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把他的側顏描畫出一種朦朧的美,像是一種超脫俗世的存在。
在這一刻,寒冷的氣息似乎都不忍去侵襲他。有那麼一個恍惚的瞬間,佟書瑤覺得,她還是她最初認識的那個他,並沒有改變。
彷彿一個聲音就會破壞這個畫面,佟書瑤屏着呼吸,好一會兒纔將自己拉回現實,笑起來。
“所以說嘛,男人不可靠,男人的話也不可信。我曾經聽過一句話,男人靠得住,母豬都會上樹。真是太有道理了。”
她當着男人的面批鬥男人,可段子離就好像無論她說什麼都不會生氣的樣子,目光溫和地看向她。
“你還是那個你,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
什麼都敢做?
這讓她想起在望江樓做的那次大型實驗。
是的,敢玩這麼大的女子,恐怕的確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我不知道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我就當你是在誇我好了。”
段子離望着她,淡淡一笑,又復回頭望向懸掛高空的月亮。
秋末初冬,已經很冷了。
望月臺處在高處,更是要多冷幾分。
佟書瑤縮了縮脖子,“你即知道自己是病人,就不要在這兒吹冷風了,若是病人自己不懂得愛惜自己,就是華佗在世,也沒辦法。我先走了。”
說完,她轉身往臺階走。
快下臺階時,聽得身後道了一聲,“京城見。”
她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又加快腳步下了臺階。
他龐大的生意網在京城,他肯定是要回去的。只是,他既是漠桑王的義子,就肯定不是一個單純的生意人了。是否還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目的?
下了望月臺,並沒有看見秦霜,也不知道她避嫌避到哪裡去了。
正走着,突然看見遠處長廊上匆匆走過一個人影。
頎長的身姿走得極快,面色看來也很嚴肅。
出於好奇,佟書瑤不由自主就跟了上去。
“都離開,一個時辰以後再回來。”
端傾城對大牢門外的侍衛吩咐。
“是。”兩個侍衛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視野裡。
推開沉重的鐵門,他走了進去。
佟書瑤貓着腰跟過去,走到門口,她掙扎了一下,看看四周無人,還是躡手躡腳地踩了進去。
“殿下,你要救珠兒啊,珠兒不想死。”
珠兒的聲音響在封閉性良好的牢房裡,有很強的迴音。所以佟書瑤即使只往裡走了一小段,便能很清楚聽見他們的對話。
於是她停下了腳步,一動不動地豎起了耳朵。
沒有端傾城的迴音,接着還是珠兒的聲音。
“殿下,珠兒都是爲了您啊,珠兒知道殿下想要爲王妃報仇的心情,大王顧忌對大齊皇上的承諾,不肯與大齊對立,大王活着一日,王妃的仇便永遠不能得報。殿下,珠兒知道您下不了手,珠兒跟隨殿下這麼多年,怎麼能不明白殿下的心思,珠兒是在幫殿下呀。”
珠兒的話讓佟書瑤暗暗震驚。
突然安靜下來的牢房裡,珠兒在等端傾城的回答,佟書瑤也在等他的答案。
“珠兒,你錯了。”
半響,端傾城終於開口,平靜的聲音迴響在牢房裡。
“即便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你還是不夠了解我。你可知道你毒害的人是誰?他是我的父王。”
“殿下,可是當年就是因爲大王,王妃和小公主才慘遭不測的。”
珠兒到現在仍然認爲,女她是最瞭解男他的那個。
“即便他有再多不是,他也是我父王。”
嘩啦一聲,像是開鎖的聲音。
“你走吧,回阿爾善去,永遠不準再踏足皇城,這是我對你最後的仁慈。”
端傾城平靜的聲音宛若一聲無奈的嘆息。
聽見腳步聲出來,佟書瑤趕緊躡着腳退出了牢房,跑到了暗處躲了起來。
不一會兒,她看見端傾城與珠兒一前一後走了出來,漸漸地,消失在了夜色裡。
佟書瑤從暗處走出來,望着他們消失的方向,愣了一會子神。
即便珠兒犯了這麼大的事,端傾城仍然放了她。興許他真的在乎她,興許是看在他奶孃的份上,又或者是看在她與他同時失去了母親的份上。
此時的德慶殿,昏黃而柔和的光線裡,一老一少兩個人,談得很融洽。
端偉岸半躺在牀上,慈祥地看着立在牀邊這個面容英俊的男子,好似看一個久違的朋友。
“年輕人,你倒是傳承了不少你母親的氣質,溫和,善良。”
佟書瑤又轉了一圈,沒找到秦霜,回到念冬閣才發現,她已坐在裡面悠閒地喝茶。
“這麼快就回來了,怎麼不多聊一會兒?”秦霜笑着看她。
佟書瑤沒好氣瞪她一眼,走過去坐下來。
“真是遇人不淑,怎麼會結識你這麼不仗義的人呢?虧我昨天還爲了救你把自己弄成了一個傷員了都。”
“人家要找你單聊,我哪能那麼不知趣呀。”秦霜笑着眨眨眼。
“咦?”佟書瑤突然咦了一聲。
“怎麼了?”秦霜看着她問。
“爲什麼我沒有看見萬錚啊?”佟書瑤好像突然才發現這個問題。
秦霜立刻緊張起來,“天哪,他不會亂跑吧,不會等下又闖什麼禍吧?”
“我在這兒。”
說曹操,曹操到。
萬錚帶着笑意走了進來。
“你去哪兒了?”秦霜站起來問。
“我就是沒事做,隨處走走。”萬錚笑回。
“你不要隨便亂走,小心惹禍。”秦霜嚴肅地提醒。
“放心吧,秦姐姐,不會的。”
佟書瑤喝了口茶,頗有興致地看向他們。
萬錚明明比秦霜高出半個頭,卻偏偏被秦霜當成三歲小孩。
而無論秦霜怎麼說話,萬錚都是笑着的,不會生氣,更不會發怒。
她翹起了二郎腿,手肘往桌子上一放,撐着臉。
“萬少爺,你說我們都跟你這麼熟了,覺得少爺少爺地叫怪生份的,直接叫你名字可好?”
“當然好了。”萬錚毫不猶豫地笑着回答。
佟書瑤滿意地點點頭,又道,“我瞧着其實秦霜不會比你大,你也不要再叫她
姐姐了,叫個秦霜試試?”
秦霜回過頭,見佟書瑤滿臉陰壞的笑意,就忍不住瞪她一眼,而佟書瑤不理會她,只是好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看見萬錚竟然臉紅了。
有趣!
她索性站起來,走過去。
“叫一個嘛。”
萬錚看了秦霜一眼,想叫又不敢叫的樣子,佟書瑤再次鼓勵他。
“你放心,姑娘家不喜歡別人叫自己姐姐,因爲這樣叫老了,都喜歡人家叫名字。”
“秦……霜。”萬錚糾結了半天,終於把兩個字掙扎了出來。
而不知怎的,一瞬間,秦霜竟然也臉紅了。
“喂,你第一次被人叫名字呀?臉紅啥呀?”佟書瑤搡了她一把,笑嘻嘻地戳穿了她。
秦霜聽着她的玩笑話,卻突然沒了笑,往裡走了幾步,背對着他們。
“我想休息了。”
“那你們早點休息吧。”萬錚有幾分尷尬,但卻仍然維持着笑意說完,才轉身離去。
等萬錚走了以後,佟書瑤才上前搭上她的肩。
“生氣了?這麼開不起玩笑?”
秦霜回過頭,正視着她。
“以後不要開這個玩笑。”
看着她嚴肅的樣子,佟書瑤笑道,“誰讓你老是拿我開玩笑的。我覺得萬錚又傻又單純,最重要的是特別在乎你,其實挺好的。”
“別說了,”秦霜打斷她,“有一句話叫曾經滄海難爲水,你不會明白。”
說這話時,秦霜雖然很平靜,但眼眶卻微微發紅了。
佟書瑤也適可而止,拍拍她的肩,“好了,就當我什麼都沒說,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趕路。”
她自己的那套衣服楚兒已經幫她洗乾淨了,一早,她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將那件漠桑衣服折了起來。
一輛馬車皇城大道上,端傾城立於馬車前面的一匹高頭大馬上,像是已經等候了多時。
車簾掀開來,端偉岸在馬車裡向她招手。
那慈愛的笑容讓她心中一暖,快跑了幾步,上了馬車。
外面很冷,馬車不大的空間裡,暖和許多。
“走吧,讓老伯親自送你出城。”端偉岸笑道。
“謝謝大王。”佟書瑤朝他甜甜一笑。
馬車走起來,想到就要離開這裡,她突然很想再看一眼。
掀開車簾,皇城的風景一路在她眼前倒退,突然,她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立在遠處,悠然望着馬車的方向。
漸漸地,那抹身影越來越小,她放下車簾,心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馬車的軲轆碾過平滑的青石板路,緩緩出了皇城。不知道爲什麼,想到以後都可能再沒有機會踏進這裡,她的心情很複雜。
漠桑,最初對她來說,是一個神秘的存在。神秘到令她有些畏懼,卻沒想到,這座皇城的主人只是一個慈祥的,善良的,拖着病體的老人。
她自己也想不透,不過短短几日,她就對這裡生出感情來了?
看着端偉岸慈祥的目光,她想,她也許是對這位慈愛老人的不捨吧。
“小丫頭,子離不適合你。”端偉岸突然開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