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一刻已到,秋季蕭索的夜風,像張牙舞爪的怪獸一樣長着血盆大口。四處陰沉沉的,街道上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遼王不知是藝高人膽大,還是真的傻,竟就將糧倉設在了人人皆知的城中心。雖派了重兵把守,可在楊榮眼中也不過是不攻自破的破地方罷了。
彼時的糧倉外,十幾盞燈籠懸掛在牆頭,單薄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搖欲墜。那微弱的燭光,似乎是因爲怕冷也變小了許多。東面的大門外,四名士兵鎖着脖子,哈着白氣,腦袋耷拉着靠在彼此身上昏昏欲睡。
楊榮已經帶領第二小隊的隊長埋伏在不遠處的百姓家中,只等第一小隊那邊行動了,他們便可以伺機衝進去。
“殺人了,有人要殺我。”在楊榮的耐心等待中,第一小隊的隊長一身血跡的出現在守倉的士兵面前,抓着昏昏欲睡的四名士兵拼命搖晃。
四人的瞌睡被搖醒,不耐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大晚上的發什麼瘋,敢打擾本大爺睡覺,若你說的是假話,看本大爺怎麼收拾你。”說完不客氣的男子身上一踢,“帶路!”
男子低頭的一瞬間,咬牙切齒的握住拳頭,再次擡頭,還是剛纔一臉驚慌的模樣。“就在前面不遠處,有人,有人要殺我全家。”
“救命呀官爺。”話音剛落,一名婦女緊摟着懷中的孩子出現在糧倉面前。
男子迎上前,淚流滿面道:“我的孩子!”
“家中還有老母親,還有兩個女兒,快,你們快救救他們。”婦女和男子一起上前,連拖帶拽的將四名士兵弄走了。
“啊!”剛過了街角,四名士兵只感覺背後一涼,想要轉身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上。”楊榮在遠處默默的注視着這一切,一聲令下,身後幾名身着遼服的人衝進糧倉,對着裡面大批的遼軍嚷嚷道:“不好了,有人要叛變,守門的人都不見了,你們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追!”
遼國士兵傻眼,衝到門口一看,值班的四名士兵的確不見了,連同他們身上的鑰匙一起消失了。板着臉看着前來通風報信的人,“你們很好,感謝你們來通知我們,可看到他們往那邊逃了?”
幾人指了一個相反方向,遼軍只留下十來人看守糧倉,其餘人全部朝着四名‘叛變’的士兵追去。
等大批的遼軍走遠了,楊榮摸索着走進糧倉,和早已打入其中的人一個對視。內應手一擡,匕首準確無誤的劃過士兵的脖子,瞬間,最後十名士兵齊刷刷倒在地上。
“點火。”楊榮看着人去樓空的糧倉,獨留下大批糧食任他們燒燬,嘴角微揚,還好,成功完成了殿下交代的事情。
大風加上刻意澆上的油,剎那間糧草裡崩塌聲、火爆聲、呼呼風聲,百千齊作。
而被調虎離山的遼國士兵,在看見黑暗天空中映着的血紅火蛇時,爲時已晚。
“豈有此理,就這樣被夜凌旭殺了個回馬槍,你們都是吃屎的嗎!”翌日遼國早朝,百官在震怒的遼王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彼時遼王起伏的胸口已經可以說明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尤其是在女兒還在跟他鬧彆扭的時候發生這樣的事,當下他一心只想將夜凌旭撕成碎片纔好。
“做得好!”相對於遼國王宮的緊張氣氛,此時的衛國大營可謂是喜氣洋洋,因爲昨晚楊榮帶人將遼軍糧草徹底燒了個乾淨,整個軍心都振奮起來了。
楊榮受到誇獎,卻只是低着頭,“屬下不敢當,若不是殿下您料事如神,計劃也不可能實施得如此順利。”
“功勞是你們的,本王不會搶,一會兒論功行賞,該賞多少就賞多少!”夜凌旭嘴角揚起一抹弧度,雖然沒什麼太大的表示,可是眸瞳中難得的笑意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待所有人都離開後,楊榮收斂神色,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殿下,這是我從雲煥那裡得到的最新消息。”
夜凌旭眼眸微沉,伸手接過信封,“原來這毓秀公主也是個性情中人,可惜,遇上了我那不靠譜的哥哥。”嘴角那抹諷刺,任誰看了都明白。
“也不知道雲煥能不能成功。”楊榮有些擔憂,雲煥平日裡就吊兒郎當的,這次將這麼沉重的任務交給他,楊榮真擔心他的能力。
“要相信自己人。”感覺到楊榮心中的擔憂,夜凌旭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楊榮失神一笑,“不是不相信,只是太想成功。”雖然容妃那裡的大仇已報,可是一天夜凌旭沒有登上皇位,楊榮便覺得自己的使命一天沒有成功。
“成功?”夜凌旭鷙冷的目光看向遠處的高山流水,“什麼纔是成功?登上皇位做萬人之上的人,還是妻兒子女成羣,亦或是名垂青史?”夜凌旭輕笑一聲,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多少年了,成功這兩個字始終沒有人能定義。以前在他眼裡,成功就是打敗容妃讓嘉和帝付出代價,可是後來遇見方楚楚,成功的含義漸漸改變。眼下,他只想這一場仗趕緊打完,至少,在方楚楚分娩前回到她的身邊。
“啊,疼!”都說心有靈犀,遠在幽州城皇宮中處理政務的方楚楚,也不知道怎麼了,肚子裡的孩子忽然有了動靜。
一旁的小昕立即警惕,眨巴着大眼,“我這就去請太醫,楚楚姐你等着!”說完跟兔子似的,一溜煙跑出了九龍殿。
太醫匆匆而來,一番把脈之後憂心忡忡道:“太子妃勞累過度,隱有滑胎跡象,以老臣看,實在不宜再操勞了。”
方楚楚一驚,伸手撫摸上自己的肚子,三個月的身孕已經開始有些凸顯。“好孩子,孃親現在真的不能休息。”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不能處理政務了,那朝堂之事誰來定奪?
“就按太醫說的做!”蘇顥負手站在牀榻邊上,聽完太醫的話立即下了定論。
方楚楚揮揮手,太醫立即識趣的退下,掀開被子想要從牀上起身卻被蘇顥阻止了。“就算你不心疼自己,也要爲肚裡的孩子着想。”蘇顥態度堅決,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妥協了。
“爹爹……”方楚楚小聲的哀求道:“夜凌旭在前線殺敵,我若是不能保證後方高枕無憂,他會分神的。”
蘇顥默不作聲的站在一旁,眸光更深。
見說不動蘇顥,方楚楚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蘇卿陽,此時他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小昕。手中還拿着半塊糕點,媚眼一拋,“吃一點嘛,我吃過的東西又沒毒。”
小昕將頭瞥向一旁,“是沒毒,可是有口水呀!”
“小昕,我們馬上就要成婚了……”蘇卿陽格外的不服氣,爲什麼別的小兩口就能如膠似漆,可到了他這裡,連一點恩愛的感覺都沒有。
見蘇卿陽整顆心都圍在小昕身上,方楚楚無奈的搖搖頭,果然自己的事情只能靠自己。側目,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看着蘇顥,“爹爹,就這一次,就這一次好不好?”
難得見方楚楚對自己撒嬌,換在平常時期蘇顥說不定就同意了,可是這次事關他的外孫,無論如何也不能妥協。索性別過頭假裝看不見,以防自己一會兒心軟。
“好吧,那這樣行不行,我不管朝廷上的大小事宜,但是如果遇到真的不能解決的問題,我就稍微的出面解決一下,爹爹你看行嗎?”想了許久,方楚楚終於找到一個折中的辦法。
蘇顥聞言,略微思索片刻,微微點頭,“好,但事情的嚴重與否,由我判斷。”
“……”方楚楚感覺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坑,由蘇顥去判斷事情,能有什麼事比她肚子裡的孩子重要?
說曹操曹操到,剛想着會發生什麼事,管家在外面輕輕敲響房門,“太子妃,府外有位蕭公子,說是您的故友。”
“蕭……瀛?”提起姓蕭的故友,方楚楚第一反應就是蕭瀛,當初自己大婚之日他遠走他鄉。沒想到今日卻自己找上門來,心中本就不安的方楚楚聞言,立即道:“快請他進府。”
“慢着!”蘇顥大手一揮,走到門外看着報信的管家,“你請這位蕭公子現在偏廳稍等片刻,我很快就來。”
方楚楚驚訝得張大嘴巴,“爹爹,你不認識蕭瀛的,你要見他做什麼?”
“認識,怎麼不認識。”蘇顥淡淡道,爲了更加了解女兒,他幾乎調查了方楚楚從出生到現在認識的每一個人。蕭瀛作爲當初悔婚之人,他更是記憶深刻。
見蘇顥柔和的五官上閃過的一絲凌厲,方楚楚有些擔憂道:“爹爹,蕭公子對我有恩,可否……”
蘇顥薄薄的嘴脣抿成一條直線,相處多日的方楚楚知道他這樣的模樣便是動怒了,還想解釋什麼,蘇顥卻已經大步離開了方楚楚的房間,只留下一句:“你好好養身子,我自會看着辦的。”
“是呀,皇叔一向以德服人,肯定不會爲難別人的。”蘇卿陽在一旁擠眉弄眼道。
方楚楚臉一沉,揮揮手將小昕叫到牀邊,貼耳在小昕身邊說了幾句,小昕眼前一亮,“真的嗎,這個蕭瀛真的那麼有才?”
“當然,而且還長得一表人才風度翩翩,絲毫不輸卿陽哥哥。”方楚楚說着,朝邊上的蘇卿陽挑挑眉。
“楚楚,哥哥知錯了。”只要涉及小昕,蘇卿陽瞬間就會投降。
方楚楚勾勾手指,示意蘇卿陽過去。
“只要你能幫忙安撫爹爹,不讓他對蕭瀛做什麼,我便盡力撮合你跟小昕。”
小昕白眼一翻,“這麼明目張膽的議論我,你們兄妹兩當我是傻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