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廳一處角落的位置。
穿水藍色襯衫的林樾, 正手持叉子對着餐盤發呆，他眉目裡泛着一絲憂鬱的冷，似乎心情不太好。
坐在對面的周桐見狀, 低頭切了切牛肉, 起身就往他的盤子裡送, 大概是第一次對人這麼殷勤, 伴隨着椅腳擦地的聲音, 她動作一滯一滯，顯得生疏而笨拙。
“你吃吧，我自己能來。”林樾回過神來, 有些意外。
“沒關係的，你瞧你一口沒吃, 胃怎麼受的了……”這口吻有些像老母親, 她意識到不對, 急忙轉換語氣：“多少吃點，看看我切的如何？”
林樾點了點頭, 嚐了兩口，食不知味，又把叉子放下，陡然擡頭望向她，“你……”他猶豫了一瞬, 重新問道：“你父母鬧過矛盾嗎？”
“嗯, 有。”周桐一邊嚼着嘴裡的肉一邊點頭, “我媽比較強勢, 我爸偶爾受不了會抱怨兩句。”
“那有沒有鬧到要離婚的地步？”
“離婚？”周桐思緒飄了一下, 神色有些許黯然，“算是有過一次吧。”
“什麼時候？”追問之下, 周桐擡頭，林樾眸子動了動，隨即改口：“不方便說可以不用說。”
周桐粲然一笑，“也沒那麼敏感。”她喝了口湯，默了一瞬纔開口：“我哥哥去世後，媽一直想再生個兒子，但是考慮到她的身體狀況我爸沒同意，兩人因爲這件事的分歧大吵一架，都已經走到民政局門口，當天因爲辦結婚證排的隊伍太長，他們沒等下去就回家了。”
“後來呢？”
“後來？”周桐笑得眼角彎了彎，“後來就不了了之，我爸本質上是懼怕我媽的，除了這事對她有求必應，所以我媽也沒再說什麼。”
林樾見她笑，心情也愉悅了許多，見周桐頭上的幾根劉海捲成一個圓圈搭在眉毛上，他不由起身，擡手就給她撩開。
周桐嚇了一跳，也不知哪來的勇氣，見他要縮手回去立馬一把抓住，林樾呆了呆，詭異地看着她，周桐一慫又即刻鬆了手。
林樾抿嘴忍住笑意，坐了回去，他摸了摸手腕，出神地望着她。
周桐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林樾重新把手放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道：“我不介意讓你再弄疼一次。”
這話十分曖昧，周桐雖然已經是奔三的女人，卻仍舊瞬間漲紅了臉，不過她沒有退縮，強忍着搗鼓一般的心跳，把手送進他的掌心裡，隨即慢慢順着紋路往上去，五指合攏穿過大拇指縫握住了他的手。
一種得逞的小歡喜緊緊包住了她的心，周桐擡眼望向林樾，嘴角露出不可抑制的笑，林樾怔然，因她這突如其來的小動作，自己的心也悸動不已。
正感受着她柔軟的溫度時，周桐突然又換了一邊手放上去握住他的掌心，林樾眼眸裡帶着疑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我這隻手是不是有點冰涼？”
林樾細細感受了下，點頭。
“你要是覺得熱，我就用這隻手握住你，”她換了一邊，“你要是覺得冷，我就用這隻手握住你。”她笑了笑，“是不是冬暖夏涼？”
這冷幽默講得一點都不好笑，甚至在別人看來是有點無聊的，但林樾的心，卻真真實實受到了觸動，像石子砸進平靜深潭中蕩起的一圈圈漣漪，久久不能平復，他一動不動地凝視着周桐，把自己的另一隻手也放到桌上。
周桐疑惑，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擡起另一邊手握住他剛伸出的那隻，覺得有點傻氣，忍住笑，“會不會覺得我幼稚？都這麼大年紀了。”
“我不覺得你幼稚，也不覺得你年紀大。”林樾反手緊緊地抓着她的手，“我們一輩子都這樣握在一起行不行？”
周桐愣愣地看着他，“你確定可以嗎？”
“爲什麼不可以？”林樾不解。
“會有很多阻力的……”周桐感嘆，“你的，我的，我們身邊的。”
“這是我們的事，只要我們堅持，就沒有什麼阻力。”
這句話說得周桐霎時信心倍長，她握住林樾的手，面露喜悅，“那我抓着你，你不要鬆手。”
林樾垂眸盯着她抓住自己的手，情緒受到感染，不由釋出笑容，擡首與她對視，點了點頭。
——
晚飯過後，林樾把周桐送到家附近，解開安全帶，她沒有馬上下去。
周桐平視前方路燈幽幽的黃暈，呼了一口氣，扭頭對林樾道：“可以抱一下嗎？”
她的這個要求讓人非常意外，林樾輕輕一笑，解了自己的安全帶，身子微微前傾，向她打開胳膊。
車子裡開着暖氣，林樾脫了外套只着一件襯衫，他喜歡運動，襯衫下的胸肌若隱若現，周桐又興奮又不好意思，她忍住羞澀，也往前挪了挪。
等等。
是要胳膊交叉擁抱，還是從腋下穿過，又或者朝肩膀上攬過去？
周桐極少跟異性擁抱過，對於細節着實有些糾結，林樾等了許久等不到她的下一步動作，索性替她做了選擇，把她攬到自己懷裡緊緊抱着，周桐鼻尖聞着他身上濃烈的男性氣味，心神不由澎湃，兩眼直打轉。
“怎麼樣？”林樾低沉的聲音傳入周桐耳裡，她這才稍稍回了神，於是雙手從他腋下朝上反手勾住他寬厚的臂膀，吸了一口氣，悶悶澀澀地道：“真好。”
“有多好？”
“想讓時間靜止的好。”周桐下巴抵在他肩上，“林樾……”
“嗯？”
“人一生中總會遇到幾件特別困難的事，但無論怎麼蜿蜒曲折，路就是往前的，所以你不要怕，只要一直往前走，什麼情況都會過去。”
林樾的氣息滯了一滯，把她攬得更緊，周桐笑了笑，臉趴在他肩上，“只要你願意，我會一直陪你走下去。”
“那你不要反悔。”
我是怕你反悔，周桐心中默默嘆氣，畢竟林樾真的太年輕了，他有很多揮霍的資本，即便發現兩人不合適也可以馬上分手，揮一揮衣袖，投入下一段戀情。那時候，自己恐怕要面臨的不止是失戀的痛苦，甚至還有周遭更爲現實的壓力，以及父母恨鐵不成鋼的責罵。
所以，人有時候真的不能想結果，更不能往壞的方向推測，因爲一旦心裡畏懼或者動搖了，結果也會跟着動搖。
“好了，我回去了。”周桐把他推開，林樾卻突然不肯，非逼着道：“你還沒回答我。”
難得看到他的孩子氣，周桐笑了笑，“知道，我不會反悔的。”周桐提上自己的包，最後說道，“我走了，你路上要小心。”
她下車還沒走幾步，林樾就從駕駛座出來，迎面把她抱住。
這下輪到周桐覺得意外了，她不解地問：“怎麼了？”
“我要再感受一次你所說的想讓時間靜止的好。”
林樾高出她半個頭，周桐被摟得死緊，她呼吸不暢，粗着脖子道：“要麼，要麼今天就算了，大晚上的讓人看到不太好。”
林樾放開她，發現周桐臉紅紅的，以爲她是害羞，便不好再有進一步動作。
“你快回家去吧。”周桐催促着他，推他進了駕駛座，在車窗外道：“我看着你走。”
“那……”林樾的眸子被路燈打得發亮，“下次再見。”
“好。”周桐露出明晃晃的笑容，“到家了就給我發條信息。”
林樾點點頭。
車子啓動。
周桐遠遠目送他離去。
夜色幽靜。
風吹得碎髮肆意飄散。
周桐薅了一撮劉海，別到耳後根。
“周桐。”
有人在叫她。
周桐回身看去，黑暗中，有個人漸漸走了出來。
“程卿？”周桐詫異道：“你怎麼在這？”
程卿臉上有淡淡的淚痕，她努力剋制住情緒，沙啞地道：“我想和你談談。”
……
他們在附近公園的石板凳上坐了坐。
“你這麼晚找我……要談什麼事？”周桐率先開口。
程卿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我覺得一點也不公平。”
她莫名其妙地說着，周桐莫名其妙地聽着，到最後也沒琢磨個所以然來。
氣氛僵持了一會兒，周桐不得已再次開口，“什麼意思？”
程卿扭過頭來看她，“你不明白？”
周桐搖了搖頭，“我應該明白什麼？”
“我比你年輕，比你漂亮，比你有更多的機會，這點你不能不承認吧？”
周桐撇着嘴點點頭，雖然聽着心裡不舒服，但程卿所說也的確是事實。
“林樾選擇你，對我置若罔聞，在我看來完全是因爲我姐姐的原因，假如我姐姐的男朋友不是他的爸爸，他不會對我這麼無情，我也不至於變得如現在這般束手無策。”程卿不甘心地道：“我們沒有站在一個天平上競爭，所以我覺得一點也不公平。”
“那你想怎麼樣？”周桐不想和她繞關子。
“我需要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程卿眼睛裡漸漸發出光芒，“我希望你能跟他談談，發生這些不是我的本意，我會努力補救，請求他不要再用那麼冷漠的態度對待我。”
周桐笑了笑，“不可能。”
程卿一愣，“你這是怕我奪走他？”
“是。”周桐不想隱瞞，“誠如你所說，你比我年輕比我漂亮比我有更多的機會，這是你的優勢卻是我的劣勢，我揚長避短總沒錯吧？”
程卿盯了她幾秒，最後從包裡掏出一根菸，用打火機點上幽幽吐了兩口煙氣，空氣中立刻瀰漫起一股嗆人的味道。
“姐姐你今年幾歲了？”程卿兩指夾着煙問。
這一聲突如其來的姐姐讓周桐措手不及，她揮去飄散過來的煙味，回道：“女人的年紀不要隨便問，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姐，知道我比你大就對了。”
“呵，”程卿又吐出一口煙，“不是我想打擊姐姐你，像林樾這樣的男人，身邊比你年輕比你漂亮的女孩子都能從我們學校前門排到後門，你想掩耳盜鈴屏蔽她們也不可能。”
“我知道。”周桐並不中她的招，“優秀的同齡女孩很多，但林樾還是選擇了我，說明在他心中，我比這些所謂的年輕漂亮都重要。”
程卿翕動嘴角，面色有些苦澀，不過她仍舊道：“她現在選擇你不代表永遠選擇你，男孩嘛都喜歡嚐個新鮮，倘若有一天這股子新鮮勁過了，他又想回頭去找那些年輕漂亮的，你能留得住嗎？”
“這是我的事。”
“聽說你們這個年紀的女人滿腦子都是結婚，如果奔着這個去，我勸你最好現在就放棄。”程卿斬釘截鐵地道：“你們不可能長久。”
“你管得太寬了。”周桐已經有點生氣，她起身道：“這麼晚，你一個女孩子還是趕緊回家吧。”見程卿不動，周桐只好道：“你不走，我就先走了。”
程卿望着她離開，於風中吐出最後一口煙，把快要燃盡的香菸扔到水泥地板上，擡腳用力地碾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