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自在已經死了三年了,張文官還是有點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的父親就這麼死了。
張自在死後沒多久,新的縣令就上任了,不應該叫做縣長。
新縣長是個新人,爲什麼叫新人呢?自然是區別其他的舊人。新縣長西裝革履的站在張文官面前的時候,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原先以爲只有洋鬼子才穿這種東西的。
張文官現在還記得,他當時說的話,“你是不是中國人?怎麼穿成這樣,不倫不類。”自打進門以後新縣長都沒正眼瞧過張文官,縣長摸了摸自己梳的鋥亮的油頭,對着張文官鄙夷的說道:“愚昧無知的鄉巴佬。我今天來就是告訴你,趕緊從縣衙搬走,以後這裡就是我下榻的地方了。吏部的文書你有嗎?”
張文官大怒,如今老父屍骨未寒,這傢伙就讓自己搬走,搬哪去啊。“憑什麼,你說搬走就搬走,你以爲你是誰啊。你有朝廷頒發的官憑嗎?”
“愚昧。皇帝都下臺了,哪還有什麼朝廷。告訴你多少次了,我是北京國民政府派來的,你看這個。”說着縣長從懷裡掏出一張紙片來。
“識字嗎?你看看。”說着縣長就紙片遞給,說是遞給不如說是塞到張文官的手中。
張文官定眼一看,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絕不是吏部頒發的官憑。只見上邊清楚的寫着幾個大字:“委任狀,民國二年五月十七,特令陸炳良出任喬州縣縣長職務。”旁邊還有畫像,跟眼前這個人一毛一樣。
“字我都認識,但是就是不懂什麼意思。”
“得得得,我告訴,這就是本縣長的委任狀,也就是前朝的官憑。我陸某人以後就是這喬州的縣長。喬州還真是閉塞啊,也不知道前任縣長到底幹了些什麼,百姓愚昧無知,食不果腹,看來也不是什麼好官。”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我聽聽!”張文官氣的大叫,他不允許別人這麼評價他的父親。
“說什麼都無所謂了,既然陸某人來到了喬州,自然就不能坐視不管,廣開言路、設立報館、學堂……一定要讓喬州在我的治理下上一個臺階。”
“我跟你說這個幹嘛,鄉巴佬。把我官憑還我,記住明天就從這個搬走,以後這裡就是我的辦公場所。”
“拿走拿走,誰稀罕你的東西!”張文官氣的不行。人走茶涼,無可奈何。新縣長容不下自己,那隻好搬走了。徐管家已死,自己的父親也死了,身邊連一個信任的人都沒有。
張文官趕緊把老僕召集起來開了一個小會,表達了一下要搬離縣衙的意思,結果僕人們炸鍋了。
“少爺,你聽說了嗎?新上任的縣太爺不允許奴僕交易,讓我們這些僕人離開,另尋生路。”
“什麼?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少年你可別趕我們走啊,從少爺記事起我張二就伺候在少爺身邊了,你要趕我走我可怎麼活啊。”說着張二竟然哭了出來,其他僕人也面帶悲涼之色。
“好了,放心,我張文官不會趕你們走的,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餓着你們。”張文官掃視衆人,誠懇的說道。
得到張文官的保證,衆人才放下心來。
“眼下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一個個都打起精神來。今日叫你們過來就是覈算一下家產,你們也知道這些人一向都是我父親處理的,我沒經過手。”
僕人們一五一十的把情況對張文官做了一個說明,店鋪兩家,分別是城西的關西藥鋪和城東的東關布行。田產,良田一千畝。房產喬州縣城有三處宅院。現銀五萬兩。
這個資產讓張文官挺滿意。“還是挺豐厚的,夠我們吃一陣子了。”
“少爺這個可比不了,跟其他州縣相比,咱們老爺是最窮的。”
張文官一時間愣住了,怪不得老爹老讓自己考個功名,如今也是晚了,科舉再也不開了,沒有機會。
張文官詳細的問了問宅院的地方,選了一處不太顯眼的地方,當作暫時下榻的地點,讓僕人們先去收拾把重要的東西搬走,給縣太爺騰地方。
雖然那個姓陸的說自己是縣長,但是張文官還是習慣的叫他縣太爺,他不清楚這個兩個稱呼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但是陸縣長上任以後他就知道有什麼不一樣的了。
首先便是丈量土地,清點稅收。原本大清還在的時候,擁有功名的秀才、舉人都是不需要繳納賦稅的,但是陸縣長把這一條推翻了。他公佈了條例,所有人都要繳納賦稅。
這下子喬州的秀才,舉人都不幹了。秀才舉人因爲有不納稅的特權往往會被富商大賈看中做上門女婿,富商借助秀才成爲了特權階層,秀才也擁抱了美妻財富,互利互惠的事,如今行不通了。
這下子喬州的商人都炸鍋了,聯合起來紛紛上縣衙情願,有幾個人也來請張文官。張文官正愁沒地方報復陸炳良呢,欣然答應。
張文官是前任知縣的兒子,在士族鄉紳中,這個身份天然就具有號召力,大家一聽說張文官也參與了,紛紛湊過來。原本只是幾個大商人,慢慢演變成整個喬州縣的商人,紛紛停產。
陸炳良並沒有妥協,他義正言辭的對着情願的人說道:“滿清已經消亡了,如今是中華民國,人人平等,所有人都得交稅,窮者少交,富者多交,全天下哪都是這個道理。”
一個老秀才憤怒的指着陸炳良的鼻子罵道:“陸炳良你也是讀過聖賢書的,怎麼能說出這種狗屁不通的話,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我等怎麼能跟平頭百姓一樣。秀才,舉人不交賦稅,千百年來都是如此,就是滿族入關也不曾改變,你憑什麼就給推翻了?我不相信這個袁大總統的命令。”
“混賬,愚昧至極。我年少的時候也讀過孔孟,但是有一天我突然發現孔孟都是騙人的東西,你比別人多長一個腦袋還是怎麼?多讀點書就不交賦稅了嗎?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混賬,我看你才混賬。陸縣令家住何方,令尊倘若知道你穿成這樣一定會從棺材裡爬出來。不倫不類,藐視禮法,你不配當中國人。”
旁邊有人起鬨,“對,說的話,你不配當中國人。你是個假洋鬼子。”“對,假洋鬼子。”“你不配做我們的縣長。”說什麼的都有,陸炳良面不改色。
“我告訴你們!”陸炳良瞪着眼睛,用手指着老秀才說道,“一體納稅是袁大總統的國策,誰反對誰吃牢飯。”
“縣太爺我們不服……”
“對,我們不服。”
羣情高漲,一時間陸炳良也不知道怎麼處理。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張文官看着手足無措的陸炳良心中發笑。現在陸炳良就是熱鍋上的螞蟻,進退兩難,退一步威信全無,他這個縣長也當不成了,進一步他與喬州鄉紳形成對立,以後不好辦事。
陸炳良苦苦思考對策,突然他看到人羣中的張文官,張文官還衝着自己發笑。陸炳良隨即大怒,“好小子,在這等我呢。今日的局面一定都是你乾的,這些人肯定都是你慫恿的。我說民風淳樸的喬州,怎麼這麼多刁民,原來背後有人啊。”
陸炳良隨機想到了一招好棋,其實也算不上什麼好棋,擒賊先勤王。
“來呀,把這些聚衆鬧事的人都給我驅散!把幕後主使張文官給我抓起來。”
“什麼!”
張文官沒想到自己來湊個熱鬧,卻撈了一個“主使”的罪名,“你憑什麼抓我,你有什麼證據!”
“證據?哼,以後你會知道。還有這個幾個人,統統給我抓起來。”陸炳良隨意的指了幾個人,都是剛剛罵他罵的最狠的。
張文官大罵道:“陸炳良你公報私仇,你該千刀……”
張文官本來要說的是千刀萬剮,但是萬剮還沒說出來就被人一拳捶在了胸口,萬剮生生憋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