宮的寶貝,她下巴一翹,誰也不敢斥責,於是北涼皇和北涼太子只得婉轉的表示讓軒轅玄雲多擔待。北涼太子儘量陪同軒轅玄雲,希望靜語看在他的面子上少針對軒轅玄雲一點,但是,靜語一分情面也不給,連同北涼太子一起欺壓力。北涼太子不得不長扼嘆息,灰溜溜的閃了。

那是一次激情四射的表白……北涼皇壽宴已過,軒轅玄雲歸國在即,靜語茶飯不思,跑到他的行宮,撞見正在沐浴的他,一溜煙的跑了。第二天聽太子哥哥說北涼皇在給她招駙馬,心急如焚,又跑到行宮,說看光了他的身子,要對他負責。要麼她招他爲駙馬,要麼他娶她。然後他說,他娶。她愕然,沒想到這麼順利,不放心的追問他理由,他擁住她說,如果不愛你,怎麼會心甘情願的陪你玩一個月的遊戲。她吻住他,那一次,是她十四年來第一次落淚。

那是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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