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黎把錄音筆打開,輕輕放在桌上。他把筆記本攤開,順着翻到了記滿筆記的那一頁。他仔細看了一遍密密麻麻的筆記,皺了皺眉頭,翻開了新的一頁。
肖黎旁邊坐着的是他的師傅羅奕。在律師這個行業裡,師傅是至關重要的角色。一個青年律師未來的發展,很大程度由他的師傅決定。假若師傅是刑事辯護專家,那他的徒弟大概會在刑事辯護領域發展;假若師傅是民事商業專家,那他的徒弟大概會在民事商業領域繼續深耕下去。羅奕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刑事辯護律師,他辦理的案件有很多都是各類媒體爭相報道的有名的刑事案件。
羅奕往座椅靠背上挪了挪,努力讓後背靠在角度有些刁鑽的座椅靠背上。他把手伸進手提包裡摸出了香菸盒,墊着手指敲擊了幾次,抖出了一根皺巴巴的香菸。
坐在肖黎和羅奕對面的是犯罪嫌疑人家屬。在這次溝通中只有犯罪嫌疑人的父親一個人,他穿着一件老舊的皮大衣,皮大衣上還殘存着一些可見的黴斑。
犯罪嫌疑人的父親見羅奕掏出香菸,急忙站起來,一邊把手往羅奕面前伸,一邊摁着打火機。可能是這個農村的老人第一次和律師打交道,有些顫抖的手幾次都沒打着火。羅奕好像並不在意這些,只是自顧自地掏出打火機點着香菸,又抖出一根遞給犯罪嫌疑人的父親。犯罪嫌疑人的父親見羅奕遞煙給他,顯得有些受寵若驚,急忙把打火機放在桌上,伸出兩隻手恭敬地接過香菸。他在鼻子下嗅了嗅香菸的氣息,順勢又把香菸夾在了耳朵上。
肖黎握着筆,在新的一頁寫下了這次和犯罪嫌疑人家屬溝通的主題:周文斌強姦案第一次家屬會面紀要。
周文斌的父親握着茶杯,手掌不斷在茶杯上摩擦,幾分鐘裡沒說出一句話。羅奕把最後一口煙深深吸進肺裡,把菸頭摁在菸灰缸裡,又拿起茶杯,往菸灰缸裡倒了一點水,菸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被水浸透,顯出更深的顏色。
“從目前我們得到的消息來看,你兒子周文斌並不是嫖娼,而是涉嫌強姦,公安機關也是以涉嫌強姦逮捕他的。”羅奕輕描淡寫地說出案子最核心的內容,肖黎轉着手中的筆,看着周文斌的父親。
周文斌的父親依舊沉默着,只是手掌摩擦茶杯的動作停住了。他好像在思考些什麼。
羅奕見周文斌的父親對自己說的話沒有任何迴應,便讓肖黎把通話錄音放出來。
肖黎從包裡拿出了另一隻錄音筆,打開了一段錄音,放在周文斌父親面前。
錄音裡先傳來的是一直電話等待的聲音,緊接着電話被接通,能聽出來先說話的人羅奕。
“老同學啊,找你打聽個事兒方便嗎?”
“你等下啊老羅,先別掛。”電話那頭傳來了挪動椅子的聲音,緊接着是皮鞋的聲音,開門的聲音,關門的聲音,然後又是挪動椅子的聲音……
“這會兒方便了。”
“老同學啊,我這兒有個案子,犯罪嫌疑人叫周文斌,昨天晚上九點左右警察抓的人,好像是嫖娼,具體你幫我查下吧。”
電話那頭沒有迴應,只是傳來一陣鍵盤敲擊的聲音。過了半分鐘左右,電話那頭的人說話了:“什麼嫖娼,涉嫌強姦。”
“涉嫌強姦?”羅奕的聲音提高了許多。
“嗯,強姦。”電話那頭又一次作出了乾脆地確認。
“能說說案情嗎?”
“多的我也不方便透露,你知道規矩的。只能告訴你涉嫌強姦,受害者不止一人,犯罪行爲也不止一次,審訊筆錄已經出來了,周文斌對部分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受害人情況呢?幾個受害人?”
“老羅啊,這個不太方便……”
羅奕和電話那頭的人寒暄了幾句,錄音也在這時候結束了。
肖黎一邊拿回錄音筆,一邊說:“周先生,這是昨天羅律師和公安局的人瞭解案情的錄音,公安局很清楚的表達了您兒子周文斌不是嫖娼,是涉嫌強姦。”
肖黎話還沒說完,羅奕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腳,肖黎一下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說的多了點,便不再說話。
周文斌的父親拿出煙遞了一根菸給羅奕,又遞了一根給肖黎。肖黎把煙輕輕放在桌上,趁着羅奕伸手拿打火機的空當把點着火的打火機伸到了羅奕面前。
周文斌的父親也點燃香菸,深吸了一大口,咳嗽了兩聲,但沒見有煙霧吐出來。這個滄桑的中年男人終於說話了。
“羅律師,肖律師,我兒子不可能強姦,他很內向,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你們要給警察說啊……”
“羅奕很強硬地打斷了周文斌父親的話。
“周先生,我們今天的溝通是基於事實的基礎。剛纔的錄音你也聽了,目前我們要做的,就是確定代理關係,然後儘快把事實弄清楚,明白了嗎?”
周文斌的父親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我兒子多久能出來?”周文斌的父親提出了新的問題。
羅奕把扔進菸灰缸裡,燃燒的菸頭遇到水發出了“嗞嗞“兩聲,徹底熄滅。羅奕又倒了點水在菸灰缸裡,做完這一切他才平靜地說道:“我給您講下大概流程吧。”
羅奕又點燃一支菸,開始給周文斌的父親講起了刑事案件辦理的大概流程。
“犯罪嫌疑人首先會接受公安機關的調查,如果查明有犯罪事實,那麼就會對犯罪嫌疑人進行逮捕。逮捕過後,公安機關會進一步對犯罪嫌疑人和案件進行調查,在這期間犯罪嫌疑人會被羈押在看守所裡,符合取保候審要求的犯罪嫌疑人可以取保候審。等到公安機關的調查結束,就會把案件移交給檢察院,檢察院審覈無誤後會向法院提起公訴,法院受理後會對犯罪嫌疑人進行審判,審判後該坐牢就坐牢,該槍斃槍斃,該釋放釋放。”羅奕抖了下菸灰繼續說:“我們要做的目前就是搶時間,確定代理關係以後我們會第一時間去會見犯罪嫌疑人並瞭解情況,符合取保候審條件的會協助家屬辦理取保候審,同時開始我們的調查,等到公安機關調查結束把材料移交給檢察院時,我們就可以向檢察院申請閱卷,看到公安機關移交的所有案件材料,犯罪證據等等。在這個時候,我們會確定我們的辯護思路,總的目標就是爭取讓犯罪嫌疑人在法律的限度內受到更輕的懲罰,能保命的就保命,能少蹲的就少蹲,能不蹲的就不蹲……”
“那我多久能見周文斌?”周文斌的父親急切地問羅奕,轉頭又望向了肖黎。
“目前您是見不到他的,現階段只有代理律師可以會見。”肖黎回答完周文斌父親的問題,看了看羅奕,羅奕面無表情的盯着周文斌的父親,沒對肖黎的回答繼續補充。
周文斌的父親拿起手機,翻出了周文斌的微信朋友圈給羅奕看,自言自語地說:“羅律師你看,文斌很老實的,是不是警察弄錯了,他很老實,是不是被那些小姐誣陷了……”
羅奕沒接周文斌父親的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側身跟肖黎說:“今天的溝通就到這裡吧。”
肖黎合上本子,保存了錄音筆的錄音,開始收拾桌面上自己的東西。
周文斌的父親好像意識到什麼,急迫的問着:“羅律師,肖律師,您二位能幫幫忙嗎,求求您二位了。”
肖黎把正要裝進包裡的本子又拿回桌上,看着羅奕。
“我們能做的剛纔已經告訴你了,我們的價值就是在法律的限度內盡最大努力保障當事人的權益。”羅奕簡明扼要的回答了周文斌父親的請求。
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羅奕和肖黎詳細的瞭解了周文斌的成長經歷,性格特點,學習和工作經歷,社交網等等。臨走時,周文斌的父親一邊給羅奕鞠躬,一邊承諾:“羅律師,肖律師,辛苦了。律師費我明天湊一湊,明天晚上前一定打到你們律師事務所的賬戶裡……”羅奕一邊迴應着周文斌父親的承諾,一邊把剛籤的代理合同遞給肖黎,讓他裝好。
羅奕和肖黎離開茶樓時,天已經徹底黑了。霓虹燈的燈光,路燈的燈光,汽車的燈光交織在一起,讓黑夜顯得比白天更熱鬧。
肖黎坐進羅奕的車裡,茫然地望着窗外。這是他畢業後參與的第一個案件,二十多年的人生,他第一次距離犯罪這麼近,近到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