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時鐘指針轉動的聲音,在腦海中清晰作響。
【一階星門——清涼鎮,開啓倒計時:6:00:00。】
一道空靈的聲音閃過,任也大腦回歸平靜。
充斥着刺鼻菸霧的辦公室內,黃維坐在椅子上,表情有點愧疚:“相信我,之前我們催動過這根筆,具體方式,就是一邊臨摹和一邊念出那句話,誰拿到它都可以用。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它會與你綁定……這可能和那個呼喚聲有關。”
任也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目光呆愣。
剛剛星痕之門出現後,那根古樸的毛筆,就突兀地消失在他的手裡。緊跟着,任也就聽到腦子裡響起了指針轉動的聲音,以及那個空靈的提醒聲。
還有……那宛若深淵的星門中,究竟是誰在呼喚自己?一想到那個聲音,任也就頭皮發麻。
太踏馬詭異了,這完全無法用自己智慧的大腦做出任何解釋啊!
短暫的安靜過後,任也覺得自己需要平復一下情緒,擡頭勾手道:“給我根菸。”
黃維有些擔憂地看着他,一邊抽出香菸,一邊輕聲詢問道:“你……你感覺到自己有什麼變化了嗎?”
任也接過煙,右手哆嗦的用火機點了兩次才點燃,隨即深深吸了一口:“我腦中出現了一個聲音,準確地說,是一個六小時的倒計時。”
二人對視,黃維嘴脣蠕動了一下:“那就是徹底綁定了。”
“就是說,我必須要進去?”任也感覺這煙有點嗆嗓子,皺眉咳嗽了兩聲:“沒得選了?”
“是。”
“那我只有六個小時的準備時間?”
“對。六個小時後,不管你願不願意都會進去。換句話說,星痕之門已經選定你了。”黃維點頭。
聽到這話,任也目光逐漸變得平靜:“昨天你答應我的事兒,辦了嗎?”
“已經辦好了。”
“呵,我還有六小時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要不……你陪我轉轉?”任也苦笑着問。
“可以。”
黃維起身。
任也右手掐着香菸,故作淡定地評價了一句:“你這煙是假的,嗆嗓子。”
黃維目光古怪地看着他,擡手指了指:“你沒發現,你抽的這根菸……是沒有菸嘴的嗎?”
“啊?”
任也低頭看了一眼香菸,瞬間呆住。
“你抽反了,給菸嘴點着了。”
“……!”任也依舊保持着淡定的形象:“菸嘴好,勁大。”
黃維能看出來,他內心非常緊張,還沒有完全從詭異現象的震驚中走出來,但這個小子偏偏又想保持一副冷靜的姿態與自己交談。
呵,有趣。
言畢,二人一塊離開了辦公室。
走到主樓梯旁邊時,黃維不自覺地看了一眼身後,並衝着攝像頭眨了眨眼睛。
監控室內,二十餘位形象迥異的人,正死死地盯着監控屏幕中任也的身影。
人羣前側,一名身着深藍色布衣的青年,背對着衆人,聲音清冷地說道:“通知黃維。任也,滬市編號001,從即刻起,誰要私自泄露001的任何信息,一經查實,按照叛國處理。”
“明白。”旁邊站立的中年點頭。
“刷!”
頃刻間,室內突然蕩起一陣涼風,那穿着深藍色布衣的青年化作一陣煙霧後消失,剛剛身體停留過的地方,只留下一張道符緩緩燃燒,落地成灰。
這青年一“走”,室內衆人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頓時炸開鍋了。
“星門在呼喚一個普通人?這TM是從來沒有過的現象。”
“炸了,黃哥這把是徹底炸了!狗日的紅眼狂戰,運氣太好了。”
“可恨啊,爲什麼任也不在我們區蹲監獄?!”
“這個人要是給我帶,真給他找幾個壓榨腰子的小姐姐又有何妨?”一位美豔的少婦這樣說着。
“前面四個人都無了,一個新人又能走到哪一步呢?唉,越稀有越難。”
這話一出,室內安靜。
大家沒了興高采烈的討論,反而都流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
下午,一座普通的幼兒園旁,任也戴着鴨舌帽,正坐在室外的遮陽傘下與黃維喝着熱咖啡。
他目光有些空洞地盯着前方,大腦急速運轉。
按照黃維說的,在自己之前有四名玩家,曾經歷過兩次連續任務,結果卻是全部死了……
一具死了三天的屍體,帶着那根“筆”走了出來。
然後,這筆被催動,最終的星門打開,卻有一道空靈的聲音在不停地呼喚自己……
任也想到這一切,內心有一種被閻王爺親自點名的恐懼感。
黃維依舊是一副油膩邋遢的打扮,看着任也的側臉,輕聲詢問道:“真的不找一個藉口見見家裡人嗎?我有這個權力的。”
“幹不好就會死。”任也回過神:“說實話,我心裡有點害怕。見了他們……只會更害怕。”
“嗯。”
黃維沒再多說,只從懷裡掏出一個鼓鼓的信封,在桌面上輕推到了任也面前:“這是你昨天要的十萬塊錢。”
“好。”任也點頭卻沒有道謝。
黃維狠狠吸了口煙:“還有,我按照你們原單位的撫卹金標準,給你申請了一筆一百三十多萬的……特定款項,你現在就可以支配它。”
“如果我能活着,錢我自己領;如果我活不了……這錢你就交到我爸手裡。”任也在這一刻,強行屏蔽了大腦中繁雜的情緒,他需要讓自己冷靜下來,以便在接下來的談判中,提出合理訴求,保證自己的權益。
黃維緩緩點頭:“其實這錢呢,雖然數額蠻大的,也沒有過提前批的先例,但我還是覺得應該給,不論是……!”
說這話的時候,老黃其實心裡覺得這個數額不算小,而且是提前預支的,他認爲自己的行爲是仗義的,是充分替任也考慮過的,所以語氣充斥着老闆突然給員工漲工資似的炫耀感,也有一點點想給任也安慰的意思,但這都是善意的。
任也感受到了對方的情緒,扭過頭打斷着問:“除了這個錢,就沒別的了?”
“啊?”黃維怔了一下:“……那還有什麼啊?”
任也露出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我提幾個要求吧。”
“行,你提。”黃維下意識地掏出小本本:“我記一下。”
一份如此危險的工作,那人家自己提點要求這也正常嘛,老黃這樣想着。
“我的情況你應該瞭解。我父母很早就離婚了,老頭靠寫網文把我們兄妹拉扯大不容易,所以很多事兒,我都得替他提前考慮好。”任也瞧着黃維:“他未來的醫療保障,能不能想辦法跟你這個部門掛鉤?說白了,就是管他生老病死,而且要有一定標準。”
老黃眨眼看着任也,吸了口涼氣:“行,我回頭跟相關同事研究一下,不過這個事兒……!”
“還有,我家的房子有點小,能不能按照你們單位的分配標準,給他們換個房子,要七十年產權,可以買賣的那種。因爲我要答應你,也算是單位一員了吧?這不過分。”不待老黃反應過來,任也又提了第二個要求。
“……!”老黃握着筆的手抖動了一下,看向任也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意外。
“還有,我妹妹在上大學,學習成績嘛……呃,這先不提了。”任也搓了搓手掌:“但她一直有一顆想要進步的心,我就想着,你們能不能找找關係給她保研一下?”
老黃目瞪口呆。
“哦,還要把她畢業後的工作解決了,咱們單位應該也缺這種想要強烈進步的文職人員。”任也立馬補充道:“我妹妹外形很不錯的,肯定符合形象標準,而且也算是書香門第出身了……。”
“我查過資料,你爸寫網文,除了開車就不會寫別的了,從法律上來講,他有進監獄的風險,你知道嗎?”老黃打斷:“說書香門第的話,會不會有點硬靠的意思呢?”
“總之,我妹妹這個事兒……!”
“我明白你意思,小任。”老黃放下小本本,坐直身體,一本正經地分析道:“你看這樣行不行。你爸的醫療保障,按照西湖療養院的標準去辦,死後國葬,可以不?”
任也立馬點頭:“可以啊。”
“還有你妹妹,也別進什麼文職部門了。我回去就給上層領導擼了,讓她指揮我,行不?”
“其實也不用級別這麼高……。”
“對了,你看你爸也離婚多年了,我再給你想辦法找個後媽,這樣連晚年感情生活都解決了。”老黃認真地補充着。
“那就按照你說的辦吧。”任也直視着對方迴應道。
“操!”
老黃忍不住罵了個髒字:“你還真敢想啊?!”
“命都給你們了,有什麼不敢想的?”任也很淡然,一字一頓地回:“你也不要再給我上升高度,談什麼民族啊,普羅大衆啊。三年多的監獄生涯讓我總結出一個道理。個人和民族要雙向奔赴,都值得熱愛。”
二人對視,任也寸步不讓,表情冷靜得像個華爾街之狼。
最終,老黃這位性情中人,只稍微思考了一下,便回道:“超過你個人待遇的部分,我決定不了,但我會盡力去辦。至於房子,你爸的醫療保障,最多一年,我會想辦法批下來。”
“你人還不錯。”任也豎起了大拇指。
“……這些條件遞上去,審覈人員估計會以爲我和你有血緣關係。”老黃有些崩潰,仰脖喝了一口咖啡。
二人沉默了一會,任也看着幼兒園的雙眼眯了起來,臉上也泛起了笑意。
馬路對面,一名年輕的幼兒園老師,在三名工作人員的陪同下,領着一名三歲左右的小女孩走了過來。
任也起身迎了過去,無關人等自行站在一旁迴避,只有那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任也。
“朵朵。”任也站在馬路旁,彎腰蹲下身:“都長這麼大了?”
任也只見過這個小女孩一次,是他開庭當天。
“你是誰啊?”小女孩往後閃躲了一下問道。
任也沉默許久,在陽光下撫摸着對方的小腦袋瓜:“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他們說……我沒有爸爸。”小女孩眨着大眼睛,小臉一直繃着:“你……你怎麼是朋友?”
任也聽到這話,久久無言。他雙眸仔細打量着小女孩的五官,不由得就會想起自己那位朋友的臉頰。
他很愛笑,是隊裡的開心果,文藝骨幹。
“你有爸爸,而且……你永遠也不能忘記他。”任也亮出黃維給他的那個裝錢信封,塞進了小女孩的書包裡:“這個你帶回去給媽媽,提醒她看裡面的信。”
“媽媽不讓我拿別人東西。”
“拿着吧,他和你媽媽也是朋友。”幼兒園的老師在旁邊勸了一句。
小女孩這才緩緩點頭:“謝謝叔叔。”
“嗯。”任也站起身擺手:“麻煩你了老師,把她帶回吧。”
“跟叔叔再見。”
“叔叔再見。”
見面的時間很短,也就兩三分鐘,然後小女孩在工作人員和老師的帶領下重新返回了幼兒園。
任也站在那裡一路目送。
“你爲他們這個家庭做的挺多了。”老黃起身走來,輕聲安慰道:“逝人已逝,不能總活在過去啊。”
任也扭頭看向他:“知道爲什麼我要開七槍打死那倆嫌犯嗎?”
老黃搖了搖頭。
“沒有我那個同事,死的就是我。”任也聲音沙啞:“我恨那幫嫌犯,也恨我自己。”
老黃安靜地站在一旁,沒有接話。
“唉。”
任也長嘆一聲,雙手插兜:“撫卹金標準,上一年平均可支出收入的20倍+40個月的工資。算一下,一百多萬,聽着不少了吧?但這一百多萬,要贍養四個老人,一個孩子……在這個社會裡,多嗎?!”
這一句話,頃刻間讓黃維浮想聯翩。他想起了剛纔與任也的談判細節,甚至想象到了單親母親帶着三歲女孩的艱難。
“這個幼兒園是周圍收費標準最低的,但那孩子的父親卻是個烈士。”任也拍了拍老黃的肩膀,說完便走向了路邊的商務車。
老黃站在原地安靜了好一會,才扭頭跟上,並且掏出了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喂?老何,有個事兒……你能不能幫我要一個二小的上學名額?不是我家親戚的孩子……一個朋友的,三歲左右,小姑娘。”
“這事兒太難了,兄弟。上個月我堂弟都快給我跪下了……!”電話內的朋友立馬就要說難處。
“難什麼?給我辦了吧,你多跟別人吃頓飯的事兒。”老黃明白任也帶自己來這裡的用意,也用行動展現了自己的迴應。
……
一下午,老黃陪着任也去了好幾個地方,有他以前的單位,有他曾經上過的學校,甚至還有他經常去的小吃店……也見了一些任也心裡認爲重要的人,但唯獨沒有他老爹和妹妹。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怕自己見了他們,心裡剛剛醞釀出的勇氣就會煙消雲散。
當然,這種做法從親情層面上來講,無疑是有些不負責任的。但不知道爲什麼,任也心裡對自己剛剛接觸到的“詭異”,卻隱隱有着一些幻想和嚮往……
他有些害怕,但是卻想去。
或許,三年多的時間,只是讓任也的外表看着更加平靜,甚至有點沉默,但他骨子裡就不甘於掛着個殺人犯的身份,平庸終老吧。
這一下午,更像是任也對這個世界的突然告別,畢竟昨日他還在監獄裡快樂地踩着縫紉機……
傍晚,夕陽垂落,大地一片暮色。
任也坐在一間客房內,手裡拿着一本老黃給他的筆記。
對面,老黃後背倚靠着電視櫃,一言不發。
“噠,噠噠……”
指針轉動的聲音又一次在耳中想起,一道聲音傳來。
【一階星門——清涼鎮,開啓倒計時: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