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黎正在電腦上填寫着數字,開銷那一欄密密麻麻的,收入那一欄空空如也。
手機發出刺耳的鈴聲,肖黎愣了半天才拿起手機。之前那部手機摔壞後他一直沒修,想着換個屏幕可能都要幾百塊,還要賠五百塊的修車費,加上破了的褲子,損失都一千多塊錢了。他找出了大二換手機時那部舊手機,換了手機用後,新的鈴聲多少讓他覺得還有些不太適應。
來電號碼是完全陌生的,肖黎沒想那麼多,趕快接起來,畢竟這幾天他往那些規模不大,又沒知名度的律師事務所投了不少簡歷,有很多律師事務所都在打電話約他面試。
“是肖黎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是一個年輕女性,肖黎感覺有些耳熟。
“嗯,是我,請問您是哪位?”
“被你追尾的。”
肖黎想起了前兩天發生的事,他有些擔心對方去了修理廠,要擡高賠償價格。
“知道,知道。實在不好意思啊,我沒你的聯繫方式,也沒法聯繫你,你給我個賬號吧,我把錢給你轉過來。”
電話那頭沒有回答。
等了幾秒,肖黎聽見了一箇中年男人的聲音。
“肖律師,我是她父親,也是個律師,賠償你們談好了就行。我是看你在找工作,畢業的學校也不錯,剛好我的律師事務所缺律師,想跟你聊聊。”肖黎聽見電話那頭這麼說有些驚訝,連忙答應下來。
掛掉電話,肖黎的手機上收到了一條短信,短信上是一個地址,一個聯繫電話和一個律師事務所的名字,短信最後備註了一個名字:羅奕。
肖黎上網查了下這家律師事務所,沒有找到這家律師事務所的廣告,他又登錄律師協會的網站,查了羅奕的基本資料。羅奕的履歷讓肖黎有些吃驚,他沒想到,車主的父親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刑事律師。
肖黎順着導航找到了羅奕的律師事務所。羅奕的律師事務所藏在一個老舊的樓裡,看起來這棟樓的年齡和肖黎的年齡差不多大。肖黎按下七樓的按鈕,電梯震了一下,吱吱呀呀的往上走。電梯裡瀰漫着外賣和香菸的氣息,接近報廢的電梯排風扇吃力的轉着,感覺想要把這種逼仄和憋悶抽走。
電梯門打開,肖黎走出去,弘和道勤律師事務所幾個大字正對着電梯門口。律師事務所的亞克力大字前有一個前臺,前臺上有一層薄薄的灰,看起來有一段時間沒擦打掃過了。前臺沒有人,只有一盆早已經枯萎的蘭草。
肖黎環顧了下四周,右邊是電動玻璃門。他轉身過去,摁下了玻璃門的門鈴,但門鈴沒發出任何聲音。肖黎又摁了幾次,還是沒聽見門鈴聲,也沒有人開門,他拿出手機,給羅奕撥了過去。
半分鐘後,羅奕叼着煙走到門口給肖黎開了門。
“不好意思羅老師,打攪您了。”肖黎一邊問候羅奕,一邊把手伸過去。
羅奕也伸出手,肖黎和羅奕握手時感覺羅奕的皮膚滾燙、粗糙。羅奕握手時力度有些大,另一隻手拍在了肖黎的肩膀上,肖黎能感覺到他肩上的手在用力把他往裡推。
“肖律師很守時啊。”羅奕一邊走一邊跟肖黎搭話:“我們這裡舊了點,平時我也懶得打掃,見笑了啊。”
羅奕把肖黎帶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裡,經過辦公區時,肖黎看到只有一個發胖的女人坐在座位上看着電腦裡枯燥的連續劇。羅奕的辦公室不大,天花板上的幾盞暖色射燈已經不亮了,全靠白光燈支撐着辦公室裡的照明。
羅奕讓肖黎隨便坐,肖黎一屁股坐在了面前的黑色皮沙發裡,瞬間肖黎感覺從臀部傳來了一陣被衝擊的疼痛。
“你換一個沙發坐,這個沙發壞了。”羅奕說着,把一杯茶放到了茶几的另一邊。
肖黎起身坐到茶杯前的沙發上,這次的沙發雖然是好的,但沙發靠背頂上的灰塵讓肖黎不敢往後靠。羅奕拉來一把椅子,坐在肖黎旁邊,又起身把已經堆滿的菸灰缸拿過來,重新坐下。
“我們這個律師事務所很老了,比你的年齡都大,絕對的老品牌。”羅奕有些自豪的開始介紹他的律師事務所。
“我們這個律師事務所跟別的律師事務所不一樣,別的那些律師事務所什麼案件都接,離婚、經濟糾紛、刑事案件、非訴業務……搞的亂七八糟的,我們只做刑事案件。好多同行覺得我們挺傻的,做離婚、經濟糾紛、非訴業務之類的市場上不缺業務,錢也好掙,但我們就是不碰那些業務,來了也不接。”羅奕說完,給自己點了一根菸,抽了一口,又給肖黎遞上一根。
肖黎接過煙放在茶几上,接上羅奕的話茬:“是,現在只做一個專業律師事務所的確實不多了。”
“我們當初決定做刑事案件,主要是因爲我和另外三個合夥人都是從公安系統出來的。我們是同學,也是室友,那時候我們都在公安大學讀刑事偵查專業,畢業以後分配到了不同的公安局裡。幹了好多年刑警,實在是不想幹了。那時候年輕嘛,看着人家下海都賺錢了,我們想着也應該下海闖蕩,商量了下就都離開了公安系統。剛出來的時候學人家當倒爺,倒騰打口磁帶,後來倒騰大哥大,BP機,都沒掙到錢,還差點賠的傾家蕩產。可能掙錢是命數吧,我們四個人命裡應該沒有經商的天賦,後來覺得市場經濟越來越火熱,我們就決定去考試,做律師。律師事務所剛成立的時候,我們幾個也是什麼案子都接,但那時候市場經濟還不發達,經濟案件少,人也不像今天那麼開明,離婚案件也不多,刑事案件算是比較多的,加上我們有這塊兒的專業,也有這塊兒的資源,就決定只幹我們專業的刑事案件。”
肖黎對羅奕的創業史是沒什麼興趣的,想找個機會掐斷羅奕的話,但羅奕正說在興頭上,完全沒發現肖黎的嘴脣動了幾次,想說點什麼。
羅奕繼續給肖黎講述他的經歷:“那時候辦律師事務所挺賺錢的,雖然我們只做刑事案件,但業務也很多,最多的時候我們有七八十個律師,這一層辦公樓就是那時候買下來的。”
“現在可能不好做吧。”肖黎給羅奕拋出了一個拉近時代的問題。
“不好做是歷史發展的必然,畢竟環境好了,犯罪率是低了很多。但說不好做也不完全對,現在的犯罪更加新型,經濟犯罪的多了很多,都是時代的發展,不可阻擋的洪流。那時候很多青年律師在我們律師事務所裡,都是我們四個的徒弟,業務量下去了,我們就挨個跟他們談,鼓勵他們出去辦自己的律師事務所。缺錢的,我們支持,算是入股,成本吃緊的,可以就在我們這裡辦公,現在市面上好幾個大的律師事務所都是從我這裡走出去的。”羅奕說着,擡起往旁邊指了指,繼續說道:“旁邊那個辦公室,以前是李永恆的,就現在挺有名那個永和泰律師事務所的主任,當年也是我徒弟,後來我勸他自己出去打拼,給他投資了五萬塊錢。那會兒他剛起步,爲了節約成本,就在隔壁那個辦公室辦公,現在人家搞得好啊,他去年又換了個更大的辦公室,在高新區那邊,嶄新的寫字樓,整整兩層,換了新地盤還叫我去剪了彩,到現在每年還給我分紅,說是當年我投資他的分紅。”
肖黎暗自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摳破了腦袋想進去的永和泰律師事務所,主任居然是面前這個不起眼的大爺的徒弟。肖黎調整了下狀態,決定好好和羅奕聊聊,說不定自己進永和泰律師事務所他能幫個忙。
“那後來呢?”肖黎繼續問羅奕。
“後來啊,後來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樣。我們年齡也大了,大家一商量,他們三個說要提前退休,這裡就我看門了。我們四個後來就走上了不同的路,一個搞房地產開發,一個提前退休天天開着房車到處旅遊,還有一個在家窩着,寫寫書法,沒事兒擺弄下花鳥魚蟲。我閒不住,這輩子還是對法律有崇高的理想,這不就留下來守着,有案子就接,沒案子也無所謂。”羅奕說完,發出了爽朗而渾厚的笑聲,接着使勁咳嗽了幾聲。
“我年紀也大了,還是想找個接班人,畢竟專注於做刑事案件的律師事務所全國也沒幾個,該堅守的東西需要堅守,這是經營的理念,也是法制專業的理念。這麼幾年我也在物色年輕人,他們來了幹不下去,刑事案件枯燥,案源相對其他案件少很多,難度又大,年輕人想掙錢,他們靜不下來。”羅奕說這些話的時候顯得有些滄桑,說完後重重嘆了口氣。
肖黎有些後悔自己講了想去永和泰律師事務所又被拒絕的事兒,他突然有些同情面前的羅奕,在同情裡還摻雜着他不理解的堅持和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