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肉館老闆阿凱是水蛇的兄弟,和展武以前見過面,是一個看上去相當忠厚老實的中年漢子,如果有人指着他說這傢伙是個蛇頭,估計沒什麼人相信。
蛇頭這種職業,在西南邊境並不是什麼“專業”的,因爲偷渡在這裡沒有太大的價值。國境那邊的安浪國人,尤其是年輕女子,如果想要到我國來生活,有太多的辦法了。而且過來之後,也不愁沒辦法養活自己,只要找一個合適的男人嫁了就行。
這個錢,她們不會讓蛇頭賺走的。
明明自己可以賺到嘛!
至於說到我們國家的人,誰願意偷渡到那邊去?
安浪國窮死了。
如果不是在這邊犯了事,腦子壞掉了才往那邊偷渡。沒犯事的人,真想過去不要太容易,一個邊防證就搞定了,大搖大擺過去。
只有展武這種犯了大事,榜上有名的人想要過去,才需要找到蛇頭來運作。
從一條相對安全的路線,避開巡邏的邊防警察,前往那邊。
蛇頭的責任,可不僅僅是保證他們安全通過邊境線,還要保證他們順利抵達安浪國的安全城市,並且爲他們辦好相關的證件。
當然,是假的證件,需要花錢來搞定。
從阿凱臉上,展武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很坦然。
阿凱本來就很坦然,他都不知道水蛇已經被警察控制了,並且和警察達成了“協議”。所以他還是按照原計劃行事。
展武一進門,就知道壞了。
因爲他看到了王爲。
王爲就這麼斜靠在椅子裡,嘴裡叼着一支菸,抽得有滋有味。
除了王爲之外,門邊左右都站了人,一個個虎視眈眈地望着他,下一刻就準備一撲而上。
“別動粗,我手裡有槍!”
千鈞一髮之際,展武只來得及叫了這麼一聲。
他知道,只要自己慢上一秒半秒,那些埋伏在門邊的警察,就會一擁而上,將他撲倒在地。
這一聲喊叫果然起到了作用,王爲猛地舉起手,原本打算撲上去的警察硬生生凝住了腳步,不過好幾支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了展武的腦袋,只要他一有輕舉妄動,立馬就會被打成篩子。
“我不反抗,我會合作!”
展武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嘴裡說出了第二句話。
這句話看似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指向他的那幾支黑洞洞的槍口,沒有半點晃動。開玩笑,曹承老廣他們,誰不是身經百戰的老警察,不知道多能拿得定主意。
“你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記得動作要慢,一點點出來,然後雙手抱頭……”
王爲說道。
“那不可能!”
王爲還沒有說完,展武就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有點粗魯。
“如果那樣,你們現在直接開槍,打死我好了。”
王爲雙眉輕輕一揚,說道:“你以爲我們不敢嗎?”
展武就笑,看上去還很鎮定,緩緩說道:“你們當然敢,我是高度危險的犯罪分子,你們肯定得到了上邊的授權,隨時可以開槍擊斃我,對吧?”
“對。”
展武臉上笑容慢慢綻開,說道:“可是王大,我敢打賭,你一定很想活捉我。”
王爲問道:“何以見得?”
“很簡單啊,你們西城分局這次異地偵查,打了兩個團伙,薛良已經死了,如果再將我擊斃,兩個團伙都沒有首犯上法庭受審,對你們來說,面子上也有點過不去吧?”
展武不徐不疾地說道,彷彿他不是犯罪分子,而是旁觀的時事評論家。
正舉槍瞄準他的幾個警察,都禁不住對視了一眼,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詫異之色。不管曹承還是老廣他們,這裡大多數警察,都是頭一回和展武見面。
資料上顯示,這個傢伙相當陰險,和薛良那種粗胚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類型,但沒想到這麼鎮定,不管他是不是強裝出來的,最起碼神經足夠堅韌,在這種絕境之下,還能保持鎮定,很不簡單。
王爲一笑,說道:“面子雖然是個好東西,但相對同志們的安全來說,那就一錢不值了。展總不至於覺得我會爲了面子,拿自己的生命和大家夥兒的安全來開玩笑吧?”
“你應該知道,你只要稍微有一點異動,我們就會立即擊斃你!”
展武冷靜地說道:“我當然知道,但我現在不能繳槍。王大,我們可以談談條件。”
“談條件?”
“對。你要知道,我不但是個團伙頭目,我也是個生意人。只要可以交易,我不介意談條件的。”
展武越來越鎮定了,緩緩說道。
“好啊,那你說說看,你要談什麼條件?”
“不過,展總,我要提醒你,你的條件最好簡單一點,不要太複雜,不然在這個過程中,我怕我們之間會發生什麼誤會,到時候又不好收場了。你應該知道,長時間用槍指着你的腦袋,是一件很艱難的事,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走火。”
“到時候,展總,你也明白,把你打死就是白打死了,我不跟你開玩笑。”
王爲的臉色嚴肅起來,很認真地說道。
“我知道。”
展武說道,手還是插在口袋裡,不肯拿出來。
“毛豔君沒事吧?這事跟她沒關係,她也不知道我乾的事,不要爲難她。”
“這就是你的條件了?”
王爲不動聲色地說道。
“如果就這麼個條件的話,倒是可以考慮。”
“但這並不是說,她真沒犯罪。嚴格來說,她至少犯了包庇罪!”
不過王爲還是提醒了他一句。當然,王爲依舊可以答應展武的條件,並且能夠做到,不食言,畢竟包庇罪是可以從輕處理的。至於從輕到哪一步,實話說,確實有操作的空間。
這一點,展武也很清楚。
展武很平靜地說道:“我知道,她現在還好吧,可不可以讓我見見她?”
“現在?”
“那不行。”
王爲輕輕搖頭。
“現在你的危險還沒有解除,情況還沒有完全控制住,我們不會讓她過來見你的,免得引發不可測的後果。”
你倆一見面,場面立馬就會變得亂糟糟的,誰知道你會不會趁機劫持她做人質?
雖然這個事情聽上去很搞笑,展武和毛豔君分明是一夥的,怎麼劫持毛豔君做人質,但實際上,如果展武真這麼做了,王爲還非得承認毛豔君的人質身份不可,並且必須要竭盡全力保證她的人身安全。
現實就是這麼操蛋,你不服不行。
展武點點頭,表示理解。
“那我還有一個條件。”
王爲笑了笑,說道:“你的條件還不少,行,你說說看,只要不是很離譜,我也可以答應。我這個人,其實還是很愛面子的。”
爲了保證展武能上法庭接受審判,最終綁縛刑場明正典刑,必要的讓步,王爲也不是很在意。
展武輕輕頷首,猶豫了一下,才說道:“我有老婆有孩子,我給他們留了筆錢,不多,幾十萬吧,可以嗎?”
顯然,他也知道這個條件比剛纔那個條件要厲害得多,一般來說,警察是不會輕易答應這個條件的。而且一般的警察,就算答應了,也無法兌現。
“幾十萬?”
王爲眉頭微微一蹙,問道。
“六十萬。”
展武馬上答道。
“錢已經在他們的摺子上了,只要你們不去查抄就行,其他那些東西,包括公司裡的一切,都歸你們。”
王爲沒有馬上開口,沉吟起來。
展武目光爍爍地望着他,容色鎮定到令人難以置信。
稍頃,王爲纔開口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得更加合作才行。”
展武就笑了,說道:“可以,只要是你們想知道的情況,我都會告訴你們,絕不隱瞞。這樣可以了嗎?王大!”
王爲輕輕點頭,說道:“可以。”
不過展武還是沒有急着投降,反倒饒有興趣地看着王爲,問道:“王大,你能給我什麼保證?”
“不能!”
王爲直截了當地說道。
“你只能選擇相信我!”
“除此之外,你沒有別的選擇。當然,你也可以選擇負隅頑抗,那我們就只能選擇當場擊斃你。兩個團伙都沒有首犯出庭受審,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雖然我們面子上有點過不去,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一點,你自己應該明白。”
王爲說得很實在,語氣很坦誠。
他很明白,跟展武這種人談判,忽悠和雲山霧罩都是沒必要的,只會無端被人小看了。
聰明人談判就這樣,我的條件擺在這裡,你覺得行,你就接受,你覺得不行,那就不接受,廢話多了沒意思。
展武忽然笑了一下,說道:“王大,你們是跟着毛豔君找到這裡的吧?是宏仔出賣了我?”
王爲“嗯”了一聲,表示認可。
“不過宏仔也不算是出賣了你,他本來就是我們的線人。”
“哦?”
展武的雙眉終於揚了起來,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這麼說,我輸得還真不冤?”
這誰特麼能想到,宏仔居然是警方的線人!
這倒黴催的!
就算神仙也想不到這一出啊。
王爲嘿嘿一笑,他倒沒打算在智商上去碾壓展武,只是實事求是地說道:“展總,其實自始至終,你只犯了一個錯誤。”
“什麼錯誤?”
“你太自信了,太自以爲是了。”
王爲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以爲我們不會盯着你和毛豔君之間的情感糾纏?以爲將你當梟雄就不關注你身邊的女人?
那你就錯了!
高手相爭,這樣的錯誤是致命的。
展武不由愣在那裡,怔怔出神。
他因爲自己過人的智商,走上了人生最輝煌的頂峰,最終也因爲過分自信,栽了跟斗。他要是孤身一人潛逃出境,不說警方永遠抓不到他,最起碼不能那麼容易就抓到他。
王爲說得沒錯,他確實是太自以爲是了。
良久,展武嘴角浮現起一縷苦笑,輕聲說道:“好,我投降!”
說着,雙手慢慢從口袋裡抽出來。
手中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慢慢舉到腦袋處,長長嘆了口氣,雙手交叉,抱在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