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些位於大洋深處,幾乎與世隔絕的島嶼和幾乎存在於傳說中,從未有人涉足過的小塊陸地之外,母大陸就是這個星球上唯一已知並生機勃勃的大陸,它整體呈不規則的橢圓形,縱貫南北半球,而且更加向北半球延伸一些——它的北部一直探入冰天雪地的冰洋之中,其南部卻只堪堪越過赤道,甚至沒能抵達南半球的溫帶地區。因此在歷史上的很長一段時間中,母大陸的學者都認爲他們生活在一個冷熱單向的世界中,越往北越發寒冷,直到天空都爲之凍結,越往南越發炎熱,直到大地都爲之熔化,因此在母大陸舊日的神話故事中,還有個極北寒冰之王和南淵熔岩暴君的傳說。
這是閒着無聊的時候,莉莉娜給我們講的。
我們去的地方就位於母大陸北部,而且幾乎靠近冰封荒原。如果不是走傳送門,普通人要來到這片寒冷的國度,那就要越過北部公國,再越過北莽原那些被蠻族割據的無數零散聚落,一直抵達差不多這個世界智慧生物能長期佔據的最後一塊邊境線才行。在這裡有一個被稱作“古德爾”的鬆散國度,這是一個幾乎不存在明確政權的國度,大大小小的城邦甚至城鎮都在自立爲王,然而奇妙的是,這並非長期割據戰爭的結果,而是在漫長的文明進程和相互妥協之後,當地形成的一種微妙的平衡狀態。無數大小城邦各自奉行着各自的法律並有着自己的領主,同時他們名義上由北地王族“古德爾”統治,這個北地王族似乎並無意加強他們的集權,甚至樂於看到自己名下的諸侯形成這樣鬆散的邦國狀態,他們只需要自己名義上的子民做到兩件事:供奉,以及崇神,除此之外就是盡到在外敵來襲的時候保護王國這樣最基本的義務,然後就完全放任自流了。這樣的統治方式和國家結構是外人很難想象的。反正我幾乎是想不到如果沒有意外,這裡的古德爾王族怎麼能做到這麼長時間都沒有被人取而代之,然而事實上,在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整個北地王國“古德爾”都異常穩定,幾乎沒有任何內部摩擦。
在查閱了莉莉娜收集來的資料之後,我才知道這都是因爲“風暴巨人”的緣故。
在大陸極北。雖然並不存在一個寒冰之王,卻真真切切地存在着一個強大的古靈。那就是風暴巨人。這個被尊崇爲北地之神的強大生物被認爲是最強大的古靈之一,他據考證是在母大陸的凡人第一次抵達北方冰原並在邊境上建立城鎮時就出現在凡人面前的,而其真正的存在時間自然只會比那更加悠久,風暴巨人被描述爲一個沒有實體的寒冷生物,傳說中他居住在北地冰原最深處,那裡是母大陸最先進的鍊金空艇都無法抵達的地方,風暴巨人是一團永不休止的。夾雜着冰雪和雲霧閃電的男性古靈,只有在凡人抵達他面前。並且恰好這位古靈又有興趣的時候,這團風暴纔會呈現出人形的模樣。他站起來的時候可以一步跨過北冰原上最寬的冰淵和最高的山脈,他發怒的時候可以一口氣凍結整個邊境線上所有凡人的城鎮,而與這位風暴巨人交流的唯一方法——掌握在古德爾王族手中。
這就是大陸極北這個鬆散邦國能穩定存在至今的基石:古德爾王族的後臺是風暴巨人。事實上“古德爾”三個字在當地語言中就是“侍奉者”的意思,意即風暴巨人的僕從。
不過爲什麼那些掌握瞭如此強大力量的古德爾王族會主動讓自己的王國保持在這樣一種不成體統的狀態,甚至看上去對自己的王權都不甚關心,那就很難解釋清楚了,他們是一羣非常神秘的傢伙,住在自己的冰凍城堡中,幾乎不食人間煙火,大陸上關於他們的資料,除了傳說就是胡說……
嗯,基本上是胡說。
北地邊境多瑣碎的山地和丘陵,這顯示了一段非常激烈但持續時間較短的地質活躍期,而在這裡有人類聚居的城鎮基本上也都是依山而建,躲避在山地中可以有效抵禦來自北方冰原的寒風,而且也更容易從山林中獲得額外的食物。我們的目的地就是這樣一個躲藏在山腳下凹谷中的中型城鎮,小鎮有個特別直白而且奇怪的名字:冰刀。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大概是因爲它的形狀狹長,且坐落在冰原的邊界線上,看上去恰好如同一把刺入冰原邊境的切冰刀吧,在這樣寒冷而且物資匱乏的地方,稍大一點的城鎮就很少會擴建或改變基址了,用城鎮的形狀來命名似乎也可以想象。
這個名叫冰刀的城鎮應該算是這地方較大的“城市”了,它離古德爾王族居住的區域也挺近,不過我們選擇這裡作爲目的地的主要原因卻是紗姬娜和索娜的要求:她們說要來這裡找個人。
“呼,這裡可比巨龍王國‘涼快’多了。”看着眼前的城鎮入口,我呼着白氣說道,從另一個空間帶來的溫潤空氣隨着傳送門消失,瞬間就被這裡的寒風驅散了個乾淨,前一秒我們還在天使之城的傳送門前,這一秒便已經位於亞寒帶地區,溫度上的變化可是很大的,不過對我而言這點溫差也就感嘆一下了事,倒是身旁跟着的兩個冷血生物……
“紗姬娜,你們沒事吧?”我扭頭看了跟在自己身後,穿着厚重衣服裹得嚴嚴實實的紗姬娜和索娜二人一眼,這兩位可不止一次自稱冷血生物,而且我也確實摸過紗姬娜的尾巴,冰涼涼跟蛇一樣,真不知道她們能不能受得了這裡的低溫,話說她們怎麼會在這種地方認識什麼朋友的?
“不用擔心。”索娜淡淡地笑了笑,“雖然屬於冷血物種,但半龍人也不是在低溫環境下就會活不下去那麼極端哦,只是天氣太冷的話會比較沒精神。而且我和紗姬娜……我們兩人可在這裡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啊,我們是在北地邊境長大的,這裡……算是我們的故鄉吧。”
“啊?”我頓時愣了,“倆怕冷的半龍人,怎麼住在這一年有七八個月都大雪封山的地方?”
“又不是我們能控制的。”紗姬娜打了個哈欠,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一邊揉着眼睛嘀咕起來,“我們是被奴隸商人賣到這的,半龍人在低溫的情況下會沒精神,自然也更容易控制,所以有一些做藥劑實驗的法師更喜歡把半龍人奴隸放在低溫環境下。反正他們也不需要半龍人幹多少力氣活。半龍人奴隸經常被賣到兩個地方,極北方和極南方。極北方的半龍人被當成僕人或者我們這樣的試驗材料。因爲容易控制,而且即使是低溫狀態下,半龍人的體力也比普通種族強;極南方的半龍人被當成苦工,因爲力氣大,而且天氣溫暖的話一天能工作更長時間。”
紗姬娜說着這些不公平的事情,眼神複雜,帶着悲哀和苦悶。這些話題她很少會主動提起。但可能是我們相互之間已經熟絡,而且半龍人屈辱的歷史也看到了結束的曙光。她還是偶爾會在我面前說起這些事情的。聽着她又提起那段辛酸的往事,我心裡也不怎麼舒服。猶豫着問道:“那……你們不會是要來這裡找當年那個法師吧?找他報仇?”
“哈,誰有那閒工夫,”紗姬娜輕蔑地一笑,一馬當先走在前面,“當年他都已經老的快死了,而且半龍人的壽命可比人類長,現在那傢伙恐怕連骨頭都爛了吧。另外那個法師當年是住在另外一座城裡的,距離這裡很遠很遠……”紗姬娜說着,看向野外某個方向:“真的很遠,現在都不敢想象,我們竟然能從那裡逃出來,一直逃了這麼遠,在這麼冷的地方,還活着……”
“那你們回來這兒……”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紗姬娜,這地方對她和索娜而言肯定不是什麼充滿着美好回憶的故土,能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人或事麼?我想起了這兩位半龍人女孩的經歷——奴隸生涯,藥物試驗品,偷竊,牢獄,流浪——這樣的前半生中,幾乎是沒有絲毫曙光存在的。
“我們要去還一樣東西。”索娜低聲開口了,她將手探進隨身的口袋中,摸出一本厚厚的,不知道已經被翻閱過多少次的手寫筆記,“三十年了……是時候把它還回去了……”
我愣愣地看着那本皺巴巴的筆記,時間在它身上留下了滄桑的痕跡,筆記本表面覆蓋着一層髒兮兮的油污,幾乎所有的紙頁都參差不齊,書脊則有明顯的多次修補的痕跡,說明它散架過不止一次,索娜拿着筆記本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她臉上的表情似乎想笑卻又笑不出來:“我們幾乎忘了這個鎮子的名字,但紗姬娜偶然聽到了你們出發前的談話,我們纔想起這個三十年前曾逃離的地方……這地方几乎一點沒變,和剛離開時……一樣冷。”
我眨巴着眼睛,想起了這本筆記的來歷:紗姬娜和索娜踏上探險者生涯的開端,就是這本筆記,然而它卻是一件偷來的東西。
曾經的兩名半龍人少女,在逃離可怕的毒藥實驗室之後卻身無一技之長,渾渾噩噩流浪維生,爲了填飽肚子和躲避寒冬,甚至要故意被抓進監牢裡去,甚至可以說,她們前半生所認識的僅有的人就都是同樣在監牢中躲避風雪的流浪漢和獄卒了。這本筆記來自一個年輕的獄卒,可能是出於同情,也可能僅僅是還沒來得及被現實生活所污染,那名年輕的獄卒對紗姬娜兩人表現出了過多的心軟,甚至主動講起自己父輩當探險者的經歷,還把這本寶貴的傳家寶拿出來在兩位半龍人少女面前展示。
紗姬娜和索娜在最後一次出獄時拿走了這本筆記,然後遠走他鄉,走上了探險者的道路。
這一走,就是……三十年?我是真沒想到,當日紗姬娜和索娜給我講述的這個故事。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三十年時間,對半龍人而言恐怕不算太久,但對人類而言,幾乎是半生。
“不知道他還當不當獄卒了,”紗姬娜臉上突然露出了笑意,彷彿對即將卸下重擔而充滿期待,因而高興起來,“當年我們離開的時候他還是個毛頭小子。這時候應該早已經成家立業了吧——甚至有可能當上爺爺了……呼,但願他別拿刀砍我們倆,索娜,你說呢?”
索娜小心地收好筆記,展顏一笑:“不會的。”
對北地邊境這些零零散散的城市而言,外鄉人一定是很不常見的事物,最引人矚目的阿賴耶和奧蕾莉亞已經進入隱形狀態跟在大家身後。但就這樣,我、淺淺、林雪以及半龍人二人組的出現還是引起了不少路人注意。然而很快我就發現。他們關注的焦點更多地落在兩個半龍人少女身上。路人的眼神中有些驚疑不定,而且帶着隱隱約約的忌憚,我突然想到,這可能是最近半龍人教徒大範圍活動的結果——我們一直忙於研究遺蹟,從沒關注過母大陸普通人社會的動靜,但只要想想就該知道,半龍人整個種族一下子都成了龍裔。對這個世界的衝擊肯定相當大——反正最直接的衝擊就是這個世界所有的半龍人奴隸肯定都自由了。如今全世界絕大部分半龍人都向南方遷徙,沒有任何外力能阻止他們的行動。而現在卻有兩個看上去如此年輕的半龍人女孩出現在北地的偏遠城市中,估計會讓人十分好奇吧。
不過紗姬娜和索娜對周圍人的視線視若罔聞。她們只是帶着回憶的神色環視着路過的街道和房舍,一邊面帶微笑對我們做着介紹:低溫似乎都沒法凍結這二人現在燃燒起來的熱情。紗姬娜的記憶力確實不錯,她甚至還能脫口而出前方拐角處即將出現的某個酒館的名字——雖然名字是記錯了,但至少那裡確實出現了一個酒館。
“這個酒館的老闆是個怕老婆的傢伙,人很不錯,”紗姬娜指着路邊那個陳舊卻熱鬧的酒館對我們說道,“他經常給附近的流浪漢準備剩飯剩菜什麼的。他還有個女兒,是個漂亮的姑娘……當然了,現在恐怕已經是孩子的媽媽了吧。”
在紗姬娜的一路介紹(其中還出了好幾次錯,畢竟時過境遷,這地方已經和紗姬娜記憶中的不太一樣了)中,我們逐漸走到城鎮北部盡頭的一處高地,這裡有一片堅固的石頭建築,那就是這個叫做冰刀的邊境城市的監獄設施——離城市繁華區的距離比想象的還近,而且僅僅是一個兩層的簡陋設施,門口的衛兵倒是很精神,但很顯然,在這樣一個偏遠貧寒的苦地方,即使是監獄恐怕裡面也沒幾個兇犯,在這地方關着的多半隻是些偷雞摸狗的小混混,這地方的典獄長辦公室興許跟我們那派出所的暖氣片有一樣的功能。
連紗姬娜這個平常神經有點大條的傢伙,這時候竟然都忍不住露出些緊張的模樣,然後按了按有些被寒風吹起來的頭髮,走上前去和守衛士兵交涉,我則隨口問了索娜一句:“你們對那個獄卒印象挺深?”
“算是吧,”索娜擠出些笑容,“在這種地方,能遇上個好人很不容易,更何況那個好人還是個獄卒,他是個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小夥子,和我們認識的時候剛當上獄卒沒幾天,跟他那些粗魯暴躁的同僚完全不一樣,那時候他甚至還有點天真。”索娜一邊說着一邊聳聳肩:“他甚至說自己未來的夢想是成爲法官,維護冰刀城的秩序。那時候他特別愛笑,而且經常找我和紗姬娜聊天,甚至會偷偷把自己的午飯帶給我們,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說不定他會成爲我和紗姬娜第一個真正的朋友。”
林雪拖長了聲調:“哦……青春萌動時期的中二少年嘛。”
這時候紗姬娜已經完成交涉走過來,看樣子是獲得了進入的許可,但她臉上的表情有點古怪,索娜忍不住關心地問道:“怎麼了?衛兵爲難你?”
“不,”紗姬娜搖搖頭,一邊領着我們走過監獄前的吊橋,“這些士兵以爲咱們是去賄賂獄長的囚犯家屬——維爾已經是這裡的獄長了。”
維爾。看來這就是當年那個中二好少年的名字。
“獄長?”索娜的聲調有些上揚,“他還真不簡單,這也算和他的夢想更近了一步吧。”
紗姬娜不置可否地搖搖頭:“誰知道呢,我總覺得不太舒服……大概是這裡太冷的原因吧。”
走過監獄前的吊橋和狹長的石頭通道之後就是被一圈石頭高牆圍起來的內庭,這裡是輕量犯平常放風的地方,在一個邋里邋遢的老兵帶領下,我們這羣被打上了特殊標籤的“探視者”進入了內庭旁邊的看守區。石頭建築內部的光線有些陰暗,寒冷的白光從高高的狹長窗戶中斜灑進來。亮度甚至還不如兩側走廊上插着的火把,空氣中瀰漫着一種輕微的黴味,暖洋洋的火盆在走廊的拐角處靜靜燃燒着。老兵把我們帶到一扇厚重的鑲釘木門前之後便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索娜和紗姬娜在門前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後者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敲門。
“砰——砰——”鐵環撞擊在厚重的木門上,發出的悶響在長長的陰暗走廊中迴盪起來,聲音比預料的大很多。讓紗姬娜吐了吐舌頭,片刻之後。從木門背後傳來一個粗重又有點嘶啞的男人聲音:“進來。那混球開口了?”
紗姬娜愣了一下,用力推開房門,從裡面立刻傳來一陣濃烈的劣質菸草味,我們魚貫進入房間,看到了裡面的景象:一個十幾平米的小房間,四壁都是粗略雕琢過的石塊直接砌成,牆上掛着大串的鑰匙和已經看不出顏色的陳舊鎖具。還有兩盞夜間巡邏用的提燈,房間中央擺着一張沉重的大桌子。桌上擺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和天知道有沒有人認真看過的卷宗,桌子後面坐着一個已經禿頂的中年壯漢。看上去五十上下,穿着一身皺巴巴的牢獄制服,臉上沒有鬍鬚,卻因此顯得有點滿臉橫肉。
中年獄長看到進來一羣人,而且並不是自己預料的前來彙報工作的獄卒們,頓時有點意外,他晃了晃亮晶晶的腦門,粗聲粗氣地說道:“什麼人?探監?爲什麼沒人通報?”
他完全沒認出眼前的兩個半龍人女孩——雖然我覺得以半龍人相對較長的壽命,紗姬娜和索娜如今的容貌與三十年前變化應該有限,但對方仍然沒認出她們。
“我們……是來找你。”紗姬娜有點不知道怎麼開口了,她臉上的表情相當僵硬,最後只結結巴巴地說了這麼一句。很明顯,即便之前做過各種心理準備,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禿頂中年人也和她印象中那個靦腆又有點天真的獄卒少年相去甚遠,以至於之前準備好的諸般臺詞這時候都沒了用武之地。
“找我?”已經發福的中年人從桌子後面繞出來,“哈,給哪個囚犯求情的?這一套我見多了,那得看你們的誠意跟能拿出來的分量——嗯,半龍人?”他似乎終於注意到紗姬娜和索娜身後那不安分的尾巴,眉毛一挑,“最近你們動靜挺大的……等等!”
中年人終於停住腳步,臉上浮現起了驚奇的神色,他的眼睛死死盯在紗姬娜臉上,然後又飛快地轉向索娜,彷彿終於打破了記憶的阻隔,喉嚨裡傳出一種奇怪的聲音:那是許多話堵在一起說不出來時下意識的怪聲。
“你想起來了,”紗姬娜乾笑着擺擺手,拉住了索娜的胳膊,“維爾,是我們……”
“你們……你們!”名叫維爾的中年人渾身劇烈地抖動着,胳膊慢慢擡了起來,指着這邊,聲音斷斷續續,“竟然是你們?!”
“我們想……”紗姬娜剛說了三個字,便被對方大聲打斷:“你們怎麼出現在這兒?!”
維爾的聲音很大,而且一張嘴就噴出濃重的劣質菸草味,他的情緒顯然十分激動,以至於臉上的橫肉都震顫起來,眼睛也隨着激烈的感情而鼓起,但這樣的表情並沒有維持多久,他便突然快步走回自己的位置,重重坐下:“說!”
“我們……來還你東西……”索娜似乎鼓了半天勇氣,然後從身上摸出那本厚厚的,已經離開主人三十年之久的筆記,放在獄長的桌子上,維爾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黑色本子,如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他慢慢拿起那本書,小心翼翼地翻開。
裡面夾着一張已經泛黃發脆的小紙條。
“看,當初的書籤都在,”紗姬娜趕緊說道,“我們一直保護的很好,一頁都沒有弄丟,還有你摘的樹葉,用雲蠟和棕油做成了標本,夾在最後一頁……”
維爾飛快地翻動着筆記,在最後一頁找到了那片早就失去原本顏色,已經被製作成標本的葉片,他的動作定格在這一刻,良久沉默不語,低着頭彷彿化爲石雕,紗姬娜不安地看了看我們,向前靠近兩步:“那個……對不……”
“你們走吧。”低沉沙啞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啊?”紗姬娜沒有聽清,問了一句。
“走吧!”維爾猛然擡起頭,大聲說道,“東西拿來了,那就趕緊走!”
“我們還沒道……”紗姬娜總是有些粗線條的,她執拗地又向前靠了半步,不過被索娜一把拽住,後者深深地看了已經人過中年,變成一個粗魯嗜煙的老獄長的維爾一眼,低聲說道:“維爾,再見。”隨後便拉着紗姬娜離開了房間。
我走在最後,在即將邁出房門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了沙啞的聲音:“等等。”
我不解地看着維爾,對方張了張嘴,最後勉強擠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似乎早已不習慣這樣的表情似的:“幫忙把門關上,順便捎個話給她們,這些年……其實我過的也不錯。”
沉重的鑲釘木門發出一陣“吱呀”聲,慢慢合攏,我故意在門口頓了一小會,纔跟上其他人。林雪也故意落在後面,等我追上來之後才頭也不回地說道:“在裡面哭呢吧。”
“你說中了。”
“他怎麼了?”淺淺恐怕是在場的人裡面對類似事情最不開竅的,問的問題當然也不怎麼開竅——說實話,我有時候挺羨慕她這簡單的腦袋。
“祭奠自己的青春,”林雪回頭看了一眼已經隱沒在黑暗中的獄長房門,又看向走在前面的兩個半龍人少女,“順便也可能祭奠了一份三十年前的初戀——我猜他當年絕對暗戀過紗姬娜和索娜兩人中的某一個,女人的直覺。”
從陰暗的監獄長廊來到敞亮的戶外之後,紗姬娜和索娜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不管怎麼說,她們或許真的放下了這幅三十年的擔子,我將維爾要自己轉達的話告訴她們,索娜臉上終於帶起一點笑,迎着遠方吹來的風:“好像……風暖和了點呢。”
紗姬娜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好友,吹了陣風之後縮着脖子:“哪啊,一樣冷,再這麼凍下去說不定我真的會冬眠的。”
“陛下,”處於隱身狀態跟了一路的奧蕾莉亞突然開口打斷了衆人各自的思緒,她指着遠處的冰原方向,“我感應到奧德姆修斯在呼叫,他的狀況……很奇怪。”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