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與別人的生活,自然也就有不同於別人的煩惱,”楚思南聳聳肩,神色淡然地說道,“加林娜同志,你說是嗎?”
烏蘭諾娃歪着頭,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無聲的沉默了片刻。
趁着這個機會,楚思南從側面打量着這位聲名卓著的芭蕾舞藝術家,在他看來,漂亮、嫵媚這些形容女人的詞語,顯然同眼前這個女人扯不上任何關係,若是單從姿色上講,吉爾尼洛娃顯然要比她出色的多。不過,在烏蘭諾娃的身上卻具有另一種吸引人的東西,那就是一種由骨子裡透出來的恬靜、柔和,這種氣質充斥在她身上,顯得是那麼自然和諧,既不會讓人感到冰冷難近,也不會讓人覺得她是孤芳自賞,相反,她的這種氣質似乎還能夠感染別人,讓人在同她相處的那一瞬間,感覺到內心的祥和、寧靜,甚至有一種超脫凡俗的爽快美感。毫無疑問,這種氣質在某種程度上說,是能夠給像楚思南這種身居高位,時刻都會感受到巨大壓力的男人以強烈吸引的。
在暗中,楚思南甚至拿面前這位芭蕾舞女皇同自己的妻子做了一下比較。毫無疑問,對於他來說,吉爾尼洛娃是生活與工作中必不可少的有力助臂,老實不客氣地說,如今的楚思南已經離不開自己這位心狠手辣、心機深沉的妻子了。吉爾尼洛娃這個女人,無疑天生就是一個爭權奪勢的機器,她心思縝密。眼光犀利,知道面對什麼樣的人該採取什麼樣地態度,同時,有了她的出謀劃策,楚思南才能平穩的走到今天這一步。不過話說回來,作爲一個男人,楚思南也感覺到了自己婚姻中一個缺憾,那就是缺乏激情。吉爾尼洛娃是一個現實的女人,在她看來,什麼愛情啊。浪漫啊,都是超脫於現實之外的狗屁。在她的眼睛裡,構成這個世界的元素只有一個。那就是權謀,而在權謀的支配下,一切問題都可以用交易來解決。就像當初她同楚思南結合的時候,也是一場交易,這其中究竟有沒有所謂的愛情,楚思南至今都表示懷疑。
而轉頭再來看看烏蘭諾娃呢,這個女人顯然是同吉爾尼洛娃截然相反地。儘管楚思南對這個女人還不算是很瞭解,但是他卻能夠看得出來,長期浸身與藝術世界中的她,可以說是已經完全超脫於現實之外了。烏蘭諾娃地芭蕾舞藝術以悲劇色彩而鳴世,不過她的思想卻並非那麼地“悲劇”,至少同吉爾尼洛娃相比。她可謂是熱愛生活、熱愛浪漫的典型代表了。而她那由骨子裡透出來的,極富感染力的恬靜、柔和的氣質,也絕對不是吉爾尼洛娃所不可能具備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楚思南對這兩個女人的感覺,就是一個是他地生活中所不可缺少的,而另一個,則是能夠令他生出親近感的。兩人可謂是春蘭秋菊各有勝場。
“嗯,將軍說的不錯,”烏蘭諾娃並不知道楚思南在想些什麼,她在經過一番的思考之後,柔聲說道:“這個世界總是充滿了這樣或是那樣的煩惱,對於我來說,也同樣是如此。不過加林娜很好奇,以將軍如今所處地地位,能夠令你感到煩惱的,又是什麼事情呢?”
“呵呵,這個問題我可以選擇不回答嗎?”楚思南笑道。
深深的看了楚思南一眼,烏蘭諾娃微一點頭,然後緩緩地轉過身去,伸出那雙瑩白如玉的小手,輕輕的扶住窗前的木欄,沉默良久之後才猶猶豫豫的說道:“那將軍想不想知道,這兩年來,加林娜的心中有着一個什麼樣的煩惱呢?”
楚思南愕然,他看着烏蘭諾娃的側影,那充滿恬淡嫺靜的白皙面頰上,不知爲何竟然升起了一絲嫵媚的紅潤,而這分紅潤,卻讓楚思南的心莫名其妙的歡跳起來,同時,一股莫名的情愫,從他的心頭升起,直衝腦際。隱隱約約中,楚思南感覺,面前這位讓人倍感親近的女人,似乎想要對自己表白些什麼。
“怎麼,將軍不想知道嗎?”沒有得到楚思南的回答,烏蘭諾娃轉過頭來,微微帶着幾許失望的問道。
“啊,不是,我只是,我考慮……”不知爲什麼,一向口齒伶俐的楚思南,在這個時候竟然變的笨嘴拙舌。其實,他現在的心境很微妙,既希望能夠聽到烏蘭諾娃說出一番對自己表白的話,與此同時,心中又有着太多的忐忑,至於這份忐忑來自於什麼地方,他自己恐怕都說不清楚。
而對於烏蘭諾娃來說,此刻的她同樣也是心情複雜。毫不客氣地說,自從兩年前在北方戰役前線第一次看到楚思南的時候起,這個黃皮膚黑眼睛的男人,就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儘管那時候兩人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烏蘭諾娃還是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了很多與衆不同的地方,而這份不同絕不是因爲他的膚色。
作爲一名蘇聯土生土長的年輕芭蕾舞藝術家,烏蘭諾娃可以說是成長在蘇聯局勢最爲緊張的那段歲月裡,國內戰爭所帶來的後續影響,尤其是政府高官那種獨斷專行的官僚作風以及安全委員會無處不在的“紅色恐怖”,令天生崇尚完美、渴求寧靜生活的烏蘭諾娃深感厭惡。而就在這個時候,德國人的入侵開始了,曾經號稱偉大、不可戰勝的蘇聯紅軍,在前線一潰千里,部隊成建制的投降或被殲滅,對於包括烏蘭諾娃在內的每一個蘇聯人來說,那都是一段黑色的回憶。
當然,也正是在那個時候,烏蘭諾娃產生了棄舞從軍的念頭,雖然這個願望終歸沒有實現。但是由此,她卻開始正式的接觸到了軍人,接觸到了軍人地生活,接觸到了戰爭的殘酷……接觸到了剛剛抵達北方戰役前線的楚思南。
“戰爭也是一門藝術,而且是自人類出現以來就已經存在,比其它各種門類的藝術存在時間都要久遠得多的藝術……每一位投身到這門藝術中的人,都是最富有獻身精神的藝術家,也正是因爲如此,這門藝術才能在最根本的程度上,震撼每一個人的心靈……你可以稱拿破崙是一名藝術家。沒有人會來批駁你,但是你絕不能稱米開朗基羅是一名軍事家。那隻能讓人譏笑你的無知。”烏蘭諾娃永遠都不會忘記她地朋友,年輕的法捷耶夫對她說過地這番話。正是因爲這番話,令她烏蘭諾娃開始注意到了那正在進行的戰爭,開始注意到了戰場上,那冒着槍林彈雨前仆後繼地無畏戰士。在那一幕幕充斥着鐵與血、火與生命的史詩般的輓歌中,烏蘭諾娃真實的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而這種發自內心的震撼,令她的藝術生涯。在這短短地兩年時間裡,走向了另一個巔峰。同樣是在這個過程中,烏蘭諾娃開始對楚思南這個男人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興趣。毫無疑問,在北方戰役之時,也就是她剛剛同楚思南接觸的時候,她感覺這個背景深厚的男人。還算是和藹可親,同其他的那些官員、將領相比,楚思南算是給她印象不錯的。及至後來戰役打響。她對楚思南地印象有了變化,她感覺這個男人那溫和的面容後面,其實隱藏的卻是暴躁、驕橫以及不近人情。她甚至認爲,爲了一場所謂地勝利,而強行命令成千上萬的士兵去送死,簡直是不人道到極點的做派。
可是後來呢?再後來呢?
烏蘭諾娃的心境,準確的說,是對楚思南的觀感,隨着她對戰爭,對軍人的進一步瞭解,也在發生着潛移默化的轉變。不知從何時開始,那些類似於暴躁、驕橫以及不近人情的缺點,開始在她的眼中變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優點。當某些時候,在她不經意間回想起當初楚思南爲了那場拿不到手的勝利,而大發雷霆的場面時,一種莫名的,來自於內心深處的感動,就會油然而生。
她開始關注報紙,關注方方面面關於前線戰事的消息,當然,最主要的,是關注楚思南所指揮的每一場戰役,而在關注的同時,她會憑着自己的想象去猜測,楚思南在指揮那場戰役時,會對自己的士兵說些什麼,他當時又在做些什麼,有什麼煩惱,有什麼喜悅。她會爲了楚思南所取的勝利而歡欣,會爲楚思南遭遇的困境而憂愁,會……
在某一個清晨,當她看着報紙上那張楚思南的黑白圖片而怦然心動的時候,她才猛然間意識到,自己完了,自己那顆原本打定主意要奉獻給芭蕾舞藝術的心,已經不再完全屬於自己了 ̄ ̄它已經有一半分給了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還是個有婦之夫。
不過即便如此,即便知道楚思南是個有婦之夫,烏蘭諾娃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這段時間裡,她一直在讀法捷耶夫的那部新作品,那是一部很好很感人的小說,名字叫《青年近衛軍》,儘管法捷耶夫的這部作品還沒有最後完成,但是它已經帶給了烏蘭諾娃太多的感動。而當這份感動轉移到楚思南身上的時候,就變成了一種難以抑制、迫不及待的渴求。正是因爲如此,當她今天第一眼看到楚思南的背影的時候,她那壓抑不住的情感,便刺激着她尾隨而來,並在圖哈切夫斯基辦公室外等候了半個多小時,才得以同楚思南見上一面。
烏蘭諾娃很想趁這個機會,當面把自己的情意向楚思南表達出來,不過此時,她又有些猶豫了,她開始擔心楚思南是否會接受自己這份感情,尤其是現在的他已經貴爲克里姆林宮的第二號人物,他會不會認爲自己是貪慕虛榮?又會不會認爲自己不知廉恥?
有一句話,叫做好事多磨,而這份多磨,反應在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上,其根本的原因。就在於人心地複雜。大家彼此間都無法看透對方的想法,所以,那些愛恨情仇之類的感情,都要在彼此的揣摩試探中,一點點的去接近、去體味、去表達。對於那些彼此有好感,甚至能夠由於這份好感而彼此結合的男女,這些揣摩試探,無疑將會耗費很多不必要的時間,不過話說回來,愛情的浪漫所在。也正是在於此。
經過一番忐忑之後,烏蘭諾娃終於還是退縮了。她放棄了在這個時候向楚思南表白心意的打算。
“還是算了,我們不說這些了。”烏蘭諾娃重新將目光投向窗外,她轉開話題說道,“將軍可知道加林娜這次爲什麼會出現在克里姆林宮嗎?”
對於烏蘭諾娃在緊要關頭轉變話題,楚思南微微感到一絲失望,不過很快他便從這一絲失望中恢復過來,同時還在暗中嘲笑自己過於的自以爲是,他感覺自己肯定是自我感覺過於良好了。本來也是嗎,憑什麼人家姑娘就非得喜歡你,而且這份喜歡還強烈到了非要當面表白地地步?
有了這種想法,楚思南一時間倒是變的放開許多,他上前一步,緊挨着烏蘭諾娃站定。笑了笑說道:“嗯,我猜應該是你在這裡有一場演出,畢竟新年即將到來。而克里姆林宮每年一度地慶典,在目前這種局面下也有必要恢復了。想想吧,如果這樣的慶典上,少了你地舞姿,那豈不是大煞風景?”
“將軍欣賞過加林娜的舞姿嗎?”烏拉諾娃輕笑一聲,搶白道。
“哦,這個,到目前爲止,還沒有那份榮幸。”楚思南有些尷尬的回答道。
“那我是不是可以將將軍的讚譽,看作是言不由衷的恭維呢?”烏蘭諾娃笑道。
“哈哈哈,”楚思南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感覺烏蘭諾娃這一番搶白,倒有些像是小妹妹在莫名其妙的發牢騷,“加林娜同志,你要知道,並非是我不想欣賞你那優美的舞姿,只不過這麼長時間以來,我在莫斯科停留地時間實在有限,而你展示舞姿的機會,又是如此的難能可貴,所以呢……”
“就算是將軍說的有道理吧,”不等楚思南把話說完,烏蘭諾娃就搶着說道,“不過若是將軍真的對加林娜的舞姿感興趣地話,眼下就有一個機會,將軍是否會把握呢?”
“那是當然,”楚思南毫不猶豫的說道。
“將軍請跟我來。”烏蘭諾娃那張精緻的臉上喜色一閃而現,她伸出一支瑩白如玉地小手,握上楚思南那略顯粗糙的大手,輕輕一拉之後說道,“今天,就在這克里姆林宮裡,加林娜要單獨爲將軍獻上一段獨舞,演員只有加林娜一個人,而觀衆也只有將軍一個人。”
“啊?你說什麼?”楚思南身軀一顫,驚聲問道。
“怎麼啦?將軍現在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等着去處理嗎?”烏蘭諾娃的眼睛裡泛着幽怨的光彩,細聲問道。
“不是,我只是覺得,只是覺得,怎麼好如此勞動你……”楚思南心生不忍,他籌措半晌,想要找出一個拒絕這個香豔邀請的理由,但是看起來他還是失敗了。
“這有什麼好客氣的,”烏蘭諾娃恢復笑臉,她喜滋滋的說道,“再說,我的獨舞也不是白讓將軍看的,加林娜還有一件事情需要將軍幫忙呢。”
“哦,什麼事情,說來聽聽。”任由烏蘭諾娃牽着自己的手朝門外走,楚思南隨口問道。
“嗯,是這樣的,”烏蘭諾娃腳下不停,嘴裡回答道,“我知道將軍這次不會在莫斯科停留太長時間,也許兩三天後就會返回東線了。而這段時間呢,我們一些演員組織了一個前線慰問演出團,在各個前線部隊中進行巡迴演出,目前,我們正打算前往東線去巡演,所以呢,就想搭一下將軍你的順風車,同時,到了那邊之後,還需要將軍在各方面給大開方便之門。嘻嘻,我爲將軍獻上的獨舞,就算是對此的答謝了,將軍以爲如何?”
面對身邊可人的這個要求,楚思南除了答應之外,還能再說什麼呢?他甚至隱隱感覺到,這次返回東線之後,他同這位芭蕾舞女皇之間,肯定還能發生些什麼。對於這一點,他是既有幾分忐忑,又有幾分期待。
就這樣,一男一女兩個人,相攜着穿過克里姆林宮內的層層迴廊,徑直朝烏蘭諾娃暫時居住的寓所走去,沿途,衆多克里姆林宮的官員與警衛目睹了這一場面,一時間,一個關於楚思南同烏蘭諾娃之間的緋聞話題,在宮內傳開了。
當然,這樣一個消息,是不可能瞞過吉爾尼洛娃的,有人甚至猜測,這位安全委員會的實權人物,會不會在醋意大發的情況下,爆出更多令人津津樂道的猛料。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所有人都失望了,因爲面對自己丈夫傳出來的緋聞,這位歷來心狠手辣的女人竟然沒有絲毫的表示,甚至後來在烏蘭諾娃同楚思南一道返回遠東的時候,她也沒有任何不滿的消息傳出。
對於吉爾尼洛娃在這個問題上有着怎樣的打算,恐怕只有克留奇科夫最爲清楚了,他知道,吉爾尼洛娃是一個務實的人,準確的說,是一個很現實的人。這個女人品評丈夫的緋聞事件,僅僅考慮一個問題,那就是對自己有沒有威脅。毫無疑問,烏蘭諾娃的出現並不會對她的地位構成威脅,她甚至對自己的丈夫能夠同烏蘭諾娃之間產生緋聞而沾沾自喜。
這是爲什麼?答案很簡單。長期以來,楚思南基於顯赫的功勳,在蘇聯人的心目中確立起來的是高不可攀的巨人形象,人們對他所存在的觀感,大都是敬畏交加,說白了,那就是楚思南對於如今的蘇聯人來說,就是一個神,一個高高在上的神。人們在敬畏他的同時,也由衷的感覺到了同他之間那遙不可及的距離感,而這對於吉爾尼洛娃來說,並不是感覺很好。
在吉爾尼洛娃看來,楚思南所需要的絕不僅僅是高高在上令人敬畏的形象,他更需要的是一種和藹的,令民衆感到親切的形象。
毫無疑問,這個突然傳來的緋聞,製造了這樣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