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是最好的旅伴,約納想開口跟龍慎麟聊點什麼,但望着小龍的背影,他發現對這個龍家分家子弟根本毫不瞭解,找不到共同的話題,兩個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着,爲避人耳目,他們沒有乘坐睢陽城出發的公共馬車,而是從小路步行前往下一個驛站,東方大陸的風土人情讓約納感覺新奇,但他只敢壓低斗笠,偷偷瞧着形形**的路人、屋宇與田地,生怕別人看到他的膚色面貌,
雲夢澤在心中仍是一團迷霧,龍家大宅的意象卻已經清明起來,約納心中翻騰着龍姬的故事,那是臨行之前埃利奧特講述的,有個問題困擾他已久:爲何對龍姬有着那樣特殊的感情,龍姬從未對他表示過特殊的好感,而自己偏偏對東方女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魂牽夢繞,就連聽到龍姬的名字都覺得心頭一驚,17歲少年明白這種感情是錯誤的,黑瞳的女人身處遙遠的世界,她的家世,她的過去,她身上的沉重枷鎖和悲哀宿命,她與刺客之王之間的愛恨情仇,她的世界已經被佔得太慢,沒有給外人留下一丁點空間,
然而世間的感情不正是如此嗎,這種苦澀的、沒有未來的單戀是澆灌銀玫瑰生長的能量,或許玫瑰騎士早就感覺到約納朦朧的感情萌動,只是體貼地沒有道明罷了,
此時約納的思緒回到多年前風雲際會的龍家大宅,在埃利奧特的故事裡,十四歲的龍姬身穿黑色緊身衣、手執長劍、一頭黑髮束成馬尾、胸前戴着吞雲巨龍的白銀襟章,當夜星月暗淡,夜色如墨,“龍脊”上燃起熊熊火光,“乙組二十四人從北側登上十二號箭樓,剩下的人跟丙組、丁組從南側十四號箭樓上去,十五號箭樓以南由神機營內務使負責,十二號箭樓以北由擒龍軍麟團、羽團守衛,我們刑堂負責守住這一段龍脊,千萬不能讓分家賤民衝過來,聽到沒有。”宗家刑堂第一號人物、龍家十二代大掌刑龍易淵發出號令,
“遵命,掌刑爺爺。”以龍家十四代爲主力的年輕刑堂執行使們齊聲應道,龍姬跟着刑堂乙組組長龍食山奔出刑堂宅院,沿着牆根向北飛奔,“撲通。”一具着火的屍體從高牆上墜落下來,在堅硬的麻石地面摔得四分五裂,龍姬擡起頭,看到城牆上火光燃成一片,廝殺聲煮沸了整個夜空,
“登城。”龍食山喝令道,手握長劍當先踏上階梯,四丈零七尺高的“龍脊”在宗家一側有十九道階梯,每道階梯聯通一個大型箭樓,箭樓坐落於高牆頂端,高兩丈三尺四寸,常駐內務使三十名,擁有牀弩、強弓、滾石與沸油防禦措施,樓梯共有臺階一百零七階,臺階相當陡峭,同樣由堅硬麻石砌成,
此時樓梯藏在城牆的陰影裡看不真切,刑堂乙組二十四人在組長帶領下疾步攀登,憑感覺踏上每一階樓梯,龍姬呼呼微喘,大戰來臨的壓力和快速行動的消耗使她未曾戰鬥就感覺疲憊,身旁的執行使們都只是十六七歲的少年,各個臉若寒霜,手中刀劍閃着嗜血的光芒,刑堂本來是內部仲裁掌管刑罰的部門,龍姬只參與過幾次逮捕犯人的行動,沒想到有一天要與分家的暴民正面戰鬥,但她心中沒有疑惑,既然祖先築起高牆將不淨血統隔絕在外,自己作爲宗室後裔,就必須負起保護宗家安全的職責,毫不猶豫,全力殺敵,
長長的階梯終於到了盡頭,眼前逐漸明亮起來,龍食山率先躍出,執劍大喊道:“內務使兄弟,我是刑堂乙組組長龍食山,奉命增援十二號箭樓,請……”
回答他的是一支飛箭,箭從火光明亮處射來,龍食山眼睛被耀得發花看不清來路,箭噗地射穿了他的左臂,那是一支用柴杆作箭桿、以磨尖的人骨作箭尖的簡陋長箭,龍食山怒吼着衝過去,看到燃燒的高牆垛口上站着一個手執長弓的少年,弓以藤條加鐵板爲弓身、牛筋爲弓弦,弦尚在嗡嗡顫動,衣衫破爛的瘦弱少年發一聲喊:“刑堂的走狗來了,這邊,這邊。”
龍脊上的局勢混亂如一鍋雜燴粥,數不清的分家人涌上城牆,內務使們收縮至箭樓附近苦苦支撐,大膽的分家人縱身翻越龍脊向燈火輝煌的宗家宅邸跳去,卻墜下五丈高的牆壁摔成肉泥,有些人試着將分家一側的梯子拽過來,然而以粗木草草捆紮而成的長梯重得驚人,以這幫烏合之衆根本沒辦法挪動,更多的人在衝擊箭樓,他們知道箭樓後有逃生的樓梯,樓梯下方就是朝思暮想的宗家,就是衣食無憂的天堂,這些衣不遮體、面黃肌瘦的暴民揮舞着棍棒、草叉和拳頭撲向全副武裝的內務使,棍棒折斷就用手廝打,手被砍斷就以牙齒撕咬,一名饑民被捅了數十刀還不死去,緊緊抱住一名內務使,狠狠一口咬掉敵人的鼻子,大口咀嚼,口鼻流血,狂笑道:“肉,是肉,好吃……哈哈哈哈哈……好吃……”
箭樓面向分家一側的防禦設施已經被全部破壞,十幾名內務使收縮在靠近樓梯一側,憑藉半人高的矮牆支撐,“虢龍?青方甲。”修習過龍家九法的內務使隊長雙手一拍,身上青鱗甲甲葉化作千萬葉片浮在空中嗖嗖旋轉,化爲一圈鋒利刀刃形成的暴風圈,他怒吼着躍出箭樓防線衝進敵陣,立時掀起一陣血肉狂潮,“虢龍?赤圓槍。”分家諸人中也有不知從何處學到九法的高手,這位又瘦又高的中年男人同樣雙手一拍,地面上橫流的鮮血有生命般纏成一股,圍繞他的身體旋轉三匝,化作一道血槍咆哮而出,“砰轟。”槍與甲碰撞在一處,青刃橫飛,血雨四射,眨眼間奪去數十人的性命,
隨着持弓少年的呼喊,無數的暴民立刻向這邊衝來,刑堂組長龍食山咬緊牙關刷刷兩劍削掉嵌在左臂的箭桿,從懷中掏出一塊青綠相間的玉牌迎着火光一晃,大喊道:“奉長老會敕令,異術解禁,不留活口。”
“得令,終於等到這個時候了。”內務使中立刻有兩人躍了出來,丟下刀劍,發動了血脈能力,龍家家規嚴謹在內鬥中私自動用威力巨大的血脈之力,唯有長老會親自頒佈的碧玉“戰”字令牌可以解除禁令,現在局勢危急,刑堂的每支小隊出發前都得到了長老會戰字令,一夜之間發出九面綠玉令牌,這在龍家的漫長曆史中也是頭一遭,
一名內務使擁有較常見的“喚龍”之力,憑空幻化出巨大龍頭,一口就將數名暴民的上半身吞噬;另一名內務使發動“丹瞳”之力,化作兩顆火炭的雙眼望向哪裡,哪裡的暴民就眼生赤血、喪失理智、互相廝打,若近距離觀察這些被奪去心智的人的瞳孔,能看到無數細絲般的小蟲在眼白中游動,這種奇詭的血脈能力正是由眼瞳射出蟲卵,在他人眼中繁衍生長乃至於奪去魂魄,
刑堂執行使都是十四代宗家子弟的精英,二十四人當中倒有一多半擁有覺醒力量,當下各施手段,立刻就將暴民的勢頭衝散,龍姬揮劍砍到一名敵人,想要割破自己的手掌發動“冥婚”之力,組長龍食山伸手一攔,沉聲道:“小妹,先別出手,現在尚可控制場面,還不需要你的力量,且看我們戰鬥。”說完話,他從人羣中衝出,“孤山”能力發動,龍食山身上的黑衫立刻破碎,雙肩的肌肉膨脹、蠕動,噗地將箭桿擠出,隆起成爲兩團水缸大小的巨物,皮膚表面化爲山石般的青黑色,他發動衝鋒,如山崩地裂般的衝勢立刻將十幾名暴民推下城牆摔得粉碎,“嗖嗖嗖。”長弓少年連珠發箭,一支長箭刁鑽地鑽過雙肩山巒的縫隙,釘進了龍食山的左眼,“吼……”執行使仰天咆哮,毫不退縮地向前衝鋒,“嘣。”一聲巨響,少年手中弓弦崩斷了,手工弓箭畢竟沒辦法跟制式武器相比,這名少年立刻丟掉長弓抽出一柄生鏽的短劍,喊道:“繼續衝啊,大家,只要打倒這些鷹犬就可以到達宗家了,殺啊。”
暴民們齊聲吼叫,攻勢又猛烈起來,龍食山的聲音在一片嘈雜中顯得非常微弱:“龍姬……龍姬小妹,殺掉那個站在高處的……殺死他。”
“遵命。”龍姬毫不猶豫地化作一抹殘影,鬼魅般穿過人羣、刀劍和火焰,閃現在垛口上面,長劍狠狠刺向少年的後背,“鏘。”鋼花閃現,鏽匕首像蛇信一樣在腰間一吐,抵擋住龍姬的偷襲,少年扭回頭,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我哥早就說過,宗家都是一羣陰險毒辣的東西,等你好久啦……等等,你是個女人。”
“不必多說,死吧。”龍姬挽起劍花襲擊過去,這時她也看清少年的臉,不禁微微一怔,,,那只是個**歲的孩子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