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花今天不在家, 林樾沒找到人，便想起周桐曾經帶他去過的地方，在路邊叫了輛車, 直抵菜市場。
滿市場尋了一遍, 纔在一家水果攤前發現周阿姨的蹤影。
“阿姨。”林樾站在攤前, 他個子高, 人又白淨, 在這亂糟糟的農貿市場顯得十分惹眼，旁邊另外賣水果的，以及三三兩兩站在攤前買水果的無不投來驚奇的目光。
“你怎麼在這？”陳花剛送走一個顧客, 對他的到來表現出極大的不滿。
帳篷有些矮，林樾微微低着腰道：“能不能找個安靜點的地方談談？”
“我哪有那功夫, 有什麼事現在就說。”
周圍人多嘴雜, 一雙雙耳朵豎得高高的, 林樾堅持道：“這裡不方便說話。”
脾氣還挺大，陳花正準備訓他一頓, 隔壁的王大姐粗着嗓子，賊笑道：“阿花啊，誰啊這是，多俊的小夥。”
“去去去，好好做你的生意, 管這麼多閒事！”
“介紹介紹唄, 不會是你女兒男朋友吧？”王大姐仔細打量林樾, “真是年輕帥氣, 你撿到寶了啊。”
“胡說八道什麼！”
“唉, 你要是不想要，可以介紹給我女兒, 我女兒一定樂壞了。”
“少做點夢吧，你女兒那麼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啊。”她把一塊價格表扔到王大姐身上，“幫我看着，我去去就來。”
陳花帶林樾離開，王大姐在後面不滿地嘟喃，“你女兒難道是仙女嗎？也就半斤八兩嘛。”
農貿市場附近的飲料店。
林樾叫了兩杯熱飲，陳花問了下價錢，用吸管吸乾大半後，嫌棄地道：“貴死了，下次別這麼破費！”
“是。”
他一副聽話的樣子，看得陳花心裡直舒暢，她調整了下坐姿，微微拔高音調，“要說什麼，趕緊的。”
林樾把身份證遞給她。
陳花拿在手上看了半天，“幹什麼？炫耀你長得帥？”
“咳……”林樾咳嗽一聲，指出上面的出生日期，“這裡，您仔細看看。”
“一九九七……九七？”陳花一臉震驚地看向他，“九七！”
店裡其他顧客紛紛望了過來，陳花收斂住情緒，把身份證推了回去，“你們這些年輕人，以爲造張□□就能矇騙我嗎？”
林樾將其餘材料也遞交給她過目，陳花一遍又一遍地翻閱過去，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她找不出其他理由懷疑，於是面色沉重地道：“你家裡人知道這事嗎？”
“我已經是成年人了，這些東西我自己能決定。”
陳花搖了搖頭，“真是個年輕人，做事完全不顧後果。”
“不，”林樾一臉認真地道：“在我看來，就此放棄纔是真的不顧後果。”
“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倒要問問你。”陳花盯着他那雙好看的眼睛，“你現在達到法定年齡了，那你準備和我女兒結婚嗎？”
結婚這個詞對林樾來說確實遙遠，他有過一瞬間的猶豫，但很快就想通了，他現在只想和周桐在一起，如果在一起的前提是結婚，那他願意接受。
“只要周桐需要，我會跟她結婚。”
這樣的答案並不能讓陳花滿意，但她知道，以這個男孩的實際年齡和閱歷，能做出這樣的回答已是不易，她無法再勉強，她甚至對這個年輕的孩子有了極大的改觀。
林樾杯中的飲料見底，陳花爲他再叫了一瓶。
“你別看桐桐現在快三十了，論衝動，誰都比不過她，就拿以前的事來說……”話到這，陳花稍稍停頓，她低頭整理了下情緒，“桐桐還有個去世的哥哥，不知道她有沒有跟你講過，桐桐小時候特別淘氣，哥哥呢，又非常順從妹妹，當時都住在老家，一次放學回家不知從哪裡聽說池塘有螺獅，非拉着哥哥去撈，我們怎麼勸都不聽，後來趁我們不在家，她就偷偷拿着工具帶哥哥去，那個池塘中心有非常深的淤泥，人一旦陷進去迴天乏力，我們聽到消息趕過去時，公安剛把她哥哥的屍體撈上來。”時間有些久遠，但想到那一幕，陳花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她哥哥全身硬邦邦的，裹滿了泥垢，我們怎麼叫啊怎麼搖啊都搖不醒……”
即便是最簡單的描述也能想象當時那一瞬間的絕望，林樾不禁問：“那周桐呢？”
“她大概是嚇壞了，好幾天不說話，經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那時候大家的心情糟糕透了，我和她爸爸因爲要孩子的問題動不動就吵架，她應該是聽到了一些，有一天吃飯的時候突然就講，她要當我們半個兒子，以後都乖乖聽我們的話。”陳花覺得有些好笑，“老頭子當場就問她，半個兒子什麼意思，你都是我們女兒了，難道有什麼不一樣？桐桐當時才十歲，自己也懵懵懂懂，我就告訴她，既然要聽話了，那將來結婚找另一半必須經過我們的同意，生孩子也要一個跟着我們家的姓，她不假思索地就答應了，我說你別衝動好好想想，她說不衝動，這麼多年過去……你看，她還是衝動了。”
“她沒有衝動，”林樾爲周桐解釋，“這些條件，她跟我談過。”
“那你同意了嗎？就算你同意，你家裡人會同意嗎？”陳花無奈地嘆氣，“不是我不相信你，小夥子，戀愛和婚姻不一樣，談戀愛可以是你們兩個人的事，但是婚姻不行，婚姻關係到兩個家庭，你的父母如果不能接納，桐桐以後會遭多大的罪。”林樾想開口，陳花又擺了擺手，“僅僅喜歡兩個字是遠遠不夠的，男女之間的情愛能維持多久？一年，兩年，甚至十年？激情總有過去的時候，你這麼年輕，無論什麼時候都有機會重頭開始，但是我們家桐桐就不一樣，她現在艱難，以後只會更艱難，我可以不反對你們的事，但也絕不會支持。”
兩人都陷入了無聲的沉默。
“林樾，”陳花第一次這麼溫和地叫着他的名字，林樾身子微微往前傾，“以後如果不喜歡了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們家桐桐，不要覺得她是特例，不要因爲現在的承諾而勉強堅持，走不到一起就及時放手，讓她踏上別的道。”
一番話讓林樾從頭到腳，每一個細胞都極爲不舒服，他擰着眉道：“阿姨，如果現在坐在您面前的是另一個讓您中意的對象，您也會說這番話嗎？”
“不會。”陳花確信地道：“我中意的對象和我家桐桐是在同一條水平線上的，他們條件相當，彼此磨合，就算拖延，拖得也是兩個人的時間，但你年輕有資本，你的堅持拖延得只會是我家桐桐的時間，這很不公平，這種不公平越早打破越好。”
“我知道您現在對我還是存有懷疑。”林樾提起氣，“你放心，我會用行動來證明。”
陳花點點頭，“我也只有一個要求，不合適了就及時放手，不需要存有一絲一毫的僥倖和試着再往下走走的念頭。”
……
與周阿姨道別後，林樾坐在車上，望着道路邊一直往後退去的城市建築，心裡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衝擊，周阿姨的話有些讓人費解有些卻也讓人很難反駁，他需要去思考去面對，不應該一味理所當然地自我認爲。
他對結婚沒有太多概念，但經過父母的事後，他知道，婚姻是一種責任，一旦決定擔負起這種責任，就不能有背叛，二十歲的年紀就要決定影響往後一生幸福的事，沒人會對他有信心，除了周桐……
人的一生如果要選擇一個人一起走下去，他希望是周桐，因爲此時此刻，他真的無比想念她。
林樾給周桐打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周桐開心地說已經在路上。
“什麼時候到？”
“大概四五點吧。”
“累不累？”
“還好。”
“那晚上一起吃飯？”
“嗯。”
“周桐……”
“怎麼了？”
“我很想你。”
周桐有些愕然，旋即異常歡喜。
“我也是。”穆風琴在旁邊對她嗤之以鼻，周桐控制住自己不斷上揚的嘴角，繼續道：“我最近在公司附近發現了一家非常好吃的韓式料理，晚上我們去那裡吃吧？”
“你想吃什麼我們就去吃什麼。”
周桐聽得心裡甜甜蜜蜜，“地點有點偏，待會我把地點發給你，等把行李安置好，我就過去。”
“好，你路上小心。”
“嗯。”
……
下午去學校辦理信息更正手續，林樾從教務處走出來時正好五點。
他看着時間點，又給周桐打了一個電話，但是周桐沒接，便只能按照最先的約定，去找那家韓式料理店。
走到巷口時，撞見大塊石頭墩上坐着的兩個男人，一個在剔牙，一個在拍肚子，酒足飯飽之後的模樣。
拍肚子的那位叫住他，“林樾？”
“正陽，誰呢他？”
“哥，就是前幾天跟你講的老斷我桃花運的那個小白臉。”莊正陽從石頭墩上跳下來，“找你好幾天，今天新賬舊賬一起算，單挑！”莊正陽穿着灰色襯衫，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仔細辨別是可以看出比先前粗壯一些，似乎認認真真加急鍛鍊過。
林樾沒有理會他，繼續往裡走。
“他媽的！”被莊正陽稱之爲哥的男人也從石頭墩上跳下來，“站住！”
林樾宛若沒聽到，那哥們生氣了，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是不是耳聾！”
“再動我一次試試。”林樾甩開他的手。
“呵呵，脾氣還挺大！”男人朝莊正陽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撲上去，“我們還就非動你不可了！你以爲仗着這張小白臉就可以爲所欲爲，你以爲所有女人都得爲你傾倒，毀了它，看你怎麼囂張！”
兩人扭打成一塊，林樾朝他臉上揍了一拳，一腳將他踢到地上。
“哥！”莊正陽坐在地上，捂着半邊臉。
“滾，沒出息！”他扭頭望向林樾，“小子，手腳還挺麻利！”
林樾瞥了他一眼，理了理衣服，轉身就走。
沒走出幾步，後面傳來響動，正要回頭，後腦勺卻突然遭到一記重擊，林樾身子晃了晃，一下子跌倒在地，鮮血四溢。
“哥，哥……”莊正陽從地上站起來，“是不是鬧出人命了……”
那哥們扔掉磚頭，臉有懼色，“趕緊走。”
兩人匆匆跑出巷子。
“叮咚叮咚叮咚……”手機掉在臉邊，狹長的巷子裡鈴聲迴盪，林樾貼臉趴在地上，緩緩伸出手，吃力地按了接聽鍵。
“林樾，我快到了，你找到地方了嗎？”
“沒……有……”林樾虛弱地道。
周桐在那頭聽出異樣，她屏息道：“你怎麼了，林樾？”
林樾意識不太清醒，只喘着氣。
“你現在在哪？”周桐從公交車上下來，顫着音，“我去找你。”
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他拼盡了力氣開口，“巷……子……”
“好好好，林樾，不要掛斷電話，”周桐一邊跑着一邊交代，“你等着我。”
她穿過街道人流，步子邁得飛快。
“呼，呼，呼……”氣息越跑越不穩，到最後也不知這個喘息是自己的還是林樾的，周桐只覺得自己整顆心快沉到黑暗裡，全身每一個毛孔都發着冷。
幾番尋找後，終於在一個破敗的荒廢的大排檔後巷找到人。
“林樾！”周桐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哭着把他抱起，“林樾，你怎麼樣？”
林樾的後腦勺全是血，周桐抱着他，沉重又冰涼，她強忍住淚水，顫着手用手機撥號，“別怕別怕，我馬上叫救護車！”
“喂，112嗎，這裡有人受傷了……”周桐哽咽了一下，最後泣不成聲，“麻煩你們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