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一點點落於西山, 風漸起，樹葉搖擺。
路上的車子變得忙碌起來，一條條街架起了大排檔、燒烤攤, 炊煙裊裊, 他們還是沒有找到林樾。
醫院來電話, 有個病人臨時出了反應, 需要關奕鴻回去。
關奕鴻跟周桐說抱歉, 周桐急忙擺手，“你已經陪我折騰了一個下午，飯都沒請你吃上, 改天一定給你補回來。”
“林樾也是我朋友，陪你找他是應該的, 不過你的飯我會記上。”
“沒事, 你先去醫院忙你的, 工作要緊。”
“那你還要繼續找嗎？”
“要要要。”周桐拼命點頭，“若是找到, 我會給你發短信，你不用擔心。”她解了安全帶從車上下來，在車窗外向他擺手，“路上小心。”
“你自己也要小心，有什麼問題跟我聯繫。”關奕鴻在耳邊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好, 拜拜。”
關奕鴻離開後, 周桐望了望天色, 黑暗籠罩, 城市的燈一盞盞涼起, 她再跑了一趟林樾的家，還是被吳嫂拒之門外, 隨即便往學校尋去。
剛下車，父親打電話過來。
“桐桐，怎麼這麼晚還不回來？”
“爸，我要外面吃飯呢，你別擔心我。”
“那……領證的事怎麼樣？”
周桐難以啓齒，“這外面的信號不太好，回去再說吧。”
“行行行，早點回來。”
“好，我知道。”
把電話掛斷，周桐嘆了一聲氣。
學校周圍的街邊攤傳出香味，餓得她有氣無力，林樾沒有消息，她耽誤不得時間，於是買了個肉夾饃，三兩下填飽肚子。
穿過天橋，在人來人往中四處張望，周桐又嘗試着給林樾撥號。
電話還是沒通，周桐心裡堵得慌，不知道該上哪裡去找，正打算折返去往別處時，卻在學校北門的榕樹道上瞥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林樾？”
那人回頭，戴着鴨嘴帽，帽檐下，雙眼幽暗漆黑。
周桐認出來，高興地飛撲過去。
“等下。”林樾抽出手，不想被她靠近。
周桐愕然，尷尬一笑，隨即上上下下檢查他的身體，“你怎麼樣，有沒有事，手機呢，爲什麼關機？”
“周桐……”林樾猶豫着。
“怎麼了？”周桐看着他，覺察出不對勁，心裡生出一絲絲不安。
“我……”林樾艱難地開口，“我們暫時不要領證了。”
“爲，爲什麼？”周桐有些慌亂，“你不是想好了嗎？”
“我以爲我想好了，其實沒有。”他似乎有很多想說的，但話到嘴邊又沒有出口，反反覆覆，反反覆覆，囁嚅許久，最後只能沉聲道：“很多東西是控制不住的，我不希望以後後悔，所以……還是先分開一段時間吧，領證的事日後再說。”
“我知道你家裡人不同意，但是，但是……”周桐渾身被一股窒息包圍，她甩了甩頭，“你先前就知道你家裡人不同意，可你還是向我提出來了，說明……說明你是想清楚的，我以爲你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她想去抓林樾，林樾卻後退了一步，她只好緊緊攥自己的手，“你現在怎麼能說自己沒有想好呢。”
“對不起……”
“我真的……一點……一點都不想聽到這三個字。”
“我知道，但是……”林樾聲音沙啞，“過段時間吧，過段時間沒什麼問題了我再去找你，我們不是分手，是暫時分開。”
周桐望着他，哽咽着搖頭，“林樾……我想知道，你爲什麼突然反悔，是……發現我身上什麼問題嗎？”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林樾第一次這麼低聲下氣，“都是我的問題，是我的過錯，你給我點時間，等我的問題解決，我就會去找你。”
“不能告訴我什麼問題嗎？”
“暫時不能……”
沉默，似乎也沒什麼可再解釋的。
“林樾，”周桐吸了吸氣，忍住眼中的淚，“你已經成年了，以後不要……不要這麼出爾反爾，因爲……”她低下頭，嘴角翕動，“真的很讓人生氣。”
“我跟你保證，以後不會。”林樾眼中有不忍，“我不想看到你這樣難過。”
周桐點頭，她倔強地癟嘴，“那我先回去，我爸媽都在等我。”
“我送你。”
“不用。”她擺了擺手，“你也趕緊回去吧，不要讓身邊人擔心你。”
她轉過身，只覺得身心俱疲。
清風徐來，從頭頂灌到腳底，周桐一身的雞皮疙瘩都豎起來，心裡空落落的，連飢餓感都不那麼強烈了。
踏上階梯，她掏出手機給關奕鴻發短信，“林樾找到了，他沒事，麻煩了你一下午。”
關奕鴻沒回，大概在忙，周桐也無所謂。
有氣無力地上了天橋，上面的風更大，颳得她衣服都飄起來。
手機裡顯示林樾的名字，周桐猶豫再三，還是接了起來。
“周桐。”那邊傳來女聲。
不知爲何，周桐一聽就猜出來是方絮穎，但她怎麼也不肯吱聲。
“打了一天的電話是不是很累？”方絮穎的笑聲很刺耳，“你一定很好奇，林樾的電話爲什麼會在我這？”
周桐不想理她，任她在那自言自語，“他今天一天都和我在一塊，是我把他的手機收走。”
“你們領不成證是因爲我，我可以告訴你，有我在，你們永遠都別想在一起。”
周桐嘆了氣，聽得有些累。
“你知道他爲什麼這麼聽我的話嗎？”
“你想說就說，不想說我掛了。”
“等等。”方絮穎滯了一滯，“林樾是不是還沒告訴你？”
“你究竟要說什麼？”周桐聲音裡滿是疲憊。
“我被傳染了HIV，我跟林樾說，要是你們還在一起，我就讓他的家人也嚐嚐這種被人當作怪物的滋味。”方絮穎笑得有些瘋狂，“但是他居然沒向你坦白，他一定是怕自己也被我傳染了纔不敢說出去，哈哈哈……”
“HIV？你說艾滋病？”
“是。”方絮穎笑着笑着，竟然哭了起來，“周桐，都是你，如果當初你堅持和廖照津在一塊，或許今天被傳染的就不是我。”她咬牙切齒地道：“我真的，非常討厭你！”
“廖照津傳染給你的？”
“除了他還能有誰？男人都一個德行，喜歡的時候甜言蜜語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給你，一旦犯了錯卻跑得比誰都快。他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既然知道病情，爲什麼不及時告訴我，或許那時我還有救，現在時間已經過去，檢查出來又有什麼用，只會讓我更痛苦！”
“方絮穎，這不是我造成的，我建議你趕緊想辦法治療，而不是在這裡埋怨來埋怨去。”
“治得了它還是可怕的傳染病嗎？”方絮穎並不領她的情，“周桐，我已經變成這樣，我絕不會讓你和林樾好過。”
“你還要怎麼樣？”
“沒怎麼樣，我想知道，如果林樾被我傳染了，你還會不顧一切地跟他去領證嗎？”
周桐深呼一口氣，心裡覺得難受，“不會。”
“你居然這麼誠實，哈哈哈……”方絮穎聽到這句，打心底裡高興，“既然如此，我也不怕告訴你，他沒有被我傳染，我不過是騙了他一句他就不敢對你坦白，真是可笑……但是周桐，你若敢和他在一起，會不會有另一個答案我就不能保證了。”
“這樣對你究竟有什麼好處？”
“不知道啊，可能心裡會舒服吧，反正我有的是時間，哈哈哈……”
“你簡直就是個瘋子……”周桐咬牙切齒地摁斷電話，將手機裡的卡□□，一把扔出天橋，她看着橋下馬龍一般的車流，聲音和着淚出來，“神經病方絮穎。”
周圍來來往往奇怪的目光，她擦了擦鼻涕和淚，吸了吸氣，趕緊離開。
回到家。
父母還在收拾東西。
“怎麼去一天，吃飯沒有？”周正兵瞥了一眼，因爲隔着些距離，沒注意到她紅腫的雙眼。
周桐站在客廳中央，看着他們忙碌的身影，搖了搖頭，強忍在眼中的淚，再次氾濫。
哭聲嘶啞，陳花和周正兵紛紛擡了頭，兩人相視一眼，趕緊放下手中的物品，起身過去。
“怎麼回事？”周正兵站在她面前問。
周桐抱着父親的肩膀，抽泣道：“對不起，我讓你們失望了……”
“失望什麼啊，好好的話不說，哭成這樣。”陳花在一旁又是着急又是恨鐵不成鋼地道。
“我沒用，我沒出息，我不爭氣，我……”周桐抽泣着道：“我太蠢了，我真的……真的愚蠢無比……”
“咱不蠢咱出息得很。”周正兵的肩膀都被女兒的淚水浸溼了，他拍着周桐的背，心疼地道：“有什麼事說出來，爸爸媽媽幫你想辦法。”
“沒辦法沒辦法的……”周桐艱難地搖頭，臉上的妝和着淚抹在周正兵的衣服上，難看至極。
“都跟你說別衝動別衝動，你就是……”說到最後，陳花也哽咽了，除了小時候那回事，她還是第一次見女兒這麼難過，都說母女連心，就算是平常再打再罵，她也不捨不得自己的女兒爲外人掉一滴淚。
但這種時候能怎麼辦，打不得罵不得，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撫着周桐的長髮，讓她不至於那麼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