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乍然碎裂的白瓷杯,在琉璃地面躍出幾丈遠,瓷地相撞的促響,久久激盪迴響。

“兒臣知罪!”軒轅凌微頓之後雙膝繼續落地,聲音不帶一絲情緒,平靜得好像額頭驚悚的傷口只是大家的錯覺。

“金凰郡主!”老皇帝又是一聲厲喝。

沐小狸應聲擡眸,眸光森然陰冷,比老皇帝更厲更寒。

軒轅玄夜握緊瓷杯的手不由一震,沒有擲出,重重砸在書案上,水花濺出,浸溼幾疊奏摺。

“你們兩個,一個皇子,一個御封郡主。”老皇帝濃眉倒豎,臉色鐵青,“身爲皇家之人,竟然公然召喚暗衛廝殺,將律法置於何處,將朕置於何處,嗯?”

軒轅凌背影挺直,額頭鮮血成股下落,滴在冰冷琉璃石面,在老皇帝怒喝的沉寂中,滴答滴答,宛若催命的時鐘。

“說,所爲何事!”厲聲渾厚撞擊金柱,鏗然作響。

沉默,無人迴應。

老皇帝赫然又是一杯在手,欲砸人泄憤,揚起的手卻被軒轅渝攔住。

“請父皇息怒,聽下人回稟,因金凰郡主廢掉雨柔小姐四肢,三弟纔不得不出動暗衛加以阻攔,不想,金凰郡主竟然帶了將軍府的暗衛隨行,這才一發不可收拾!”軒轅渝取下瓷杯,安撫的拍拍老皇帝的肩膀,“宣王和金凰郡主都不是小孩子了,自會解決,還請父皇保重龍體!”

老皇帝手心緊拽,嘴角抽動怒不可發,鷹隼的眼眸從軒轅渝落到軒轅凌,轉移的過程眼角僵硬發抖。

沐小狸眸光在軒轅渝按在老皇帝肩膀的手上劃過,心下一嗤。

“本郡主可沒及笄,算不得大人,明明是宣王在欺負小孩子!”沐小狸向天翻白眼,態度何其囂張,語氣何其無辜。

三個額頭齊齊一抽!

連帶小德子的臉都做驚恐狀,暗嚎:您祖宗做的事,哪件不是轟動東辰震驚京都,這是“小孩子”幹出的事?要推脫罪責也不帶這麼無恥的!

明明是個天大的笑話,卻沒人能夠駁斥。

御書房陷入一種微妙的氣氛,有什麼醞釀着隱隱躁動,下一瞬,好像會響起勃然大笑,又好像會燃起怒火三千丈。

“宣王以大欺小,皇上是打算幫着他繼續欺負我呢,還是打算還我個公道?”沐小狸左右張望一下,徑自找了個座位無視老皇帝噬人的眼神,坐下,翹腿,抖了抖。

一派無賴流氓的舉止偏被她做得隨意瀟灑不拘於是。

欠扁,卻又令人由心想要鼓掌喝彩。

誰人敢在聖上面前肆無忌憚,目中無人!

“放肆,聖上面前……”

“皇上親口承諾本郡主無需跪拜,怎麼,你個公公有意見?”沐小狸閒閒道。

小德子立即跪地向皇上求饒,老皇帝餘光都沒給一個,揮了下手,小德子戰戰兢兢的低眉順眼,再不敢多言半字。

老皇帝的視線在沐小狸身上游蕩幾個來回,威嚴的王者之氣愣是半點沒威懾到她,一口氣鬱結於胸,半晌,恨恨的吐出三個字:“別抖了!”

沐小狸想了想,嗯,這個面子還是可以給的!

兩束目光空中交接,沐小狸眼底的惱怒和不耐之意如煙花一綻,軒轅玄夜不着痕跡的錯開,視線再次挪到誠懇跪於地的軒轅凌頭頂:“宣王,你……”

“父皇,明眼人都知道是金凰郡主闖入宣王府意圖行兇,還膽敢攜帶暗衛,怎麼能算宣王欺負金凰郡主呢,還請父皇明察!”

老皇帝質問的話剛出,便被軒轅渝一番義正言辭打斷。

“本郡主行兇?賢王哪知眼睛看見了?”沐小狸背靠椅背,懶懶的樣子,不變的是始終籠罩在她周身的陰鬱氣息。

“若不是爲刺殺百里雨柔小姐,郡主爲何怒闖宣王府?”

“闖?何爲闖,本郡主傷了一兵一卒進來的?”

“京都上下皆然知曉郡主與宣王恩義兩斷,郡主前往宣王府意欲何爲?”

“不何爲!”沐小狸斜視軒轅渝,“本郡主見今日天晴氣爽,心情不錯,又見京都城內人煙稀少,突然就想溜溜馬,溜着溜着就想逛逛宣王府的梅林,就跟聖上心血來潮突然想要臨幸某位妃子一樣,需要理由?說不定哪日,本郡主就去溜溜賢王府,溜溜楚王府,溜溜七皇子府,還請各位皇子到時候別弄那麼大陣仗啊!”

小德子默:郡主,您老是想把“溜溜”改爲“臨幸”,把“府”字去掉吧!

軒轅渝眸光陰沉之色一閃而逝,淺笑道:“可是沐小狸傷人,確是衆人所見。”

“本郡主生性膽小,最怕老鼠螞蟻,一見梅樹下有一羣螞蟻爬過,手一抖就射了幾根銀針,雲逸風、宣王和百里瑩玉都是證人,本郡主哪裡知道百里雨柔抽什麼風想要取我性命,本郡主不廢她,難道等她來廢我?”沐小狸挑眉慢道。

小德子再默:您祖宗膽子小,天下還有膽兒肥的麼?麻煩您吹牛前先考慮下別人的智商,成不?

“金凰郡主真謙虛!”軒轅渝含笑。

“過獎過獎!”沐小狸帶笑。

軒轅渝眼角抽搐,轉身問道:“三弟,你怎麼說?”

被點到名,軒轅凌才擡起鮮血瀰漫的頭,一串紅穿過濃眉下滑過臉頰沿棱角流到下巴最後滴落在地。

啪嗒一下,濺起一朵逶迤的玫瑰。

豔麗的一線紅赫然入目,沐小狸陡的一個悸動,腦袋突有什麼涌現,撞得神經一裂,刺痛感突如其來,貫穿兩耳。

“沐小狸,你千萬不要有事!”

“沐小狸,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好,我不娶你,不娶你!”

視線模糊,隔着一片紅海有人影晃動。

一個,兩個,不,好像有三個……

“確是宣王府暗衛先現身,金凰郡主才被迫召喚將軍府暗衛,是兒臣魯莽在先。”軒轅凌聲音淺淺如雁羽拂過水麪,薄薄的漣漪瞬息平靜,柔和如春,“但是百里雨柔小姐罪不至死,懇請父皇派御醫前去診治。至於兒臣之罪,請父皇責罰!”

老皇帝和軒轅渝眼底皆滑過意味不明的幽光。

“那金凰郡主希望父皇怎麼爲你主持公道?”

“啊?”沐小狸驚醒,撥雲散霧,視線朗晰,手心一片潮溼。

“郡主?”

“上次我哥被誤會與李玉凝發生關係而被關入皇家天牢,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皇上應該不會偏袒吧!”沐小狸不着痕跡的將手心翻蓋在衣袖之上,浸幹虛汗。

“郡主的意思是將宣王打入天牢?”軒轅渝驚詫。

“嗯哼!”沐小狸點點頭。

“你……”軒轅渝壓下激動,“你知不知道天牢是何重要之地,豈是誰都可以關進去的!”

“我哥哥都可以關進去,爲什麼宣王不行?因爲他是皇子?”

“宣王並未犯下大奸大惡之罪,怎能關入天牢?”

“宣王識人不明,窩藏窮兇極惡之徒於府,難道不算大惡?當朝郡主差點死在宣王府,而宣王袖手旁觀,甚至助紂爲虐,不算大惡?”沐小狸驚詫反問,一邊撩開衣袖,露出細細猙獰的傷口,“至於奸不奸的,太深奧,太隱晦,不瞭解!”

軒轅渝一口氣堵在胸口,善意親和的臉終於出現裂痕。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第一次有人詮釋得如此淋漓盡致。

“金凰郡主,朕還沒老得頭昏眼花,辯不清是非,朕不說不管不代表允許你在朕面前也能放肆無理,恣意妄爲!”老皇帝一聲怒吼,結束沐小狸和軒轅渝爭執不休的對話,“你無非是替沐無極鳴不平想要報復朕的兒子,沐小狸,朕可以賜封你爲金凰郡主,也可以廢掉你郡主的頭銜貶爲平民。”

呵,屁大點事!

沐小狸用眼神以及表情深刻的演繹了這五個字外加標點符號!

老皇帝氣的鬍鬚翹立,臉色發白:“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沐小狸瞥過軒轅渝的額頭,那抹鮮血驚悚觸目,拂了拂衣袖,漫不經心道:“那就罰宣王跪於木林假山,時限嘛,到明天的第一縷陽光爲止。”後又似自言自語呢喃,“聽說明天好像是雨天,嘖嘖,可憐的宣王啊!”

當“木林假山”四個字出現,軒轅凌心絃登時一裂,倏地扭頭望去,但見沐小狸面色無常,眸光戲謔,正仰天喃喃,方纔壓停懸鈴。

木林假山,應該只是巧合吧!軒轅凌鎮定自若的心緒,陡然間漾起一抹波瀾。幸而臉上的污血,掩蓋住他這一霎的失態。

但,不代表任何人都沒察覺。

“奉朕口諭……”

“父皇,三弟罪不至……”

“原來賢王和宣王的兄弟情這麼深厚啊?深厚到可以不辨是非公然相護?”沐小狸覷一眼再次企圖打斷老皇帝的賢王,攤開掌心,焦灼的傷口剛剛結痂,有幾道因使用銀針而皸裂,滲出絲絲血跡,“看趟梅花看出這麼大是非,真是飛來橫禍,難怪如今京都子民全部閉門不出。”

軒轅渝蹙眉冷對,拳心一緊再緊。

“奉朕口諭,宣王罰跪於木林假山,至明日辰時。”老皇帝不再顧及賢王,冷聲喝道。

“兒臣領命!”軒轅凌磕頭謝恩,眸光淡淡無痕。

“金凰郡主擅帶暗衛侵擾宣王府,罰俸祿半年,將《女誡》、《內訓》、《女範捷錄》各抄寫十遍,七日內完成!”

沐小狸刷的擡頭,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

靠你大爺的!

“憑什麼?”沐小狸脫口而出。

“宣王有錯,你就能免於罪責?七日內必須完成,否則,按欺君之罪論處!”老皇帝半步不退,一錘定音。

沐小狸怒火熊熊,一個衝動衝上前,手重重拍在書案之上,奏摺嘩啦啦散落一地。

“憑什麼!”

“沐小狸,別再挑戰朕的耐心!”老皇帝怒火重重,暴吼。

“告訴皇上,佛都是有脾氣的!”沐小狸爭鋒相對,“我的脾氣尤其不好!”

“沐小狸,休得對皇上無禮!”賢王伸手阻攔躁動中的某人,以防他們的身體接觸。

沐小狸甩都沒甩他一眼,就勢一推,將賢王推開三丈遠,身子探過書岸將一臉怒氣難平的小臉湊到老皇帝面前,“我不介意借這事做點更加震懾東辰的事情!”

“沐小狸,你敢威脅朕?”老皇帝一手向沐小狸揮來,被沐小狸手疾眼快的扣住:“不敢,我在講道理,在我面前人人平等,就是天皇老子也得講道理!”

“沐小狸,別以爲朕真的不敢拿你怎麼樣?”老皇帝掙扎幾下,卻被沐小狸扣死,“你知不知道現在你已經犯下死罪,罪當誅連九族!”

“這樣就誅連九族了?”沐小狸甩開老皇帝的手,後退幾步,諷笑道,“好啊,誅啊,三國使者都在,正好讓他們見識見識東辰國君是怎麼樣的愛民如子,賞罰分明,善待忠臣!”

“你……好,傳朕意旨將廢黜……”

“父皇!”

“父皇!”

賢王和宣王同時出聲截語,頭受重傷的軒轅凌聲音稍低一籌。

“父皇,聽聞郡主被神秘人打下崖底,九死一生歸來,可能心緒暫時未穩,所以才口不擇言,出言頂撞,還請父皇念在將軍府三代忠良的份上,饒過金凰郡主一次,而且,這次的四國宴上,金凰郡主威震四國,大功一件,功過,可相抵。”軒轅渝激昂相勸,“金凰郡主生性灑脫,從小就不拘泥於世俗,想來這三本書根本不曾接觸,望父皇開恩!”

沐小狸翻翻眼皮,哼,賢王有這麼好人?我呸,不過是少了一個興風作浪的金凰郡主,沒人攪渾這盤棋局而已。

老皇帝疲憊的揉揉眉心,重重的吐出一口氣,半晌,無力的揮揮手:“都給朕滾下去,看着你們朕煩心!”

滾?

這麼有技術性的活,沐小狸還真不會。

於是跟着軒轅凌虛浮的步伐,順着鮮血灑過的線條,沐小狸玉手拽緊,手心是剛纔軒轅玄夜遞來的藥粉。

玉兒,有救了!

清風撫挽紗,蕩起層層紗幔重重如海潮翻卷。

東辰第一才女,天蒼第一醫聖,郎才女貌,一對養眼璧人。

百里瑩玉手心還留有血漬,神色溫雅如常,端莊靜坐,衣袂如畫。唯有睫毛抖動的頻率,泄露她心底的不安。

雲逸風搖搖扇,品品茶,愜意中幾番含笑,皺眉,一口茶“噗”的噴出,不住的咳嗽。

以後再不能在狸兒說話時喝水,太挑戰氣管了!

百里瑩玉疑慮的目光掃過雲逸風,心知以他的內力定能探知書房內的情況,猶豫之後,還是開口:“雲公子,請問宣王和郡主怎麼樣了?”

雲逸風覷她一眼,再掃一眼她面前絲毫未動的糕點和茶水,道:“東辰第一才女,才智通事自在一般女子之上,既是如此,自當明白在爺面前僞裝,是很可笑的事情!”

百里瑩玉笑笑:“瑩玉不懂雲公子在說什麼!”

雲逸風青眉淺揚,脣角勾勒笑意,頗爲認真的點頭,讚歎:“難怪瑩玉被稱爲第一才女,今日才知,的確當之無愧!”

“第一才女,不過是坊間傳言,坊間也曾流傳聖醫谷谷主雲公子不近女色,視女子爲草芥,而事實,並非如此,不是嗎?”

“非也,事實的確如此!”雲逸風搖頭反駁,從懂事的一刻,知道自己被生母遺棄在冰天雪地,他對“女人”就敬而遠之,沐小狸,是個例外,迄今爲止的例外,也是這輩子唯一的例外,“狸兒是聖醫谷的谷主夫人,爺自然視爲無雙珍寶,至於其他女子,在爺眼裡依舊是草芥,連給狸兒擦鞋都不配!”

“哦,東辰的金凰郡主何時成了聖醫谷谷主夫人,請恕瑩玉孤陋寡聞了!”百里瑩玉指甲泛白,面容淺笑如綻開芙蓉,“聽聞南月太子爲護郡主身受劍傷,楚王殿下爲救郡主墜落山崖,這樣的情深義重……”點到即止,“祝願雲公子能排除衆多情敵,抱得美人歸!”

雲逸風僵硬的神情一閃而過,卻聽到百里瑩玉繼續道:“金凰郡主墜崖之時身着褻衣,回到將軍府之際衣衫襤褸破敗。女兒家的名聲重於天,兩天兩夜孤男寡女的,不知到時候又會在坊間流出怎樣的傳言!”

“瑩玉小姐倒是清楚狸兒墜崖之時的穿着,當真是費心!”雲逸風笑意森森,“事後娉婷郡主可是聲稱慕容菲菲被毒蟲嚇昏,三位一直陪伴左右,直到聖上親臨!”

百里瑩玉笑容浮現一瞬的尷尬:“聽說而已!”

“瑩玉小姐好本事,能聽死人開口!”雲逸風想到沐小狸手上腳上深深淺淺的傷痕,黑色眸光更深一層,泛着冰霜的笑,“所謂證據,規矩,律例都是屁話,死,從來都不是最殘忍的懲罰!”

百里瑩玉姣好的容顏漸漸褪白,眼底深藏的恐懼潰堤而出,毫不遮掩的向雲逸風展示。

恕不想,僅一瞬,她眼底慌亂絕堤的情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盡數收回,須臾,便只剩兩汪波瀾不驚的秋水。

百里瑩玉伸出食指,沾上茶水,在桌面寫下兩個字,然後挪開衣袖。

這兩個字赫然映入雲逸風的眼中,淺笑的眸子瞬間黑沉如泥漿翻滾,身體僵硬,腦子驟然空洞,心底深處隱藏數十年的一股震怒猝不及防涌上百會,“啪”一下,桌子四分五裂,割破亭柱挽紗,砸在花草之上。

尤其那兩個字,碎成粉末。

一股勁風狠戾刮過百里瑩玉,身子騰飛重重撞上亭柱。

百里瑩玉將悶哼生生咽回,按住脫節的左肩,淺淺揚笑:“謝雲公子保小女子一次,絕無下次!”

木林假山。

木林假山位於皇宮之東的一個偏僻宮殿,場地寬闊,環境僻靜,先太后偶然路過,發現此假山乃皇宮最高山位,立其上,目光遠邈,甚至可以看見宮牆外的熱鬧,於是,這裡便成爲先太后常往之地,後來先帝在此宮殿移入十六株花樹,株株挺拔俊秀,每至夏初,風動花落,千朵萬朵,鋪地數層,甚是清麗。

先太后逝世後,先帝睹物思人,封鎖此殿。軒轅玄夜是在此地偷看見先太后百步穿楊的絕技,此處於他而言意義非凡,後被軒轅玄夜解封。

沐小狸漠然的站在五丈遠處,假山之上,軒轅凌迎光跪地,背影筆挺,紋絲不動,錦衣玉帶,外披一件暗紋藍底金邊大氅,風揚,如鷹展鵬,與生俱來的尊貴之氣逼人眼球。

這個罰跪,跪得沒有一絲水分。但,依舊令人忍不住心生敬畏,不容輕視。

沐小狸的視線在四周轉悠,像,真的很像,瘴氣之內腦袋浮現的背景環境,如出一轍。

沒錯,就是在這。

某位皇子在這痛哭不起,她也是站在這個位置,遙遙相望。

至少是十年前的記憶,當初小小的人影,如今,很難重合辨認!

沐筱漓啊沐筱漓,你掛都掛了,怎麼還遺留這麼一大堆似明非明的破事讓我糾結!

“金凰郡主,您看您是一直在這監督呢,還是……”

“當本郡主吃飽了撐的嗎?”沐小狸沒好氣地斥責,衝假山之上的人喊,“宣王,至明天凌晨爲止,你我恩怨一筆勾銷,您跪好啊!”走兩步又回頭,“給宣王一個忠告,千萬別得罪女人,更別把女人當傻子,這皇宮內院盡是女人,嘖嘖,宣王可擦亮眼睛啊!”

直到那抹倩影消失,軒轅凌的眸光微微閃動。

五年前,你說一筆勾銷,我無奈應許。

可是五年後……

щшш ▪Tтkā n ▪C〇 “一筆勾銷”,這一次,我若說不呢!

仰天,陽光溫煦耀眼,眼睛不適的半眯,褐色的眸子深邈延綿如暴風雨前夕致命的寧靜。

離開宮殿,步入一片無人檐角,沐小狸的腳步停止,渾身氣息霎時陰寒如羅剎。小德子警覺的噗通跪地。

“金凰郡主,聖上……聖上也是無可奈何纔出此下策,還……還請郡主體諒,若……若事成,聖上必……必有重賞!”小德子伶俐的嘴皮子被沐小狸周遭的氣息凍得直哆嗦。

“皇上倒是信任你!”沐小狸冷笑一聲,居高俯視瑟縮不止的小德子,一雙鳳眸冷冽如刀,“告訴你主子,再傷害我身邊的人,我一定攪得東辰天翻地覆!”

小德子驀然一怔,眸底深處的訝然無遮無掩,磕頭解釋:“主子無心!”

“無心?若我現在錯手殺了你,是不是一句‘無心’就可以推脫乾淨!”

“不敢!”小德子額頭觸地,戰戰兢兢。以金凰郡主的性格,殺掉他不過碾死一隻螞蟻,他死不足惜,但現在還不能。

久久等不到沐小狸的迴應,小德子額頭不禁冒冷汗,常年局於龍側的忐忑,竟然不及這一刻的驚心。

沐小狸漠視小德子跪地求饒之姿,恍然前世身爲特工隊長的她,腳底跪落一地任務失敗的特工成員。

終究只是一枚棋子,罷了!

轉身大步流星的離去,繞過迴廊轉過甬道,餘光不着痕跡的在各個角落探尋,煞氣,滿皇宮的陰雲煞氣。

可是,這又與她何關!

將軍府被賢王派人監守,雲逸風不能透漏玉兒被老皇帝下毒的事實,這毒隸屬於皇宮禁藥,皇帝賜死妃子專用,連聖醫谷都不存在現有的解藥,若配,耗費的時間和精力一定會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沐小狸一把玉兒的脈就猜出真相。

老皇帝在用玉兒的性命威脅她。

威脅她做什麼?玉兒手心清晰觸目的三道平行鞭痕一目瞭然,要她助三皇子!

她並不是一開始就知道該怎樣幫助宣王,只知道去宣王府就對了。

東辰皇宮整個一狐狸窩!

老皇帝,再敢算計我,小心我將你狐狸窩一鍋端了!

城門口聖醫谷的奢望馬車等候已久,沐小狸一身森涼氣息而出,侍衛通通退避三舍,無人敢搜查。

金凰郡主逼得宣王殿下罰跪請罪的事蹟早就傳遍皇宮,這等危險人物,自然避而遠之,聰明的人,與她相關的所有人或物,都該敬而遠之。

馬車搖搖晃晃,卸去一身戾氣,只覺渾身痠痛,內息翻涌。

這破身子,早晚玩完!

運氣調神。

倏地,馬車經過一個拐角,視線一暗,車簾微動,一股罡風洶涌襲來,沐小狸身子一偏,還是被餘風刮到,肩膀撞到車壁,體內氣息又是一陣翻騰。

靠,真當我沐小狸好欺負是吧!

沐小狸一怒之下,硬是提氣反抗,對方卻突然收手,一把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別聲張。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有力,明顯是練武男子的手,幾乎一巴掌就將她整個臉遮住。微涼的掌心卻有屬於貴族男子才用的淡淡沉香氣味。

感覺到對方沒有敵意,沐小狸才舒口氣。

一道光線刺入,橫男子的眼睛。眼線微挑,眸子如古泉般幽深清澈,讓人想起極遠蒼穹積雪不化的山巒,沉黑幽邃中升騰漫天星火般的亮,目光焦慮急切,卻在看到她的瞬間跳躍着閃爍的星光。

沐小狸忽地倒抽一口氣,這眼睛……她見過,再看模糊的輪廓……她熟悉。

下一瞬,光線大亮,一張極其卓朗的臉映入眼簾。

南宮峰!

沐小狸呼的一巴掌扇過去,南宮峰微微詫異,別臉躲過,再望過去,沐小狸的眼睛好像又不一樣了。

“看清楚了是本皇子爲什麼還打人!”南宮峰齜牙咧嘴。

沐小狸撫過眼睛的手順勢向上挑了挑額頭碎髮,沒好氣道:“若不是看清楚是南宮皇子,本郡主甩的就不是巴掌了!”

南宮峰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怒瞪沐小狸,哼一聲,轉移話題:“帶本皇子進宮!”

“憑什麼?我一個小小的郡主,有什麼本事把人往皇宮裡帶,而且是勒令不許踏出行宮的別國使者!”

“在京都,不可能有你做不到的事!”

“你當我是神啊!”

“你連宣王府都敢端了,怎麼可能不能帶本皇子進皇宮!”

“那是宣王府欠端!我就一個小小的郡主,撐翻天也就耍耍各位王爺,還能挑了老皇帝的天,挑釁他的權威?我又不是有九條命!”

前世有九條命不也被玩完了嗎?

“不管,你必須帶本皇子進宮救姑姑!”

“你這人是耳聰還是聽不懂人話,不帶!”

這種非常時期她順利將宣王送進去,雖然宣王將乾的是屯兵反叛血洗皇宮的事,但那是他們一家子的內部矛盾,與人無憂。

帶南宮峰進去,雖說乾的就偷人擄掠的勾當,但是你別國皇子如擄他國妃子,事情就大條了。她跟進去,動動腳趾頭都算得到還得幫忙運屍掃清障礙,她又不是傻子。立身風口浪尖,哪次不是被逼無奈。更何況她現在身有不適,哪裡還幹得了這麼死裡求生的勾當。

“本皇子的密探得知消息姑姑現在有危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怎麼可以見死不救!”

“靜語公主只叮囑我要看好你,正好你送上門了,先去將軍府暗室呆幾天吧,免得捅了簍子,破壞兩國邦交,引發東辰和北涼的戰爭!”沐小狸說着伸手上前欲擒南宮峰,可是,就此時的身體狀態可言,南宮峰明顯佔據上風。

他腦袋一偏躲開沐小狸的手,鏗然一聲,長劍明光一閃,架在了沐小狸脖子上。

劍鋒寒氣凜冽,冷如霜雪,陽光反射,劍上殺氣如分散的銳針,刺得沐小狸幾*閉上眼睛。

沐小狸眯眯眼,低頭看看頸間冷光閃耀的長劍,這小兒科的架勢,一點畏意都產生不了。

剛準備出手,卻見南宮峰已經鬆開手,默不吭聲的轉過身去。一點淡淡的光線透進來,勾畫他清瘦的側影,稍顯稚氣的小臉黯淡消沉。

就在沐小狸以爲他會一直這麼沉默下去時,他動了,轉過臉正對沐小狸,一雙清澈的眸子泛紅,眼淚就這麼氤氳其中,一副萌萌噠的兔樣。

沐小狸嗷一下內流滿面,該死的雲逸風,關鍵時候又跑哪去了!而且他安排的車伕是個吃素的嗎,車上冒出這個大坨人,半點反應都沒有。她實在不願意參與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啊!

先是真心話,之後,就得開始大冒險了!

馬車在人跡鮮少的大道飛馳,陽光穿過樓閣斑駁滲入車廂,忽明忽暗。

南宮峰的臉隱在其中,半明半暗,臉色微微有些蒼白,眸光幽寒迥徹,有這千仞深淵般的涼,雙手放在身體兩側緊握成拳,眼眶倏地泛紅,淚水滿眶。

“我出生時父皇正好出徵番邦小國,母后生了我三天三夜,虛脫昏迷,當時所有的御醫都說我活不了了,只有年僅七歲的姑姑不放棄我,守了我三天三夜,終於等到我哭泣的聲音。可能因爲這樣,我從小就愛粘着姑姑,姑姑去哪我就跟到哪,她愛玩什麼我就跟着玩什麼,連母后都時常笑話我,有了姑姑連娘都不要了。別人都說姑姑不像個公主,但在我眼裡,她是世界上最美麗最高貴最有氣質的公主。”

“可是後來出現了一個人,一個比父皇還要英俊,比大將軍的武藝還要高強的人,姑姑說很討厭他,然後帶着我一起捉弄他,在他牀上放拔掉牙齒的蛇,在他飯裡下蒙汗藥,在他沐浴時掀開房頂的瓦片朝裡面扔泥巴,我們玩得不亦樂乎。我以爲姑姑是討厭他的,但後來卻聽說姑姑要嫁給他,我去父皇那鬧,我不要姑姑嫁得那麼遠,可是父皇說姑姑很愛他,非他不嫁。我那時不懂什麼叫愛,什麼叫感情,只知道那個被我和姑姑捉弄的男人搶走了姑姑,要把姑姑帶到另一個我沒去過的地方,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姑姑了。”

“我又哭又鬧,可畢竟是個小孩,沒人會聽我的意見,連向來寵我無邊的姑姑也說我無理取鬧。於是,我就把錯都歸結在軒轅玄雲身上,不是他,姑姑就不會走。”

“然後,我就想,若是軒轅玄雲不在就好了,他不在,姑姑就不會走了!”

“我天天祈禱軒轅玄雲不在了,直到他……真的不在了!”

南宮峰的聲音沙啞,身體隱隱發顫,帶着濃濃的鼻音,兩行清淚下滑,盡是悔恨。

沐小狸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軒轅玄雲的死,與他無關!也許年幼的他不懂,但現在的他一定懂。

那是一份深藏在心底的快要發酵的懺悔,在它發爛發臭成爲一塊永遠也抹不乾淨的陰影前,還是讓其發泄出來的好。

“後來爺爺去世,北涼大事小事一堆,好久之後父皇才得空來東辰,我偷偷的化妝成太監,跟到半路被父皇發現,在我撒潑賴皮滾地之後父皇被逼答應,時隔大半年,我終於見到了姑姑,可是卻半點不像以前的姑姑了,她不笑不鬧,看誰的眼神都是無光黯淡的,我纏了她好久好久,她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他死了,我笑給誰看,鬧給誰看,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原來,她想死。這時,我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不可饒恕的錯,若不是我天天祈禱,也許姑夫就不會死,姑姑就不會形同走屍。”

“我發誓,一定要保護好姑姑,再不會讓她受苦,難過。”

“姑姑決定嫁給老皇帝,我氣極了,質問她,她說,總得找件有意義的事情,她的餘生,不願再這麼無指望的等下去。”

“現在,暗衛來報,姑姑失蹤了,東辰國的內亂我一概不管,他們要打要殺,要造反要鎮壓都是他們自己的事,但是我不能讓姑姑深陷險境被他們禍及。”南宮峰眸光迸射一抹堅毅的光,“我從不求人,但是這次我求求你,帶我進去找姑姑,只要確定她安然無恙就行,我絕對不會連累你。”

沐小狸撫額,好啦,真心話完了,接下來,該是大冒險環節了!

她當沒聽見,可以麼?

人真不能心軟,從聽到靜語公主與軒轅玄雲的故事就心生敬仰開始,一遇到與此相關的事,她好像就沒辦法狠心腸拒絕。

如今的皇宮固若金湯,他的暗衛定然全軍覆沒,否則也不會找上她,還真是看得起她啊!

馬車再過一角,南宮峰無聲飄出。

沐小狸揉揉眉心,目光沉沉如水,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琉璃閣。

踏入房門,一雙清冷帶怨的目光打過來,但見步驚天神色不滿的將她打量一番,終於發現手心的傷口裂開,一巴掌將茶桌震得粉碎。

沐小狸嗷一聲撲過去,將手攤在玉人面前,低眉順眼活脫脫一副犯錯的小學生模樣,委委屈屈道:“沒傷,就……就手不小心震開了,不是故意的!”

步驚天眸光一暗,沐小狸頭皮一麻,趕緊加大攻勢,一臉蹭了過去:“上藥吧,給我上藥吧,好疼,真的!”

雙眸盈盈若水,巴掌大的臉蛋微微蒼白,雙頰淡淡蹭紅,如染紅暈,一副鄰家女子清秀嬌嗔的模樣。

若是軒轅澈看到,會順勢攬入懷中,假模假樣的加以安撫,看誰假得過誰。

若是雲逸風看到,會倒退三步,大唸佛經,驅魔招魂,質問真正的沐小狸在哪。

但是步驚天看到,只是面無表情的將從雲逸風那拿過來的藥全部倒在她的手心,然後,繼續所謂的懲罰,一巴掌拍腫她的屁股!

玉人,你傷我這個地方,很不方便上藥啊!

然後,步驚天將窗戶推開,刷刷幾枚暗器,屋頂牆外頓時響起幾聲悶哼,一個人影閃入。

“盟主!”南野冥立於窗前,打量的目光掃過沐小狸,恭謹低頭。

“南野冥,做我沐小狸的手下不需要時時低頭,就算是想看我有沒有重傷會不會掛掉也大可光明正大的看,人,沒做錯事就不要隨便低頭。”沐小狸想用刺疼的手揉揉屁股,想想南野冥在,還是作罷,一屁股坐到被子上,雙手向上攤開着不敢動。

南野冥想反駁,話到嘴邊,掃到她手心醒目的傷口,眸光幽閃,不再說話,只是堅定的昂起頭,直視沐小狸。

“新月下落未明,歃血盟成員出動了十分之一去搜尋,只怕……”

“只怕什麼?”

“還請盟主做好心理準備,新月只怕凶多吉少!”

沐小狸眸光一暗,掌心不覺一握,被一隻清涼如玉的手握住指尖,鼻尖一陣清香如蓮。

擡頭對上玉人不滿的眼神,沐小狸心裡突然有點酸楚。

玉兒、新月、玉人,在這段日子的朝夕相處中,他們三人已然成爲沐小狸珍視重之的朋友、夥伴。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三日內,必須給我個答案!”

“是!”

歃血盟最精密的探子得到的消息。

狩獵當晚蟲攻,場面混亂,賢王憑藉皇帝手諭調令御林軍,御林軍首領無疑,領兵前去保護三國使者。賢王趁機挾持靜妃與老皇帝。

賢王一舉得手,恐防有變,連夜回宮。

途中,路遇滾下山崖的玉兒,老皇帝趁機下毒,說這是金凰郡主的貼身丫鬟,令小德子務必親自護送回府,免得金凰郡主到時候找他要人撒潑。

未至宮門,有人前來向軒轅昭報告,西郊大營內部鬥毆,軒轅昭當即前往兵營處理。相距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宣王府下人前來回稟,有老者聲稱可以醫治淑妃的咳疾,宣王也未進宮門。

是夜,賢王立即召喚御林軍首領,洽談不久,宮殿內尖叫四起,御林軍闖入,但見賢王手臂受傷,皇帝一臉怒容在後,御林軍首領身首異處。

賢王以御林軍首領企圖刺殺皇帝爲由,將御林軍調離皇宮,更換爲自己麾下親衛隊。

當晚皇宮禁嚴,一場兵變刀不見血刃,無聲演變。

翌日上朝,朝中三分之一大臣請奏冊立太子,安撫民心,並附議賢王厚德載物,裒然舉首爲最佳人選。軒轅凌和軒轅昭心下生疑,分開兩路,軒轅昭回西郊大營,軒轅凌入宮查探,幸得百里珏出現宣稱百里瑩玉身受驚嚇,望他前去看望。軒轅凌與百里珏離宮,立即被賢王派兵嚴守。

當日下午,軒轅昭失去與軒轅凌的聯繫,派人混入皇宮,皆有去無回。得知軒轅凌被囚禁,焦灼不安。傳來部下相商,商至一半,軍機營帳被掀開,新晉御林軍執劍闖入,手執聖旨說軒轅昭聚衆謀亂,要押他入宮面聖。

說得好聽是面聖,但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真正面的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賢王。

於是,西郊大軍與御林軍發生爭執,御林軍負傷逃走,軒轅昭反叛之名落實。

罪名已定,軒轅昭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攻城。

東辰第一百三十三年十一月十六,爆發東辰國史上第一次皇子叛亂事件,軒轅昭五萬西郊大軍領軍攻打武陵門。

賢王派三萬御林軍抵擋,戰爭,從酉時持續到翌日巳時,鮮血染紅城牆,延綿一路,伏屍百千。震天的殺喊激鬥之聲,孩童慟哭,婦孺戰慄。京都百姓人人自危,閉門鎖戶。

午時,賢王命人挾持西郊士兵的家屬上城牆,士兵觀之,義者落淚叩別,孝者棄刀投降。

最後,軒轅昭不忍出生入死的兄弟犧牲家人性命,束手就擒。

歷時九個時辰的叛亂事件,以軒轅昭打入天牢告終。

期間,宣王毫無動靜,楚王墜崖未歸,一直神秘莫測的二皇子軒轅淳依舊神秘,據離宮的宮人宣稱,午夜,廢墟一般的離宮宮殿的竹林深處,響起軒轅淳的嘆息:時也,命也!

入夜,楚王府。

馥香氤氳的府邸,密室之中燈火冷清,室內一片潦黑。忽然,密室的窗子打開一條細縫,發出極其輕淺的聲響,室內閉目深思的男子耳郭輕動,但仍閉着眼睛,面色不動。

“屬下參見主子!”風單膝跪地拜道。

冷月透過窗紙射入,室內多了一絲幽冷的光亮。軒轅澈緩緩睜開眼,眼中清明無比,冷冽懾人,聲音低沉道:“都妥當了?”

“是,木林假山的高度與宮牆持平,賢王的暗衛不方便過於靠近監督。宣王已與他安排在宮外的部下取得聯繫,最晚子時會行動。”

軒轅澈輕輕“嗯”了一聲,低低問道:“她怎樣?”

風略微停頓,想了想還是如實以報:“將軍府暗衛過多,還有聖醫谷的人防衛,所以屬下的人沒法潛入,只探知雲谷主和郡主身邊的青衣男子一天一夜未間斷的爲郡主運功療傷,應該……很嚴重!”

軒轅澈心臟輕顫,望了眼側面牆上的畫像,俊美無疆的面容微動,說不上心裡是何種滋味,低喃道:“很嚴重,很嚴重卻還能用這樣囂張狂妄的姿態將宣王送進皇宮,你說,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

怎樣的女子?是足可與主子比肩的女子,是個能令主子動搖的女子!

風心裡默答,面上卻只能沉默。

“三國使者有何異動?”

“南月太子獨孤燁整日陷於書堆,不聞外事,左相偶爾找他博弈;西鳳國太女整日練習鞭法說要找郡主一較高下,還每天向月亮許願,說要……要娶……楚王爲王夫。”風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軒轅澈,見他面色無異,才繼續,“北涼南宮皇子最是鬧騰,每隔兩個時辰就鬧着要出行宮,大門和外牆闖了很多次都未成功,今日午時再次偷溜失敗後在臥室發了很大的火,砸碎了所有東西,誰都不敢靠近,說誰靠近就砍誰。”

軒轅澈眉心緊鎖,道:“再派人前去打探房間裡的是否爲南宮峰,若不是,讓我們的人潛入皇宮,保護好靜語公主!”

“是。”

東辰一百三十三年十一月十八日,亥時。

清幽沉寂的檐殿外,東西一共三個影子飛躍沒入沉沉夜色。

掠過高牆,越過樓閣,穿過屋頂……直入賢王府禁地。

登萍踏水,飄若飛花,輕盈若翼,皆是足落無聲,快若閃電。

兩個人影率先飄入賢王府,後一個清瘦的影子緊跟其上。

賢王被奪權事件後賢王禁地變爲廢墟,駐守暗衛少之又少,且賢王現在的心思傾注於皇宮,根本沒想到還有人會覬覦賢王府。

咔嚓……

咔嚓……

四個脖頸折斷於黑暗中突然冒出的纖纖玉手。

沐小狸在勁裝上擦擦手,嘆息,這類苦活“冰清玉潔”的玉人是不屑於做的,苦命的主子,還得親自動手。

沐小狸本來打算再次支開步驚天,但想想自身的損耗,此行的兇險,還有最近脾氣越見暴躁的玉人,計劃扼殺在搖籃。

步驚天的毛,得順着捋。她捋的同時,巧用化妝技巧,髮型以及服裝,整個變成一缺腦子的二貨形象,破血也被她以過於血腥爲由換掉。

步驚天對上南宮峰,嗷,絕對的彗星撞火星。

幸虧步驚天對南宮峰這號人一點印象也沒,只要他不被南宮峰認出就行。

黑暗中銀光一閃,靠,還有一個暗衛忽視掉了。

沐小狸伸手,甩針……但聞暗衛一頭栽了下去,而他原本所處樹幹,現出南宮峰得意的笑臉。

這臉笑得,跟小白臉似的。

“這邊走!”

沐小狸推開一扇門,三個人閃身進入,身形宛若靈貓。

賢王府禁地裡的水晶密室是老皇帝用來囚禁軒轅澈生母的地方,那麼這個禁地必然與皇宮相連。

三人一路腳步未歇,曾與軒轅澈面對的暗器一一不見,順利進入石室。

再入此地,沐小狸忍不住駐足朝一壁之隔的水晶密室扼惜,如此優雅翩袂如仙的女子,竟然落得如此境地。

可是,若是不愛,軒轅玄夜又怎會私設這樣的禁地。若是愛,一國之君,又怎會讓其淪爲禁臠。

皇宮,世間最爲醜陋齷齪卑劣藏污納垢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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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珠將石室照得燈光通明,一覽無遺。

南宮峰在四壁好奇的敲敲打打,敲了一陣,仰頭,發現頭頂石壁有浮雕的花紋,一圈一圈終成一點。

南宮峰一躍而上,又一陣敲打,手底聲音忽地清脆,臉上一喜,正要按下去,突聞沐小狸道:“如果你想被亂箭射成刺蝟,就按吧!”

南宮峰小臉一垮,跳下來。沒忘記出發前沐小狸鄭重其事的說過,一切行動聽她指揮。

沐小狸走上前,按下南宮峰剛纔手碰的地方,旁邊,頭頂的石壁上一扇暗門緩緩打開。

南宮峰大怒,根本沒亂箭嘛,哪裡來的亂箭,個吹牛的大騙子,你按和本皇子按有屁的區別啊!恨恨的咬牙磨齒,氣紅了臉卻不敢發作。

“你先進去!”沐小狸很不客氣的將對她吹鬍子瞪眼的皇子向上踹出石室,趴在無限向上延伸的暗道壁上。然後沐小狸手未動,轉頭,衝玉人密語傳音道,“等下閉着眼徹底毀掉我打開的密室!”

玉人做事從不問理由,只有樂不樂意一說,顯然,對於沐小狸這次帶他一起行動這件事,他是滿意的,所以非常配合的轉過身,在沐小狸投下一枚暗器,對面暗室之門打開之際,闔目,一掌擊出,數股罡氣如龍捲風狂掃密室,瞬間,水晶壁面嘩啦炸裂成粉,地面一陣地動山搖。

軒轅澈,就當你在崖底挺身代我那一撞的回報吧!

青影一閃,沐小狸被拎出石室。手鬆開按鈕的瞬間,暗門以閃電之速關閉。暗道之下轟隆隆的地裂之聲穿越暗門滾滾追來,步驚天足點壁面,頃刻登上一道約莫兩丈高一丈寬夜明珠鑲壁琉璃石鋪地的幽徑。

顯而易見,這是老皇帝通往水晶密室的專用通道。

目測琉璃石的光澤磨損程度,腳踏次數頻繁,只是久未有人經過,琉璃石上微有青苔。

輕功掠過,約莫一盞茶的時間,路至盡頭,石門光滑無凸,找不到任何疑似開關按鈕,兩人敲打,聲音皆沉悶無奇。

“怎麼辦?”南宮峰鼓着眼珠煩惱得搔頭跳腳。

“閉嘴!”

然後南宮峰的嘴巴就被步驚天用沐無極的劍堵住了嘴巴。

沐小狸將耳朵伏在石門,閉眸聚神聆聽。

須臾,沐小狸從石壁摳出夜明珠,珠光迸射,一束刺目光線聚焦一點,由點變圈,瞬間化爲白色光柱,照在圈內的五爪金龍,金龍漸漸顯出浮雕的花紋,沐小狸過去,手指順着圈線逆時針繞了一圈。

牆面傳來軋軋聲響,石門緩緩開啓。

“小心”沐小狸低聲叮囑,後退兩步。

門開了,沒有飛箭暗器,南宮峰切一聲,又唬人呢!越過沐小狸大步往前,忽然黑光連閃,數柄長槍如毒蛇般,直直從門外捅進,直襲他面門!

南宮峰一驚之下便欲後仰,忽想起沐小狸就在身後,他以避,沐小狸就危險了。

一咬牙,揮劍迎擊,卻已喪失先機,長槍已至鼻尖。

黑光逼人,刺得人眼睛脹痛。

風聲拂發,長槍咔嚓斷落。

身後一人,身如如魅,一步上前,兩指一夾再一個用力便掐斷長槍槍頭,手指一擲,槍頭唰的回掃,揮手一劈,槍頭一分爲四,嚯嚯刺入*,四個身體無聲倒下。

出手的自然是江湖第一殺手步驚天,沐小狸拉住呆愣的南宮峰後扯,給玉人空出戰場。

見步驚天出手之利,埋伏者不再隱藏,飛身齊齊上前,長槍橫掃。步驚天后仰貼地滑行,拔劍橫劈,又是脖子斷裂的咔嚓聲,這聲響在這幽閉的環境格外瘮人。

剩下一人自知無法敵過,轉身就跑。步驚天不滿的蹙眉,腳尖踢飛落地長槍,如流星絢爛一掣,長槍穿喉。

劍氣一收,步驚天瞥了瞥劍,又瞥了瞥沐小狸,對於她要求換劍的舉動表示心情鬱悶。

沐小狸立即上前一步,呵呵笑:“高手就是高手,換把劍照樣天下無敵,剛纔幸好有你在,我決定以後做什麼都把你帶上了。”

步驚天對沐小狸的討好熟視無睹,但最後一句話還是比較滿意,殊不再用眼神凌虐她。

南宮峰怔怔的視線裡還晃着步驚天登峰造極的殺人手法,不帶半分花俏拖泥帶水。還有沐小狸諂媚的笑,聽過她那麼多傳聞,殊不知她還有低伏做小的一面。

“喂,你很怕他?”南宮峰發現新大陸一般,湊到往前走的沐小狸耳邊,“這人不是你護衛嗎?”

沐小狸睨一眼玉人緊繃的臉,很嚴肅的搖頭:“表面上他是我護衛,實際上,他是我大爺!”

“真的?”南宮峰眼珠一亮,心道,那就是說只要跟這個護衛打好關係,沐小狸都得聽他的了?一個護衛嘛,北涼皇宮哪個護衛跟他不是鐵哥們,花點銀子逛個窯子就水到渠成的事情,划算,真划算!

沐小狸看出他所想,默了默,要是他知道他打算討好巴結的其貌不揚的護衛是他千里追殺的步驚天,不知該作何感想。

況且,南宮峰要能搞定玉人,她沐小狸將頭砍下來給他坐!

不過,若南宮峰真將玉人搞定,只有一種可能……

南宮峰是絕世小受。

步驚天是絕世大攻。

噝……

沐小狸不禁汗毛豎立。

我滴個孃親,觸目驚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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