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夢第一次透析,是在那之後第四天。
一大早的,袁夢還坐在餐桌前坐着吃早飯,給她做早飯的依舊是陳嫂。用韓澈的話說,不管他們之間以後怎麼相處,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應該以真真爲重心。
樑駿馳默認了韓澈的安排,卻拒絕他靠近袁夢。韓澈也沒有同他計較,這幾天也一直沒有出現。
但今天不一樣,韓澈清晨就來了。
因爲顧慮着樑駿馳會不給他開門,所以,他是同陳嫂一起來的。
經過那一晚,韓澈和樑駿馳已經有了很深的隔閡,想要同以前那樣自若的相處,那是不太可能的了。
兩個人都不是溫順的性子,性格里都暗藏着暴戾的因子。這世上的男人,大抵如此,再華麗的言語都不能解決他們心中的疙瘩,有的時候,拳頭真的比兩片薄脣管用。
可他們卻不能動,彼此投過來的目光,相互清清楚楚,理解的明明白白,如果不是袁夢正處於危急的狀況,他們恐怕早已經拳腳相向。
一頓早飯三人各懷心思,難免有些食慾不振外加消化不良。
吃晚飯,兩個人又開始爭,從袁夢該坐誰的車開始,一直到了醫院,又爲誰陪着她進透析室爭。
“剛纔是坐你的車,現在輪到我陪她進去。”
韓澈看着樑駿馳搭在袁夢肩頭的手,覺得自己的忍耐真的到了一定的限度,他很久沒有這麼憤怒過了。
原本以爲是年紀大了,連火爆的性格也有所磨平,可現在存在在身體裡的罪惡因子又在蠢蠢欲動。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些年,他只是沒了爭強好勝的動力而已。
“嘁……”
樑駿馳冷笑一聲,對他的話,絲毫不予理會。
袁夢覺得這兩個年紀一大把的老男人真是幼稚之極,難怪有人說,男人就是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
邵恆及時出現,解救了她。
“得了,您二位誰也別進去了,都在外面守着吧,我陪她進去,您二位看……這麼着行嗎?”
邵恆揚揚手中的病例,最後覈對着治療方案。
“不行!”
兩人異口同聲的否決了邵恆這個折中的提議,如同以往無數次一樣,在面對外人時,他們的陣線永遠是一致的。
邵恆在嘴邊比了個拉鍊的動作,聳聳肩,全當自己剛纔啥也沒說。
最後的結果是兩人一同進了透析室。
袁夢在裡間的牀上躺着,由護士給她接上透析機,邵恆在一旁指導着治療。韓澈和樑駿馳就站在外間,隔着一扇寬大的玻璃窗,看向裡面。
兩人不約而同的的感受是一樣的,袁夢……不,真真,真是堅強的讓人心疼!
他們是不知道治療是具體怎麼回事,但單看着那麼粗的管子接在她身上,只是視覺上的衝擊就讓二人握緊了拳頭雙雙轉過身來背對着不敢再多看一眼。
她是害怕的,兩手緊握着身下的牀單,空洞的雙眼沒有焦距的眨着,透白的小臉上露出緊張惶惑的神情。
早上出門的時候,樑駿馳問她:“怕嗎?”
她搖搖頭:“不怕,沒什麼好怕的,你們都安排的很好了,醫生也一定都是最好的。我不怕,所以……你們……也不要怕!”
臨了,還加了一句:“不許打架,等我出來……不知道還能不能拉住你們,都乖乖的,好嗎?”
兩個男人,在她面前羞愧的低下頭,梗着嗓子答應了……
“喂……”樑駿馳舔了舔嘴脣,指指裡面:“爲什麼不告訴她?乾脆告訴她,你不就得償所願了?”
韓澈瞥了他一眼,捕捉到他嘴角的那麼一抹笑意,搖搖頭:“駿馳,我們這麼多年的兄弟,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這世上最懂韓澈的人……就是你?!”
“哈……”
樑駿馳邪氣的笑笑,放肆而張揚,挑起的眉眼裡淨是不屑:“別,別這麼煽情,更別給我帶這麼高的帽子!
我這人當小跟班當慣了,你別把我推到前邊兒,我不想當主角,只想好好過我的踏實日子!”
身邊的人鄭重的轉過身來,面容嚴肅的盯着他。
“你這人……忒沒勁!”樑駿馳收了笑,一下子萎頓下來。
外露的油嘴滑舌,一向是他置身事外的高超手段,韓澈不是不明白,只是從不點破。但現在,韓澈這副嚴肅的樣子,明明就在告訴他,他看穿了他。
樑駿馳明白,誠如韓澈所說,最瞭解韓澈的人是樑駿馳,那麼反之亦然,最瞭解他樑駿馳的,也恰恰是他韓澈。
“呼……別怪我沒提醒你,我藏了她五年,還能被你知道,賀明宸恐怕也是知道的,就算你不告訴真真,難保賀明宸不會……
那個時候,你覺得你爭的過賀明宸嗎?”
樑駿馳的話讓韓澈胸腔中蕩起一股深切的失落,樑駿馳果然是一語中的。這正是他所擔心的,他怎麼會不知道真真對賀明宸……過去了這麼些年,他依舊清晰的記得。
——她追着賀明宸遠去的飛機,哭得泣不成聲;
賀明宸受傷的那天,她說對他只剩下恨;
她偷偷的站在賀家花園後門,只爲了遠遠的看賀明宸一眼……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會成全她的……”
樑駿馳在他的回答中感到震驚萬分,前一刻,他還覺得他非常瞭解韓澈,後一刻,卻覺得眼前的人陌生的他都不認識。
說出這種話的男人,真的是那個從小到大素來呼風喚雨,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毫無情面可言的好兄弟韓澈嗎?
“別說的這麼動聽!”樑駿馳不相信般,冷冷的駁斥了他。
韓澈卻不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轉過身去,繼續望向透析室裡的人。
護士對着紙張記錄着什麼,彎下身子同她說着話。袁夢看起來還不錯,和護士說話的時候,面上露出一點微笑。
透析結束後,袁夢被送到了病房。她一再表示,身體並沒有任何不適,但韓澈和樑駿馳卻堅持讓她在醫院躺了半天才算是放心。
韓澈確信袁夢心底的那個人是自己,而樑駿馳也明白,只要他不是心甘情願的放手成全,袁夢是絕對狠不下心來趕自己走的。
是以,誰也不肯退後一步鬆手。
兩個男人這麼一直僵持着也不是辦法,最後商量妥協的結果是,找個讓他們都放心的人來照顧袁夢。
樑駿馳問起袁夢以前的那個養母,韓澈很抱歉的搖頭,那個時候真真離開的太突然,以至於他想起聶綿卿時,才發現她早已不在韓家。
於是只好更換人選,而這個人鎖在了沈蔓青身上。
沈蔓青得到消息趕到醫院,在車上小四簡單的將情況向她做了說明,她大概明白了聶真真失憶後換了身份,現在失明瞭身體不好需要照顧。
韓澈站在病房門口接她,再三囑咐她不要在袁夢面前提起以前的事,她若是能想起來更好,若是想不起來,又何苦讓她在虛弱的病體上再加一重傷?
多年後的今天,沈蔓青見到聶真真,看她躺在牀上,長髮散亂披在肩頭,就好像是看到了當年和她同牀共枕說過知心話的那個女孩,容顏依舊,一點也沒有長大。
眼睛酸澀的難受,韓澈的手搭上她的肩頭,在她耳邊低語:“別哭,別讓她有負擔。”
沈蔓青咬着牙點頭,淚水在眼眶裡打了幾個轉,硬生生的逼了回去。兩個人像第一次認識一樣,做着自我介紹,很容易就交談的很好。
讓沈蔓青來照顧袁夢,有一點是最好的,那就是她這個人不會多嘴,不該問的,不該說的,她是一點也不會參與。
明眼人一看,就會對袁夢和這兩個男人的關係表示好奇,而沈蔓青不但沒有問,就連疑惑的神情都沒有在兩人面前表現出來。
樑駿馳對於這樣的結果算是滿意,也不再置喙。
爲了方便照顧袁夢,沈蔓青當天就搬去了袁夢家。
當天剛好是週末,是樂樂回家的日子。
小傢伙進了家門,看到這一屋子的人,立即顯得很興奮。
他身邊什麼時候有過這麼多的大人陪伴?一直拉着手不停的問袁夢:“媽媽,他們都是媽媽的朋友嗎?”
袁夢知道他從小缺乏長輩關愛,這會子被一羣大人捧在手心,難免興奮,笑着衝他點頭:“對,都是媽媽的朋友。”
晚上,樂樂由媽媽摟着睡,沈蔓青則睡在樂樂房裡。
袁夢哄着樂樂慢悠悠的哼着舒緩的曲子,什麼兒歌、搖籃曲在樂樂這裡是行不通的,他嫌那些太“幼稚”,早兩年就讓袁夢換成了鋼琴名曲。
“媽媽……”
樂樂在媽媽懷裡蹭了蹭,壓低了聲音,一副有悄悄要說的架勢。
儘管房裡並沒有其他人,袁夢也還是很配合的小聲問到:“什麼事呀?小鳥要尿尿了?要媽媽哄嗎?”
樂樂漲紅了臉,搖着頭,貼在袁夢耳邊問:“不是……樂樂是想問,那個韓叔叔,是不是也想當我爸爸呀?”
袁夢一怔,試探着問:“樂樂是怎麼認爲的?”
“我覺得他好像也挺喜歡媽媽的……可是……我還是更喜歡樑叔叔。”
孩子的話語迷迷糊糊,有了睡意,袁夢將兒子摟在懷裡,淡淡的惆悵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