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睡前, 周桐的手機微信傳來一條信息。
“桐桐，我找到冰雲的號碼了，你要嗎？”
周桐急忙回道：“要要要。”
那邊楊兆馨立馬將一串號碼發過來。
因爲手機號碼和社交信息全部換了, 周桐兩個月前才聯繫上楊兆馨。
其實她更想聯繫的是冰雲, 但冰雲和她一樣, 原來的那些信息統統都換了, 她又不在那裡的城市, 所以只能通過另外的同學找到。
周桐登時撥出號碼。
連續打了兩次，那邊才接起來。
“冰雲？”
“桐桐？”
“終於找到你了！”周桐差點要喜極而泣，“你怎麼也換號了？”
“唉, 我還想問你呢，怎麼突然就聯繫不上。”冰雲的聲音含着沙啞, 似乎多了滄桑之感。
“冰雲, 你聲音怎麼變了？”
“有嗎？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吧……”
“最近忙什麼？對了, 你孩子呢？”
“孩子就在我身邊。”陳冰雲聽到這，聲線裡泄出一絲喜意, “22個月了，話說得還不太利索。”
“是嗎，叫什麼名字，男的女的？”
“女娃，叫溫玲。”說着, 她把手機貼到孩子臉上, “阿姨, 快, 快叫阿姨。”
“……姨……”電話裡傳來奶聲奶氣的叫喚。
周桐被逗笑了, “小玲玲好啊~”
“姨……好……”
那一喘一喘的口水聲簡直要把周桐的心融化，她感慨, “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小孩，好想見她，抱抱她，摸摸她。”
“你回來就可以見她了，”冰雲頓了頓，問道：“桐桐，你爲什麼要消失？不是說和那個男的去領證嗎？”
“這不是沒領成嘛，緣分的事太難說了。我那個慣偷舅舅又找到我們家老纏着，加上其他各種原因，最後爸媽決定搬家，我就尊重他們的決定。”
“看來你也經歷了不少……”
“哎，誰的人生沒有點波折，不過你總是快我好幾步，婚結了，孩子也生了，接下去最大的煩惱就只剩育兒成人吧……對了，雲婆呢，小玲玲這麼可愛，她應該很高興吧？”
“她啊？她……”冰雲的語氣滯了滯，“她去世了。”
周桐腦袋一空，有些沒明白，“去世？”
“嗯，在鄉下坐月子沒胃口的時候，她說要去村口的店給我磨點米粉喝，結果半路掉進水溝裡，你也知道，老人家呀，經不起折騰的，救上來沒幾天人就去了。”
“怎麼會，”周桐一下子哽咽出聲，“假的吧……”腦袋裡浮起和雲婆的點點滴滴，她眼淚嘩嘩地就出來，“你不要騙我，冰雲，你真的不要騙我，怎麼可能這麼突然。”
“桐桐，生命無常，我們每個人都難逃一死，我奶奶活到曾外孫女出生才離開，或許是祖先的安排吧。”
“不要不要……”周桐坐在牀邊，拼命地搖頭，心裡的悲傷難以抑制地涌了出來，她剋制不住自己的哭聲，一個勁地抽泣道：“我不要這樣，我不要她離開……”
周桐的哭聲聽得冰雲心都碎了，但孩子在身旁，她不得不控制自己的情緒，撫慰她道：“換個角度想一想，她已經這麼大歲數，與其遭受諸多生老病痛，現在走未嘗不是一種解脫，我沒本事讓她安享晚年，她去另一個世界找到祖先團聚大概會更幸福。”
“我知道我知道。”周桐擦了擦臉上的淚，仰起頭忍住悲傷，但一想到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了雲婆這個人，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溢了出來，她癟起嘴，難受地道：“對不起，冰雲……我沒有在你最困難的時候陪着你。”
“說什麼胡話呢，你困難的時候我不也沒在你身邊，咱們之間還需要計較這些細枝末節嗎？”
周桐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緩了緩道：“我想回去看看你。”
“桐桐……真的嗎？”冰雲擔憂地問，“你爸媽肯讓你回到這裡來嗎？”
“以前是爲了躲舅舅和……”某些人，“現在他人都找到這裡了，還有什麼好躲的。”
“好。”冰雲有些着急地追問，“那你打算什麼時候過來？”
“後天吧，我把工作上的事處理完，請個小長假回去，最近加班太多，請個幾天的小長假應該沒什麼問題。”
“嗯。”
……
同父母商量過後，第二天向公司老闆請了個假，周桐第三天就啓程去蘆城。
她坐了一上午的車，按照冰雲的意思，一到蘆城車站就往雲婆的家趕。
進門時聽到溫玲咿咿呀呀的哭聲，她大喊：“冰雲！？”
陳冰雲急忙抱着孩子出來，“桐桐。”
兩年不見，她變得瘦骨嶙峋，臉頰兩側有些凹陷進去，嘴脣蒼白，氣色全無。
“冰雲，”周桐差點認不出她來，“你怎麼……”
陳冰雲騰出一隻手捋了捋碎亂的頭髮，苦笑着道：“這孩子太淘氣了，看把我頭髮抓得……”
不想讓她難堪，周桐轉移視線，上前去逗弄小孩，“玲玲好啊！”
“這是桐桐姨，快叫。”冰雲引導着她。
溫玲臉上還殘留着些淚痕，一雙大眼睛盯着周桐，眼睫毛像過了露水的蝴蝶一般撲閃撲閃，“桐桐姨……”
“欸……”周桐親了一下她肥嘟嘟的小臉，“真可愛。”
“你要不要抱一下？”
“可以嗎？”
“當然可以，就是孩子大了，有點重。”
“沒事。”周桐放下行李，想去抱，溫玲卻別過臉，冰雲笑道：“這是桐桐姨啊，媽媽最好的朋友，玲玲要乖哦。”
溫玲又轉過頭來，猶豫了一下，朝周桐伸出手。
周桐臉上像綻開了花，“小玲玲真乖。”她把溫玲抱在懷裡，擡頭問冰雲，“你怎麼住這裡？溫明呢，你婆婆呢？”
“他們？住他們自己家。”冰雲把她的行李提進去。
周桐聽這話覺得不太對勁，於是跟了進去，“住他們自己傢什麼意思？你不和他們住嗎？”
“我們啊，已經離婚了。”陳冰雲一邊給她燒水一邊回答，“早就互不相干。”
“爲什麼？”接二連三的重磅消息砸得周桐有點懵。
“生孩子的時候就鬧了矛盾，他們家不喜歡……”冰雲瞥了溫玲一眼，側過臉，重新找了個詞，“他們家重男輕女，加上後面坐月子他媽媽嫌我矯情，以及我奶奶去世等一系列事，一起過不下去了，就只能離婚。”
雖然只是寥寥數語，但可以想象，冰雲這兩年有多不容易。
她去廚房準備午飯，周桐帶孩子在客廳的地板上玩，正鬧得歡樂時，陳花打進電話來。
“媽。”
“到那邊了嗎？跟你說要打個電話回來，你當耳旁風啊？”
“一時忘記了。”周桐怕母親會像激光槍一樣對她突突個不停，趕緊道：“冰雲生了個很可愛的孩子，你要不要聽聽她的聲音？”
“咳……是嗎？”陳花似乎有些期待，但又不願表現得過於明顯。
周桐打開視頻，與溫玲倚在一塊，“玲玲，叫奶奶。”
“什麼奶奶，把我叫那麼老。”
“人家都叫我阿姨，不叫你奶奶叫什麼？”
陳花白了她一眼，目光轉至溫玲圓潤的小腦袋上，笑得皺紋都擠在一塊，“叫什麼名字來着，溫玲是吧？哎喲，這小臉，這小嘴巴，這眨巴的眼睛，要是女兒爭點氣，我現在孫女也有這麼大了。”
“說什麼呢媽，這是人家冰雲的孩子，別扯到我身上。”
“你也知道別人家的孩子啊，你倒是給我生一個，就你最近處的那個小劉，趕緊的，抓緊日子把證領一領，先造個娃出來。”
“誒，信號怎麼不好……算了算了，我這邊要吃午飯，先掛了啊，媽。”周桐伸出一指，迅速按了掛斷鍵。
冰雲把飯菜端上飯桌，笑道：“你媽很想要個孩子。”
“她也不是第一天說這些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想有個孩子跟我的姓。”
“哦……”冰雲似有深意地點頭，隨即招呼她，“飯好了，快上來吃。”
周桐抱起孩子，冰雲立馬拉了兩把椅子捱到一塊讓他們坐着，“玲玲很喜歡你，就和你坐一起吧。”
“好。”
冰雲坐在他們對面，整桌飯她都沒吃幾口，就不轉睛地盯着他們，周桐還是第一次喂小孩，雖然溫玲挺乖，但她還是不太適應，整頓飯下來，她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冰雲的一切行爲似乎顯得過於刻意……
飯後，哄孩子睡下。
冰雲把周桐拉到外面，吞吞吐吐地問：“你覺得溫玲怎麼樣？喜歡嗎？會介意她女孩子的身份嗎？”
“說的什麼胡話呢，小玲玲這麼可愛誰會不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冰雲攥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語地道。
“怎麼了？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和我說？”
“桐桐，你看，既然你這麼喜歡玲玲……”她頓了頓，最後吐出字道：“我把她送給你們家撫養怎麼樣？”
“哈？”周桐愣了半晌，“冰雲，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也不想這樣的，”冰雲眼眶紅了起來，“可是我實在沒有辦法，桐桐，你幫幫我吧。”她一激動瞬間跪到了地上，“你幫我撫養玲玲吧，我只相信你。”
周桐很少見她淚眼婆娑的樣子，心裡開始發慌，“冰雲，你別這樣，你有什麼困難跟我說，我一定幫你的！”
“你幫不了我的，你幫不了我。”冰雲一直搖頭，“我胃癌晚期，你要怎麼幫我？”
“胃……胃癌晚期……”周桐感覺全身在發冷，手腳都不能動彈，她強迫自己理出思緒，“會不會是誤診？我們再去醫院看看吧？現在診錯的案例多了去，說不定就是個烏龍。”
“沒用的，我找了兩個醫院，結果都一個樣。”冰雲吸了吸氣，止住自己的淚，見周桐魂不守舍，便傾身上前抱住她，“對不起桐桐，我運氣不好，卻還要來害你。”
周桐抓着冰雲的手臂，崩潰地哭了出來，“你是運氣不好，你怎麼運氣這麼不好。”她整張臉哭到扭曲，“你爲什麼運氣這麼不好，怎麼辦啊……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