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爾崔的防空高炮指揮部裡,身材不算是高大的朱可夫面色鐵青,他揹負着雙手,在狹小的房間裡來回踱着步子。在他的對面,面色蒼白的緬因斯基低垂着頭,就像是一根被秋後冷霜打蔫了的黃瓜。
“上校同志,我告訴你,這次是沒有出現什麼更加災難性的後果,如果說楚思南同志因爲你的愚蠢,而遭遇什麼不測的話,哪怕僅僅是受了輕傷,我都不用別人處理,親自槍斃了你!”朱可夫猛地在緬因斯基面前停下身子,然後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你還有臉說什麼楚思南是卑鄙小人,你自己呢?你看看你自己又是個什麼東西?他楚思南或許是個居心叵測、不擇手段的政治投機商,但是我至少知道他在指揮作戰方面,還是很有一套的,尤其重要的是,他在戰場上,既然能夠面臨巨大危險而不捨棄自己警衛員,那至少就能夠表明他這個人是絕對具有軍人基本操守的。這一點,你具備嗎?”
“可,可是將軍,我也只是,只是想爲您打個不平而已,”緬因斯基訕訕得說道,“您想想啊,如果不是那個中國人,您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閉嘴!”朱可夫顯得怒不可遏,他嘴裡大吼一聲,同時還甩手給了緬因斯基一個耳光,“你把我朱可夫當成什麼人了?!爲我打不平?你這是給我打不平,還是在往我身上潑髒水?!”
給了緬因斯基一個耳光之後,朱可夫似乎還覺得不解氣。他又擡腿給對方來上了狠狠地一腳。
“我告訴你,我朱可夫即便是和他楚思南有再大的仇怨,也不屑與借那些法西斯侵略者的手來打擊報復,不爲別地,就因爲我還分得清個人恩怨與國仇家恨之間孰輕孰重!而你呢,你跟隨我這麼多年,難道連這一點都不明白?!”朱可夫繼續怒斥道。
先是捱了一個耳光,緊接着又捱了一腳,緬因斯基已經徹底沒有了脾氣,他垂着頭。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了。
“算啦,”朱可夫心煩意亂的揮揮手。然後從桌子上拿起自己的軍帽,一邊轉身往外走。一邊說道,“他現在是不是在戰地醫院裡?我去見見他。”
“憑什麼要您去見他?”緬因斯基擡起頭來,嘟囔着說道,“要見也應該是他來見您,您可是大將的身份,比他……”
“你***以爲我願意去見他?!”朱可夫猛地轉過身來,怒瞪着緬因斯基吼道。“我這是要去給你們擦屁股。你最好祈禱人家能賣給我一個面子,否則的話,你們就等着去死吧!還有,你今後最好給我管住你那張臭嘴,你以爲你身邊那些傢伙都是好東西啊?”
緬因斯基被罵的打了一個激靈,直到朱可夫邁着大步離開指揮部之後。他纔回過神來。他現在明白了,朱可夫是要去找楚思南爲自己求情,只不過他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說自己的身邊有什麼奸細之類的傢伙?
莫斯科西門修道院外的沿河小路上。一輛灰色地伏爾加轎車由遠出緩緩駛來,最後停靠在一株蒼勁光禿的白楊樹下。未幾,身穿一襲灰綠色男式軍大衣地吉爾尼洛娃,從車上鑽了出來,她甩了甩那一頭蓬順的金髮,朝兩邊看了一眼之後,便徑直朝莫斯科河地河堤走去。
西門修道院這一線的河堤,屬於是莫斯科市內很僻靜的所在,平日裡除了那些修道士們,也沒有多少人會來這裡。
吉爾尼洛娃走到河堤的護欄前停了下來,雙手扶在冰冷的欄杆上,用力的作了幾個俯臥撐的動作,那張豔美地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絲誘人的紅暈。
“你來啦?”當一陣兒輕微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的時候,吉爾尼洛娃停下動作,她趴伏在護欄上,淡淡地說道。
“嗯,”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緊接着,一個身穿黑色風衣,頭戴紳士禮帽的男人靠過來,站在了吉爾尼洛娃地身邊,令人倍感驚異的是,這個男人竟然是克留奇科夫。
“找我來幹什麼?”吉爾尼洛娃瞟了他一眼,然後問道,“是不是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我?”
“算是吧,”克留奇科夫摘下頭頂的寬沿禮帽,拿在手裡一邊把玩一邊說道,“我想如果這件事情能夠好好利用地話,那麼對我們來說將會有很大的助益。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吉爾尼洛娃揚揚眉毛問道。
“只不過我擔心楚不會同意你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克留奇科夫聳聳肩說道。
“噢?到底是什麼事?”吉爾尼洛娃似乎是來了興趣,她問道。
“你看看這個,這是我們局裡剛剛接到的從霍爾崔發來的消息,我相信你會感興趣的。”克留奇科夫的手中變戲法似的出現了一沓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紙。
吉爾尼洛娃接過信紙,拆開之後草草的看了一遍,很快,她的臉色就變得一片鐵青。在這種信紙所傳遞的消息上,詳細的記錄了楚思南在霍爾崔所遭遇到的一切,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緬因斯基的一切舉動、言行,甚至連楚思南離開防空洞時,緬因斯基身邊那些人拔槍的一幕都記載的詳詳細細的。毫無疑問,這份情報肯定出自緬因斯基身邊的某位親信。
“呵呵,呵呵……”當吉爾尼洛娃將信中的內容全部看完之後,忽然轉怒爲喜,她掩口輕笑幾聲,然後脆聲說道,“看不出這位小小的上校還真是有幾分膽色,這次我可要好好謝謝他了,如果不是他。我們到哪裡去找這麼好的機會。”
“怎麼,你真的決定對朱可夫動手了?”克留奇科夫愕然說道。
“當然,你不認爲這是一個千載難逢地好時機嗎?”吉爾尼洛娃將手中的信紙重新摺好,然後一臉坦然地將它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要對朱可夫下手可不是那麼簡單的,我曾經和楚談起過,他對朱可夫這個人可是非常推崇的,你就不怕他爲此和你翻臉?”克留奇科夫笑了笑說道。
“有什麼可怕的,”吉爾尼洛娃聳聳肩說道,“我又不是真的要置朱可夫於死地,我只是要殺殺他的銳氣而已。在有些事情上。是必須有人去充當壞人的,南的性格決定了他只能演紅臉。那沒得說,這個黑臉就只能由我去演了。”
“那你決定怎麼做?”克留奇科夫點點頭。然後繼續問道。
“我自有辦法,”吉爾尼洛娃自信地一笑,“我這段時間一直有個好消息掩藏着沒有公佈出來,就是在等待着一個可以利用的好機會,嘿嘿,沒想到這個可以利用地機會,這麼快就到來了。”
“噢。什麼好消息?”克留奇科夫興致盎然的問道。
吉爾尼洛娃沒有回答,她只是面帶微笑地擡起胳膊,輕輕的撫摸着自己的肚子。
“啊,你是說……”克留奇科夫瞪大了眼睛。
“沒錯,我和南有了我們自己的骨肉,”吉爾尼洛娃笑道。“你認爲這不是一個值得慶祝的好事嗎?”
“當然是啦,”克留奇科夫點頭道,“不僅值得慶祝。而且需要大大的慶祝一番。”
“嗯,”吉爾尼洛娃轉動着淡藍色的眼珠,狡猾地說道,“南在克里姆林宮裡雖然朋友衆多,但是我卻很少有機會可以直接聯繫到他們。現在,如果我以此時爲藉口,舉辦一場家庭宴會的話,那相信這些人會來捧場的,到時候……”
“到時候你再把霍爾崔所發生的事情宣佈出來,那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克留奇科夫恍然大悟,他搶着說道。
“沒錯,”吉爾尼洛娃點頭說道,“就今晚吧,你也要來啊,看看我是如何表演的。”
吉爾尼洛娃說完這句話,徑自轉身而去。而在她的身後,克留奇科夫又停留了幾分鐘,才重新戴回他地禮帽,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是夜,一場規模不大,但是卻熱鬧非常的宴會,在克里姆林宮楚思南住所內召開。老實說,如果單從規模上講,稱它爲宴會實在是有些勉強了,但是要從來賓的身份上說,那這次地宴會就和蘇聯的高層國宴沒什麼區別了。
作爲楚思南的妻子,吉爾尼洛娃有了身孕,這可是一個好消息,因此,布柳赫爾派系的主要人物無一例外的全部到場,布柳赫爾本人、科涅夫、華西列夫斯基自然全部到場,整個最高統帥部十五名代表人物中,就有九位到場。這樣的場面,自然是讓吉爾尼洛娃的虛榮心充分的滿足了一把。
“蘇米啊,”在衆人向吉爾尼洛娃這位女主人表示完了恭賀之後,布柳赫爾一面喝着甘醇的伏特加,一面微笑着說道,“楚知道這個消息了嗎?”
吉爾尼洛娃搖搖頭,然後說道:“我也是今天才確定這個消息的,所以還沒有來得及通知他。”
“哎,這麼大的事情,怎麼能不通知他呢。”科涅夫搖頭說道。
“我想蘇米大概是不想爲此影響到楚的工作吧,”華西列夫斯基笑眯眯的說道。
“唔,是啊,”布柳赫爾點頭說道,“這段時間,前線戰事稍停,楚倒是成了我們這些人中最忙碌的一個了。恩,這樣吧,蘇米,今後楚不在的時候啊,你有什麼需要,就儘管來找我,我會給你安排的。”
“布柳赫爾同志,謝謝您的關心,”吉爾尼洛娃的眼圈立馬紅了起來,她猶豫着說道,“我,我只想向組織上提一個要求,希望您能夠答應我。”
“什麼要求,你儘管說吧,只要能做到的。我就一定會答應你。”布柳赫爾顯得非常大度,他呵呵一笑說道。
“我希望您能答應我,立刻解除了南的職務,讓他回到莫斯科來。”吉爾尼洛娃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她緩緩地說道。
“你說什麼?!”不僅是布柳赫爾,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吉爾尼洛娃的話嚇了一跳。
“蘇米,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科涅夫皺着眉頭說道,誰都想不明白。吉爾尼洛娃爲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蘇米啊,我可是要批評你了。”布柳赫爾沉聲說道,“楚現在是在工作。是在爲咱們偉大的蘇維埃衛國戰爭事業服務,這不僅僅是他責無旁貸的責任,也是他的光榮,是你們的光榮,你怎麼能因爲一些生活中的瑣事,就讓他回來呢?短暫地……嗯?你怎麼啦蘇米?”
布柳赫爾說到這裡,突然轉了口氣。因爲他看到此時的吉爾尼洛娃,已經滿臉都是淚水了。
“不對,我看這裡面有問題。”華西列夫斯基皺眉說道,“蘇米,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我不是想要干涉南地工作。我也不是那種不明大局的女人,你們都知道地,前段時間南在北線指揮作戰的時候。有多少次都是深入險地的,可我從來都沒有說過什麼,更沒有扯過他的後腿。”吉爾尼洛娃抹了一把眼淚,然後抽泣着說道,“那是爲什麼?就因爲我知道他即使在那時候犧牲了,也是值得的。可是現在,現在我擔心他,他會死在我們自己人的手裡。”
布柳赫爾衆人聽的是面面相覷,吉爾尼洛娃這番話可真是讓他們感到前所未有地震驚了。吉爾尼洛娃這番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那就是在楚思南去往雅羅斯拉夫爾的過程中,有人在暗算他。要知道現在的楚思南可是蘇軍中將,是最高統帥部十五名代表之一,誰敢暗算他?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蘇米,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消息?”科涅夫同布柳赫爾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才沉聲問道,“有人要對楚下手?”
原本這句話是應該由布柳赫爾問的,不過他顧及到這個膽大妄爲的傢伙,可能會和圖哈切夫斯基有關,所以才暗中示意科涅夫出來發問。
吉爾尼洛娃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心虛的搖了搖頭。
“不對,你肯定有什麼事情在瞞着我們,”科涅夫皺眉說道,“你必須說出來,蘇米,你應該知道,如果真的有人敢對楚動手,那就不是一件小事了,你知情不報,就很可能是對某些叛國者、階級敵人地縱容,那是犯罪啊。”
“我……”吉爾尼洛娃猶豫了半晌,才咬咬牙說道,“我只是得到了委員會設在霍爾崔的情報員發來的密信……”
“信在哪?”科涅夫緊接着催問道。
吉爾尼洛娃轉身跑進內室,片刻之後,將她從克留奇科夫那裡得到的信件取了出來,交給科涅夫。
“嘶,”科涅夫將信看了一遍,然後面色鐵青的吸氣說道,“這是反叛,這是赤裸裸的反叛,是對統帥部至高權威的嚴重挑釁。”
“怎麼回事?”布柳赫爾問道。
“您自己看吧,”科涅夫轉手將信遞給他,同時說道。
看着布柳赫爾將信接過去,一直都在垂淚不已的吉爾尼洛娃心中歡呼,她知道自己今晚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剩下的事情,就是讓那個可惡的緬因斯基去等死了。當然,朱可夫這次恐怕也要難辭其咎了。
“啪!”
果然不出所料,布柳赫爾還沒等把信看完,就已經變了臉色,他伸手在椅子扶手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同時怒聲說道:“無法無天,這簡直就是無法無天了!這個緬因斯基,還有他那些同黨,都必須受到處以極刑,不這樣,就不足以警效尤!”
趁着布柳赫爾發脾氣的機會,華西列夫斯基把信接過去,草草的看了一遍,又把它傳給其他幾位將領,然後才說道:“我看這件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緬因斯基只不過是一名區區的上校而已,他怎麼有這麼大的膽子?據我猜測,在他的背後,應該還有某些對我們,哦,準確地說,是對統帥部不滿的人存在,就是這一類人的存在,纔給了緬因斯基足夠的膽量。”
“嗯,不錯!”科涅夫也贊同道,“我認爲這次的事情應該給算是給我們敲響了警鐘,我們的某些部隊裡,甚至是某些高級將領中,已經存在了革命思想站位上的偏差,這是很危險的。我個人建議,針對這次的事件,我們應該成立一個由統帥部方面間接指揮、安全委員會直接負責的調查組,徹底調查這一事件的始末,而且要一查到底。看看那個緬因斯基背後究竟有什麼人在撐腰,他針對楚將軍的陰謀又是出於什麼目的,他們團伙究竟有多大規模等等,這些問題都要查清楚。”
“嗯,這項提議很好,”布柳赫爾站起身來,在衆人間來回踱了幾步,然後點頭說道,“我個人表示贊同,別人還有什麼不同意見嗎?”
他都表示贊同了,那誰還會表示異議?
“我贊成,”華西列夫斯基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只是這個調查組的組成問題,咱們還需要研究一下,尤其是這個帶頭人,他的作用很關鍵,一定要選好,不能出現什麼紕漏。”
“這個問題很好決定,我看不如就由……”布柳赫爾顯然是有意讓科涅夫去辦這件事情,不過他纔看了科涅夫一眼,便立刻改變了主意,“就由阿巴庫莫夫同志去負責吧,他從事多年的安全委員會肅反工作,在這方面經驗豐富,我相信他應該可以把這件事情處理到位的。”
“可憐的阿巴庫莫夫,”吉爾尼洛娃心中感慨一聲。毫無疑問,在這件事情上,布柳赫爾不僅是要趁機拿下朱可夫,他還要肅清在西伯利亞第二軍區中,所有的親朱可夫勢力。這樣一來,就是必要在第二軍區範圍內,掀起一場局部範圍內的清洗,從而保證這一目的的實現。
清洗是不得人心的,這個事實恐怕誰都清楚,而直接主導清洗的人,最後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當年亞戈達的經歷已經對這一事實做出了最有力的明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