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黎從羅奕那裡離開時,羅奕遞給了他一張紙,囑咐他回去再打開。肖黎雙手從羅奕手裡接過那張疊起來的紙,放進褲兜裡,坐着吱吱呀呀的老電梯下樓。
從羅奕的辦公室出來,肖黎深吸了一口氣。雖然空氣中滿是汽車尾氣混合着陽光、路邊小吃的味道,但相比羅奕辦公室的香菸氣息好聞多了。羅奕走了兩步,從褲兜裡掏出那張紙,紙上寫着一句話:找到工作了記得賠,我的車,補漆得一千。在這句話的右下方龍飛鳳舞的簽着羅奕的名字。
肖黎對羅奕的好感瞬間煙消雲散,一邊嘴上嘟噥着羅奕是個奇葩,一邊把紙撕得稀碎,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裡。
晚上回到家裡,肖黎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家長裡短聊了半天,最後纔開口說需要支援點錢。肖黎的爸媽聽了也沒多問,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提醒他照顧好自己,要是手裡不寬裕就開口。掛完電話,肖黎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他原本以爲,努力考上理想的學校,學完法律,成爲律師,雖說不能大富大貴,但也不至於緊張到手裡沒錢。二十多歲了,還找家裡要錢,他覺得自己無能,也難過。
肖黎洗了把臉,重新打開手機,微信上收到了父親轉給他的一萬元,肖黎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才點下收款。
肖黎看了看時間還早,他從剛收到的錢裡往銀行卡里提現了一千,然後提上包下樓,去了最近的自助取款機,把一千元取出來。肖黎想這會兒就把錢給羅奕送過去,他此刻很討厭羅奕,討厭羅奕的奇怪,討厭羅奕的斤斤計較,討厭羅奕的一切。
電梯門打開,外面黑漆漆的,只有應急逃生標識發出冰冷的綠光。看樣子羅奕已經走了,辦公室空無一人。肖黎走出電梯間,打開手機的補光燈,四下環顧了一下。玻璃門已經鎖上了,他看到那個破舊的放着枯萎蘭草的前臺,他彎腰用手機照着那盆枯萎的蘭草,枯萎的蘭草在牆上映出影影綽綽的影子,顯得張牙舞爪。
肖黎把花盆擡起來一點看了看,把一千塊錢放在花盆下,又看了看,發現花盆傾斜了,能明顯看出花盆下壓着東西。他把錢拿出來,又彎着腰用手機仔細的觀察前臺,在旁邊看見了插着鑰匙的抽屜。他打開抽屜,裡面是一些印着文字的發黃的舊紙。肖黎把錢進抽屜裡,用鑰匙把抽屜鎖上,把鑰匙又壓在了花盆下。做完這些,肖黎的手指用力搓了搓,把手指上的灰塵搓掉,然後摁下電梯離開。
肖黎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一邊走,一邊給羅奕編輯了一條短信:羅老師,補漆的錢放在您律師事務所前臺的抽屜裡了,前臺的抽屜鑰匙我壓在了前臺桌上的蘭草花盆下。編輯完信息,肖黎又仔細看了一遍,在“補漆的”三個字後面加上了“一千元”,又仔細看了一遍,點擊了發送按鈕。
一路上,肖黎都時不時的摁開手機,看看羅奕是否有回覆他消息,一直到他睡前,羅奕也沒有回覆他。肖黎心裡想着,錢應該不會有人拿走,畢竟那個地方沒人去翻。
肖黎早上起來的時候,又一次打開短信,羅奕的信息赫然釘在手機屏幕上:錢已收,方便時來取收據,或回覆地址郵寄給你。
肖黎本想回復一個地址讓羅奕把收據寄來,後來想想,沒再回消息。他不想跟這個奇怪而小氣老頭再有什麼接觸。
快到中午時,肖黎的手機難得的響了起來。給他打電話的人自稱是永和泰律師事務所的主任助理,說是主任約他下午見面。肖黎有些驚訝,完全沒預料到永和泰律師事務所的主任會約他見面。肖黎心想,可能是羅奕幫了他。他很想給羅奕打個電話問問怎麼回事,但轉念一想還是不打了,畢竟現在什麼情況自己都還不清楚,他決定先去見面再說。
肖黎提前了二十分鐘感到永和泰律師事務所,他進去以後就在前臺的休息區坐下,只是告訴前臺自己約了律師,自己在這兒等會兒。肖黎坐在沙發上一直看着手機,距離約定見面時間還有五分鐘的時候,他給自稱是永和泰律師事務所主任助理的人打了過去。很快,一個高挑的女人,穿着一套藏青色的職業裝,踩着尖頭的高跟鞋走過來。
“請問是肖先生嗎?”女人走過來先伸出了手。
肖黎也起身,愣了一下,然後伸出手,用手掌前半部分輕輕和女人禮貌性的握了一下說:“是。”
那個女人禮貌的微笑了一下對肖黎說道:“李主任已經在辦公室等您了。”說着,女人又伸出手臂,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那個女人把肖黎帶到了一間掛着“主任”牌子的辦公室前,敲了敲門,然後說:“李主任肖先生來了”。
肖黎側身往前,明亮的辦公室裡,一個精瘦的,帶着眼鏡的男人坐在沙發上,聽見羅先生來了,放下手裡正在搗鼓的茶具,起身迎接。
“您是肖黎肖先生吧,我是李永恆,永和泰律師事務所的主任。”李永恆主動的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然後伸出手請肖黎進去。
肖黎走到沙發前,李永恆請他坐下,轉身跟他的助理說了兩句後,那個女人離開了辦公室。
李永恆坐在肖黎對面,把水壺裡滾燙的開水澆在茶具上,再把水壺放回去,自動加水的聲音充斥着整個辦公室。李永恆開了一包茶,跟肖黎說:“試試這個,這個金駿眉的味道正。”
肖黎答謝了李永恆,沒再說話。他的大腦還在飛速運轉,思考李永恆爲什麼突然約他見面,要跟他說些什麼。
李永恆把茶盞放在肖黎面前,給茶盞裡倒了些茶水,肖黎說了聲謝謝後,把視線移回李永恆臉上。
“難得師傅親自推薦人才,不容易。這麼多年了他都沒親自給我打電話推薦過人才,你是第一個。”李永恆平淡的說出這些話,但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重錘,敲擊着肖黎的內心。
李永恆接着說:“我看了你的簡歷,畢業院校不錯,雖然沒工作經驗,但師傅說你人品端正,是個好苗子。”肖黎聽完李永恆的話,滿腦子都是問號。他想,可能是昨晚把錢送去這件事讓羅奕覺得他人品不錯吧。
李永恆把茶杯放下,話鋒一轉問肖黎:“你怎麼不去師傅那裡?”
肖黎沒想到李永恆會突然拋出這個問題,他臉上像火燒一樣,覺得有些不快。
李永恆見肖黎沒有回答,繼續說道:“你應該跟着師傅的,比跟着我強。師傅這麼多年積累的刑事案件經驗值得你學,師傅也覺得你是個好苗子,他看人不會錯的。”
肖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上李永恆的話:“我是想做商業經濟類案件的,對刑事沒多大興趣。”
李永恆給肖黎續上茶,站起身走到窗戶前,思考着什麼。他把手插進褲兜裡,轉身對肖黎說:“試試吧,作爲你的前輩很真誠的跟提一個建議,跟着師傅試試。如果一年以後你還是堅定的想做商業經濟案件,我可以給你機會。你還年輕,別錯過了這個機會。”
肖黎沉默了會兒,點了點頭。
李永恆把肖黎送到電梯間,幫他摁了電梯,等待電梯的時候李永恆語重心長的告訴肖黎:“三年後你會感謝你今天的選擇,我能有今天,多虧了師傅。”
肖黎走進電梯,朝着李永恆說:“謝謝李主任給我的建議,您的話我會認真考慮的。”
李永恆揮着手笑了笑說:“叫師兄吧。”
從永和泰律師事務所出來,肖黎撥通了羅奕的電話,電話等待了許久羅奕才接起來。
“小羅啊,面試如何?”羅奕的話語間帶有一些戲謔。肖黎聽着羅奕這麼問,覺得羅奕有些幸災樂禍。
肖黎反問羅奕:“羅老師,我的面試結果您應該知道啊。”
羅奕在電話那頭髮出了震耳欲聾的笑聲,肖黎覺得聲音有些大,像是要把腦袋炸開,把緊貼在耳朵上的手機拿遠了些。
羅奕笑完後,很認真的說道:“我知道啊,知道。李永恆那小子跟我說了,他勸你跟我。你準備怎麼選,要不要跟我啊。”
肖黎沒有正面回答羅奕的問題,只是說自己要考慮下,三天內給他答覆。
晚上,肖黎跟幾個同學約在了一起吃燒烤。席間大家都聊起了現在的工作,幾個同學裡,除了肖黎還沒找到合適的律師事務所,另外還有兩個同學一個準備考研,另一個準備考公務員,也都沒工作。
另外幾個同學問起肖黎怎麼沒找到律師事務所的時候,肖黎只是笑笑,沒具體說原因,只是說有一個做刑事案件的律師事務所讓自己去,但還在考慮。
幾個同學都有些好奇,大家都好奇肖黎作爲一個學霸,會選擇什麼樣的律師事務所,大家便起鬨讓肖黎說說。
肖黎端起酒杯,一仰頭把杯子裡的啤酒一飲而盡,抹乾了嘴脣上沾的啤酒,跟大家說道:“弘和道勤律師事務所,一個挺老的律師事務所。”
坐在肖黎旁邊的同學發出一聲驚訝的“臥槽”,一把拍在肖黎的肩膀上,連呼着“牛逼”。
肖黎和幾個同學一樣,都一臉茫然的看着他。
發出驚歎的同學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說道,跟肖黎說道:“兄弟,去啊,這家律師事務所在刑事案件領域他不排第一,沒哪個律師事務所敢說自己是第一。你去吧,去了有機會把我也弄進去。”
肖黎努力把自己的驚訝壓住,故作平靜的說:“有那麼厲害嗎?”
肖黎的同學把酒杯放下,不屑的說道:“當然啊。你不知道,當年弘和道勤的主任,叫羅什麼的那個律師,他辦的一個案子是成爲了案例級的。”
“我給你們講講這個案例級的案子吧,聽了你們就知道這個羅什麼的律師有多厲害了。”肖黎的同學把杯子裡的啤酒一口喝完,把椅子往後挪了挪,又伸了伸腿,開始講述這個案子:“這個案子原審理是有罪的,當事人叫吳紅林,一審的時候認定吳紅林構成了故意傷害罪,判決吳紅林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