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書瑤猛然擡頭,迎上他溫和的目光。二人視線相接,彷彿有一種彼此瞭然的默契。
她朝他微微一笑,朗聲道,“謝皇上。”
“皇上……”
“不必再說了,此事就此決定,一切待瑤妃代表大齊去談過之後,再作商榷。”
南宮白還想再說什麼,就已經被陸承淵冷冷拒絕。
雖然佟書瑤做這個決定初衷也是想解陸承淵的圍,看起來似乎有些衝動。但,皇宮裡的米庫庫存告急,兩方僵持之下,找對方商談就已經是勢在必行,而且是迫在眉睫。
回到紫竹苑,永澤正在院子裡跟楚兒和玉蘭一起跑着玩。
也許是因爲楚兒天性善良,又或者是佟書瑤告訴了她永澤是端傾城的兒子,所以,她對永澤表現出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愛和親切。
“娘娘,您看,小皇子笑得多開心啊。”楚兒笑着說。
這些日子,楚兒終於漸漸適應了叫她娘娘,叫永澤小皇子。
永澤正在開心地咯咯直笑,一回頭看見佟書瑤,就偏偏倒倒地朝她走了過去。
佟書瑤蹲下來,張開懷抱,讓他撲進自己懷裡,將他抱了起來。
她親了親永澤粉嫩的臉頰,看向楚兒。
“楚兒,給小澤換一身衣服,我帶他出宮去。”
楚兒點點頭,“是。”
將永澤遞給楚兒,她自己也進屋換了一身衣服,出來時,楚兒已經給永澤換好衣服,等在那兒了。
正準備出門,卻看見狄冰清從竹林那頭走來。
她走近時,看了一眼楚兒懷裡的永澤,朝佟書瑤輕輕一笑。
“書瑤,聽聞你要去與漠桑談判,不如把小澤給我,讓我幫你看着吧?”
佟書瑤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將永澤從楚兒手中抱過來。
“不用了,小澤很認生,你平時很少與他接觸,他會哭的,如今這個關鍵時期,還是不要聽見哭聲的好,哪怕只是孩子的,影響士氣。”
狄冰清臉上有幾分尷尬,抿了抿脣角。
“說得是,那我跟你一起去吧,希望能幫到你。”
“我也去。”又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
她們擡頭一看,竟是程如瑾。
她神情決然地站在門口,眼神裡的幾分果敢代替了平日裡的溫婉。
“好啊,多個人多份力量。”佟書瑤淡淡一笑。
說完,她走過去,將永澤遞到程如瑾的懷裡,回頭對楚兒道,“楚兒,拿壺酒來。”
楚兒應一聲是,很快將酒拿了過來。
她擺上三個酒杯,一邊倒酒一邊說道,“臨行之前,讓我們喝一杯酒吧。如今大敵當前,天下未定。也許不久之後,天下會恢復寧靜,也許將是一場戰火紛飛,屍橫遍野。也許這是最後一杯,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一起喝酒了。讓我們喝了這杯酒,也算不枉今生姐妹一場。”
程如瑾緊緊握着酒杯,神情動容,眼底閃着瑩光。
“是,讓我們爲了和平,爲了姐妹相識一場,乾了這一杯。”
狄冰清也舉起酒杯來,淡然含笑,看着她們
二人。
“希望這不是最後一杯。”
三人同時仰頭喝下去,佟書瑤放下空酒杯,看了狄冰清手中同樣空了酒杯一眼,從程如瑾的手中接過永澤。
“我們走吧。”
她已經當先走在了前頭。
程如瑾和狄冰清二人緊跟其後,走了出去。
當她與他並肩站在城門之上,她才真的眼見爲實了兵臨城下這件事。
一排排軍隊整齊肅穆,一面面蒼鷹的大旗迎風飄展。
緊張,嚴肅,氣勢如虹。
看整個軍容,蒼漠大軍的確是一支不凡的隊伍。可,大齊歷來強過漠桑,端傾城哪來的自信,認爲他們一定能夠打敗大齊,竟敢帶軍闖進大齊境內,直逼京城,如此咄咄逼人?
佟書瑤側頭看了陸承淵一眼,他也正看着她。
未說一句,他只是抿着脣朝她淡淡一笑,就是這樣一個蘊含着足夠信任的溫暖笑容,就足夠了。
佟書瑤抱着永澤上前一步,站在城牆邊上。
秋末初冬,風很冷,很急,吹起她的髮絲,也迷離了她的視線。
那個騎在高頭大馬上,一身白衣翩躚的人,是她的哥哥,可他如今領兵要攻打的卻是他夫君的國土。
端傾城遠遠望着城牆之上出現的一抹倩影,看見她懷中抱着的孩子,狹長的丹鳳眼緩緩眯起,手裡的拳頭不自覺地在收緊。
段子離一襲黑色大氅,騎馬立於他身側,同樣眯着眼靜靜地望着她。
這是青風寨分別之後他們第一次相見,即便是她離開青風寨時,他都未曾來見她一眼。
這也是他離開京城以後終於迴歸。離開時,冰雪初融,冬天剛剛過去,如今卻是冬天又要來了。眼下他既然終於不正隱忍,選擇正面挑釁,想必是已經韜光養晦,養精蓄銳。
實際上,正如他寫的那四個字,厚積薄發。他的復仇計劃想必是從他幼時被先皇否定的那一刻就開始了。如果太后沒有那麼沉不住氣,也許他還會暫時隱忍下去,一切不會來得這樣快。太后的逼迫,倒是給了他一個果斷的理由,讓他選擇不再忍耐,而是正面開戰。
這麼久不見,他依舊是原來的樣子,尊貴高華,內斂沉靜,只是眼神多了幾分冷意。
他身後的一羣人,有一些她見過,是青風寨的兄弟。
向飛,孟寶等人見到佟書瑤,微微詫異中又有些許不自然。
當初一起對抗瘟疫,也算是並肩作戰過,如今卻是兵刃相見的敵人了。
迎着寒風,佟書瑤泰然的目光掃視了一圈城牆之下黑壓壓的軍隊,朗聲開口。
“各位漠桑的將士,你們當中有很多人,或者你們的親人,都是幾年前,或者十幾年前,曾經參與過大齊與漠桑的戰爭的人。你們一定見過,今日還一起喝酒的兄弟,明日就倒在了戰場上,也許是你們的親人,因爲戰爭而丟失了性命。你們難倒還希望看到悲劇重演嗎?我大齊並非不敢迎戰,而是不想再看到一場生靈塗炭,戰事一起,傷亡難免,看看你們身邊的兄弟,想想你們的家人,一旦戰起,也許你就沒有機會再見到他們了。人命沒有貴賤
,誰就活該死在這戰場上?”
她的聲音迴盪在城門上空,聲音不算洪亮,卻是聲聲叩擊着每個人的內底,讓這些見慣了腥風血雨的鐵漢子也是不由心顫。
整齊嚴肅的隊伍死一般地沉寂。
向飛和一衆青風寨的兄弟聽着她的話,陷入了一陣迷茫。
佟書瑤接着道,“今日爲了當年的仇恨,痛快一戰,多少年後,你們的後輩又再爲了今日的血流成河,一戰再戰,你們希望看到你們的後輩,一輩又一輩揹着復仇的枷鎖一輩子嗎?”
無數雙目光似乎在動搖。
狄冰清一直站在陸承淵另一側靜靜看着下面的狀況。
自段子離離開京城,她同樣是第一次見他。
她知道,段子離要的不是與大齊打仗,而是奪回自己想要的。仗可以不打,但是屬於他的一切,她必須義無反顧地幫他奪回。
她不能再讓佟書瑤繼續說下去,去破壞原本他已經計劃好的一切。
手在袖口提了一股力,猛然伸向陸承淵的後頸,而原本站在陸承淵另一側的佟書瑤卻是跨前一步,輕易就捏住了她的手腕。
狄冰清驚愕盯着她,她震驚不是因爲被佟書瑤制住了,而是她剛纔手上蓄力的時候,竟然一點力氣也沒有。她自小習武,武功不弱,這怎麼可能?
佟書瑤平靜地回視着她。
“冰清,狄昭儀,傷害皇上就等於傷害我,我們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姐妹情誼,如今徹底沒了!”
狄冰清的腦海裡彷彿有一道閃電劈過,她突然間恍然大悟了。
那杯酒!一定是臨行前的那一杯酒讓她喪失了功力!
“來人,狄昭儀企圖行刺皇上,罪不可赦,且先押入大牢,聽候發落。”
佟書瑤一字一句,說得極其緩慢,自始自終,目光都未從狄冰清的臉上移開。
有許多的畫面從她的腦海中一一閃過,從她們選秀入宮相識開始,原本是姐妹情深,一步步地發現彼此早已是道不同。
不可否認的是,最初的最初,她對她的那種姐妹情誼是真的。她從未想過,會有一刻,她會親自下令去捉拿她。無論是不是罪該萬死,她的心裡都難免難過,爲這一場付諸東流的友誼而默哀。
可,即便她心中再多難過,她也不想表現在臉上,她神色平靜到冷漠。
誰也不能傷害她最在乎的人,無論是誰。
有幾個侍衛上前來,正在將狄冰清捉拿,她卻一咬嘴脣,掙開佟書瑤的手,來到城牆邊上。
她臉色蒼白,幽然而眷戀的目光望着城牆之下,馬背上那個她用生命去追隨的身影。
“公子,清兒無能,不能助你了,來生,清兒會化作一隻飛鳥,永遠追隨您左右。”
她突然站在城牆之上,目光落在段子離身上,嘴角揚起一絲微笑。蒼白的臉色之下,她的笑容柔美動人,像是一種解脫,也像是一種最悽美的告別。
段子離瞳孔微縮,向她輕輕搖頭。
意識到她要做什麼,佟書瑤伸手上前,卻爲時已晚。
狄冰清已經伸開雙臂,向城牆下倒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