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 是個自薦當廚子的，上門來求，好幾回了。”小夥計金福說。
“哦, 快點打發了。”我說着翻了個身, 抓緊被子, 接着睡。
……
“老大～老大～”萬恁在外頭輕輕呼喚。
“又怎麼了, 還讓不讓我消停。”我坐起身, 披上外袍。
“有事想請您示下。”萬掌櫃繼續說。
“唉～你先等着。”我下了沙發，套上鞋，穿好衣裳, 把頭髮捋了捋，走出去, 輕輕關好門。
在內廳間坐下, 萬恁到我身後, 幫我梳頭。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低頭垂手, 老實站着。
“何事啊！”
“回大人，他叫蕭恬兒，家裡離這兒不遠，前些日子來咱樓裡，報請當個廚子。我們見他是個男娃, 覺得不方便, 就不想用。可這孩子天天來鬧。唉～這一個小孩子又是個男的, 我總不好打出去吧。”
我聽了就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 也不想和她繞彎子。便說：“萬恁啊, 你別跟我耍花招了。這種小事還要回我，向來不是你做主的嗎。是什麼事兒, 你爽快說！”
“主子英明。”
“哼！每次你叫我主子，準沒好事兒。”
“嘿嘿”萬恁不好意思，乾笑了幾聲，趕緊把我頭髮束好，走到我面前說：“是這回事，這孩子家裡欠了叢府的錢，這幾日催着還，不然就要收屋子。這房子是他祖上傳下來的，丟不得。”
我擰着眉，站起來看了看萬恁。開始在屋中踱步，經過蕭恬兒身邊時，這小子嚇得抖了一下。
我心想：萬恁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爲何給他求情。這半夜三更的，他一個男孩子怎麼會突然跑來，八成是那姓萬的死丫頭去叫來的。欠了叢家的錢？欠了多少？銀子少了，萬恁自己就能辦了，看起來數目不小……這事也牽扯到叢家，會不會有什麼內情……
“阿恁，這小傢伙欠了多少錢。”
“一百兩。”
“嗯？”心想：這錢不算多，萬恁還來問我？
“是黃金。”
“……”我無語，這家人不會是有什麼不良嗜好吧，欠這麼多錢，我拼死拼活打到武考最後才得了一百兩黃金。
“他爹病了，爲了治，花去不少錢，家底都空了，於是跟叢家外放的高利鋪借了錢。本來她們倒是催得不急，只是這段時間，叢家好象很缺錢，所以就……”
我聽了卻想：這給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我可不是散財童子。
於是問：
“那他父親的病治好了嗎？”
“回主子，還～還沒好。”
“那你準備拿樓裡的錢，貼補這小子到什麼時候呢。”
“不敢！！主子～我只想先幫他應了這個急。沒有下次的。”
“什麼病，就沒郎中看得好。”
“內臟枯耗，是個富貴病，只能養着，總好不了。再加上這孩子家裡頭也潦倒了。這養不好，心裡又鬱積。那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有幾次都差點過去了，全靠着蔘茸吊着，才緩過來。”
“這裡可不是善堂。”我站定了，看着那個少年。
“我可以給你們幹活！我能做事……我會很勤快的……不懂，我會學。”蕭恬兒急着表態。
“你一個孩子，能做的事總是有限的。”我冷冷地說。
“這孩子菜燒得不錯。”萬恁在邊上幫着說。
“你要留他。”我盯着萬恁，看她有什麼表情。心想：萬姑娘不會是看上這孩子了吧，這麼幫他。
“是，主子，我想留着他。”萬恁想了想，下定決心，給了我一個肯定的答案。
“嗯～萬恁你先跟我進去一下。”我徑自走向內屋，到了門口又說：“蕭~公子，你先在外頭坐着等音信。”
內屋裡。我倆坐在一張方桌上。
“萬恁，你看上他了？你知道我們現在的處境，你還要留他。要錢應急，這沒有問題。可這人，你真要留下。”我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再問她。
“老大，我喜歡這孩子，當自個兒弟弟一般的。他真象我弟弟，懂事，心眼兒善，做事勤快。這事，要光是錢，我湊一湊，想想辦法，也就是了。不會來煩你，可是這孩子太苦，我想護着他。他家的屋子早晚是要被收去的，他以後到哪裡落腳。他爹也熬不了多少日子了，那孩子今後怎麼辦。進了樓裡，總算是有個去處，總有人替他做做主，有個靠山。”萬恁憂心忡忡地說。
“唉～萬恁，你也有上心的時候啊，我以爲經過那事後，你已經心如磐石了。本來，應了你的情面，自然是能收下這孩子的。可當下，我們的處境不妙，恐怕比你想象得還要差。……這事，我就趁現在跟你說了。”
我一口氣把杯中的水全喝了，接着告訴她：“百樣樓要倒，就在這十來天裡。不是皇帝來封，就是武、叢兩家來砸。我的命也不知道能不能留得下來。這樓裡的人，一兩個貼心的，你就給安排安排，過幾天偷偷地走，別讓人察覺了。你自己再幫我頂幾天，到了時候你就走吧。樓裡這幾天的進帳，你都不用交了，跟上月的一起，自個兒帶上吧。這裡還有塊玉，能典當不少錢，也給你了。”
“阿祺，真到了這種地步了，你怎麼不早告訴我。我會幫你的。”萬恁聽完我的話，激動地伸手抓着我。
“說了，又能怎樣，只會徒增你的煩惱。我們不是她們的對手。想你也是人中嬌鳳，那時也不是落在她們手裡，要生不得，求死不能，眼睜睜看着家人……唉～不說了，盡人事，聽天命吧。”我昂起頭，十分滄然。
“不會的，你不會有事的。我要跟你一起，你知道的，知道的，我從來沒有真的拿你當過主子。我一直當你是老大，一個比我年紀還小的姐姐。……那天，我都絕望了，是你，是你跟天神一樣，到了我面前。是你救了我！是你給我希望，我能報仇了，我要好好活着，等着有天報仇。阿祺，你是有這個本事的，你可以離開的，我們逃吧，捲了錢，我們離開這裡，海闊天空。她們能把我們怎麼樣，等來日有了人馬，我們就鬧它個天翻地覆，讓她們一個個都沒有好下場。或者我們可以買兇殺了她們，或者～或者……你要怎麼辦，你想幹什麼，告訴我。別讓我走。我會幫你的，你說話啊！你告訴我啊！……我以爲你會跟一起，永遠是好姐妹，永遠不分開。我不想一個人。阿祺～”
象兩隻受傷的小獸，我們的心緊緊連在一塊，手握在一起。互相感受着對方的溫度，希望從對方那裡吸取一些力量。
我跟萬恁是一類人，很冷漠，卻也會動情；離羣獨行，卻也會害怕孤獨。我們都不笨，有心眼，卻也會犯傻，固執的堅守自己心中的信念。
我們終於平靜了。
我淡淡的，很輕鬆的跟萬恁說：
“阿恁，事情都佈置好了，你不要插手了。走吧，帶上錢，找個山頭。我上次跟你提得‘城凰山’不錯，四通八達，正好大吃四方，過往商旅很多，可以雁過拔毛。等聚了實力就可以跟朝廷一爭高下了……”
萬恁冷靜地聽我說完，然後問道：“有幾成把握，你真得要跟她們拼嗎？不能我們一起走嗎？”
“我等不及了，這一年多，我受夠了，已經到了極限。也許這是不理智的，可是我想拼拼看，想瞧瞧這麼多佈置和算計，最後有沒有用。我怕自己再熬下去會忘卻，不再想着報復，就這麼平庸過下去。我們是一樣的人，骨子裡都是瘋狂的，不然當年你也不會得罪她們。平平安安的生活雖然溫馨，可心裡最深的地方，我們都是有野心，都是不甘寂寞的人。爲了一剎那的光輝，願意燃燒掉生命。爲了能飛到最高的山峰，寧願被擊得粉身碎骨。……也許是想證明自己是強者，自己是勇敢的……”我輕聲說着，象是在跟她解釋，又象是在對自己說。
“我明白了……要是你能活下來，就到那個什麼‘城凰山’來找我吧。蕭恬兒的事，我知道怎麼辦了。”萬恁冷着臉站了起來。
“還有個事，想託付你。雲寶，你幫我帶他走。”
“什麼，是雲家的人！……難道就是剛纔那個寶兒？你是不是昏頭了，他要是探子怎麼辦，到時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別傻了，看不出你也會中‘美人計’。而且，還是個不怎麼美的美人。”
“呵～要是中了‘美人計’。我也認了。”
“你！！……好～要是他敢背叛你，到時我一定給你報仇。”
“呵呵～不必了，要真是那樣，也是我自找的。不用怪他。”
“你真這麼喜歡他。”
“好象是吧～呵呵～不管事情怎麼樣，你都別動他。”
“誰要動他，又不是天仙。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他吃苦受罪的。”
“好！那～恁姐，我就拜託你了。”
“嗯～……我先出去了，那孩子還等着呢。”萬恁低着頭，站起來，離開桌子，快步走了出去。
我用手指在桌面的圓形水漬上擦了一下，放進嘴裡，是鹹的……
“寶兒，快起來，我們去逛街！”
一整天，我拉着雲寶，逛遍了都城的大小商鋪，回去時，後面跟了一羣幫忙拿東西的人。
我抱着雪犬，小寶逗着一籠子的彩鵲。彷彿這一刻美好就永遠定格在都城的街上。路上的人一個個看着我們，……看吧，用你們的記憶幫我存着它。
晚上，我將雲寶留在了‘百樣樓’，隻身回了雲府。
半夜，魯源來找我。跟着他走到東院，一進門就被團團圍住。看來隱藏在叢府的暗探已經把別院那晚的事，向雲家彙報過了。
“尹毓祺！虧得我們如些信任你，可你呢！竟然私下跟武家交易。背叛雲家，連皇帝都敢不放在眼裡了。掙得錢呢，放哪兒了！今天你老實拿出來，我們顧念着往日的情面，還能留你活命。要是你想算計、使詐，就別怪我們無情。”雲祁覺領着頭在那裡發話，她的母親雲闊海站其身後，雲鏡、魯誠各立兩旁。
這架勢是要‘三司會審’啊！
“哼~”我不慌不忙走上前。在她們面前三步遠，停了下來。不緊不慢地說： “錢！你們雲府四家，今天早上收得箱子呢！最好仔細清點了。總數再加上孝敬武丞相，戶部錢尚書，刑部尚書及各位官員，親貴。就正好對上‘商旅團’沮會長跟‘百樣樓’這裡得到的收入。我跟武家交易？哼，我拿什麼跟她們交易。我要武家一百人有什麼用。她們都是武家的親信，我買下來做什麼。叢府裡有云家的人，這傻子都知道。要跟她們交易也要私下談，大庭廣衆我就交涉了？倒是現在，叢家、武家放在雲府的探子正好聽着呢，回去報了，說不定過幾天，這兩家就來拆‘百樣樓’。呵呵！”
“你不要花言巧語。”雲祁覺雖然這麼說，可轉頭就讓人，去對銀兩的數目。
我耐心等她們幾人聚頭商量。
只是片刻，幾個人碰了一下，便又看着我。
“那你對女皇陛下也太不敬了。”雲鏡說。
我看她們的態度已經緩和了不少。
“非常時期，非常行事。救人爲先，我想陛下知道了也會諒解的。”
……
一番辯解後，算是暫時穩住了雲家。不過，她們已經不太放心了，讓魯源時時盯着我。
“雲寶呢？”魯公子問我。
“在‘百樣樓’裡玩呢，你要找他嗎？今天他得了不少玩意，一定正耍得開心，要不，我們一起去。”我面帶悅意，邀請他。
“不必了，你這幾天最好老實點。”魯公子冷冷地說。
“行，那這幾天我就待在府裡了。幾天後，我有個泛舟會，你叫人幫我回掉吧。”
“不用，我也要去的。”魯源說話的聲音依然很冷，不過臉上卻映出一沫紅意。
“哦，那天會有很多人嗎，我聽柳公子說只有幾個人啊。”我隨便問了一句。
“所有的鳳船都包下了，你說人多嗎？哼！”魯源刨了我一眼。
“哦，這麼多人啊。”
“哼，心裡高興了吧，到時又可以在衆人面前顯擺了！”
“啊？”
“裝什麼裝，哼。”魯公子很不高興地拉着我，回了北院。
北院裡，魯公子住外屋，我在內室。
小機關被動過了。裡面的東西，意料之中，不見了。
第二天。
“將軍！！快醒醒！”雲理在門外，一邊敲門，一邊喊。
“這麼早，什麼事。”魯源馬上起身，開門。
“是叢小姐來了。”雲理回答。
“她？一早來幹什麼。”魯公子又問。
“不是很清楚，就是嚷着要見將軍。”雲理小聲說。
從容地把兩個小瓷瓶放進懷中，又整了整身上這套金色花紋的白袍，站起來，走出內室。
我一眼就見着魯源一頭亂髮，想來是沒梳過，衣服也是皺得，看來昨晚是和衣而睡。心想，魯公子倒是很盡責啊。
“走吧~去見見。”看雲理和魯源都愣着，我便出言提醒。
“哦。”雲理呆頭呆腦的在前面帶路。
走出院子，快到了廳堂。
“你怎麼穿成這樣。”魯源看我穿得漂亮，一直想問。
“是啊，穿成這樣。”我沒給出答案，反而笑着伸出手，去整魯公子的衣服。
“別動！我會弄。”魯源打掉我的手，自己整起衣角來。
“呵呵，隨你。嗯，這發繩象是要掉了。”我提醒他。
“哼！雲理，你帶她先去，我過會兒來。”魯源說着，兩手護着散亂的髮絲，奔回去了。
嘿嘿，回去換身衣服吧。我笑着看他跑遠了。
接下來，我跟雲理進了大廳。
“你！你幹得好事。”叢智一瞧我進來，就站起來指着我嚷。
“呵呵~生氣啦。”我樂呵呵的走到她面前，握住叢智戴着手套的爪子，然後用力一捏。
“啊！！你~快放開。”叢小姐拼命往回縮手。
“痛吧~不問自取，我這是給你點教訓。”說着，我輕輕脫了她的一個手套，裡面露出了一隻佈滿紅點的手來，有些地方還滲出了淡黃色的液體。
將她另一個手套也除了，我從懷中拿出白瓷藥甁，打開了，用手指取了一點藥膏，然後小心抹在叢智的手上。這廝的手，生得不錯，雖然現在樣子慘不忍睹，卻還是能看出原來的一些模樣。沒有發疹的小塊地方很白嫩。
抹完了一隻爪子，慢慢給她吹吹，然後再抹另一隻……
“好了！”我捧着她的兩隻小爪子說。
“沒好！這裡還沒幹呢。”叢智嘟着嘴，朝左手腕的一塊地方指。
“哦，那再吹吹。”我又湊上腦袋給她輕輕吹着。
“你在幹什麼！！”魯源衝進大廳吼道。
“上藥，吹乾啊。”我無辜地說。
“誰讓你給她上了。她自己沒手嗎？”魯公子將我一把推開。
“是沒有啊，她兩個手都傷了。”我聳着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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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魯公子可真是有意思。還沒跟將軍成親，就管起她來了。”叢智不陰不陽地說。
“你！哼。”魯源瞪了叢智一眼，轉過頭，對我說：“你規矩些。”
說罷他就氣哼哼地坐到邊上的圈椅裡。
“哦~”我應聲道，然後對叢小姐說：“這瓶你用着，還有一瓶，你拿回去給那個幫你取東西的傻偷兒用吧。”說完，從懷中又掏出一瓶藥膏遞過去。
“哼，這樣的廢物還留着幹什麼。”叢智眼神狠厲。
“嗯~”我乖巧地看着她的臉，說道：“這人不算廢物吧，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從雲府拿東西可不容易啊。屋裡其它東西都沒動過，要不是我打開盒子看，都不知道東西已經沒了。那是個人才，我真羨慕你，有這麼多厲害的手下。”
“哼。”叢小姐聽我這麼說，神色和順了許多，裝出不情不願的樣子，接過了兩個瓷瓶。
這邊叢小姐哼完，魯源也哼了一聲，連雲理也是一臉鄙薄。
我全部無視，繼續跟叢智說：“那東西，你沒燒吧。……人聞了氣味以後，五天後開始掉頭髮，十天後連眉毛都不會留下。”
“你！你！”叢智聽了之後，又跳起來，抖着手，指着我的鼻子。
“嘿嘿^0^別當真，我哪有這樣的東西，跟你玩笑罷了。……喂~別惱啦。你拿了我的東西，我還沒跟你計較呢，這玩意，我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和銀兩，才換來的。你就一聲不吭的拿走了，好歹也給我一個響音兒吧。”……
我這廂連哄帶騙打發走了叢智。那邊魯源面色暗沉，目光不善。
“怎麼，談好了~我原本以爲是甏兒在招惹你。現在可知道了，你就是喜歡招蜂引蝶！……連叢智也弄上了。將軍！你好本事啊。”魯源淡漠，陰冷地說。
“唉~是啊~將軍，你這是做什麼。舉止太輕浮了，這樣討好叢大人，一點原由都沒有。”邊上的雲理也隨聲附和。
“無恥！”魯源厲聲說完，站起來，要出屋子。
我心想：看來魯公子很生氣。
當魯源一步邁出門檻時，我輕輕地說：“幾句討好的話，就能給別人一線生機，這樣不好嗎。”
“那是叢府的人，與你何干。再說，那人還偷了你的東西。”魯源說，卻沒有回頭。
“誰知道呢，也許我腦子笨吧。”……
幾天後，曉蓮湖上。
一大羣嘰嘰喳喳的公子，就我一個光桿女司令。真是無趣！
要不是有魯源擋着，雲寶陪着，我一定直接跳湖逃遁。
現在四周的船上都是公子，只有我們這條船，才三個客人。柳洵有幾次想上來，被魯源一個瞪眼給嚇回去了。
“將軍！”駱楚音、秦樂、袁翔三人在對面，齊聲叫我。
“哦！三位公子有禮。”我站起身，離開了船欄，向他們拱手施禮。
“將軍可願再與我等，吹上一曲。重溫那日‘初荷’之音。”秦樂說。
“那真是求之不得啊！”我和顏悅色，很是應允。
“呵呵~將軍答應了。”袁翔對旁邊的人說。
三位公子都上了我坐的船。
接着又上來幾個女童，爲駱楚音擺琴，給袁翔架鼓，又遞了琵琶給秦樂。
“那就開始吧，在下不恭，率先起音了。”秦樂抱着琵琶說道。
“請~”我跟駱公子，袁公子一起向他擡手示意。
一統急如驟雨，紛紛落落的絃聲響起。
我心說：好！開篇就高調而起，乃是先聲奪人。
“咚咚！咚！……咚！”袁翔跟着打起鼓，一擊又一擊，沉穩不亂，敲扣震膽。
他倆一番較量後，駱公子不躁不激，用溫柔多情，高山流水的琴聲，將那二人激盪、昂揚的調子截緩了下來。
我一看時機正好，便吹起玉笛，幫駱楚音以纏指柔腸，來擾潰那戰魂驚魄。
慢慢的，整個樂章都成了舒緩的濃情春香，似要將衆人圍在嬌花叢中溺死。
我吹奏着，吹奏着……已經神不在此，心不在此，意遊而去，閉着眼，吹出的聲音只是附和，可有可無。
琴音，鼓音、絃音也越來越輕。
猛然意識到，睜開眼，見那三人都盯着我，神情非常不滿。
是啊，他們誠心實意，來跟我切磋技藝，是想佳音昇華，而我倒走神了。確實很不禮貌。
那就好好來上一段吧。算是爲即將來臨的生死搏弈，做序曲。
嘹嘹亮亮！直擊直衝！如風捲殘雲，如亂石崩空，如飛雪漫天……
先前柔柔緩緩的曲調被打掉了，碾碎了，擊散了。
那三位公子，立刻振作精神，拾起殘音，要重新施展。
我那能給他們這個機會，琴聲響，我就應，鼓聲亮，我就截，絃聲顫，我就攔。不讓他們成音成曲。個個擊破。
他們一見，獨力難支，相互看了看，便同時發難，合奏圍擊。
我也破釜沉舟，以一抵三，拼全力吹奏。
我是在吹笛嗎，我面前的對手是他們嗎？
不！我是要挑戰這個女尊的世界。用盡生命與它抗爭，就算會頭破血流，殘骸無存。
哈哈哈！眼簾下似乎有血紅的液體在蔓延，心口上似乎有千針萬刺在穿扎。我的靈魂已死。於是眼前幻化出一個個跟我一模一樣的傀儡，沒有信仰、沒有活力、沒有愛也沒有恨……無數的，不停的繁衍……
最終，她們融合了，成了一個冷血無情，狡詐善變，裝模作樣的人。她僞裝得善良，不但騙過了別人，也迷惑了自己。
在善惡兩極，她遊移不定……
耳邊只有笛聲了，我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
魯源、駱楚音、秦樂、袁翔，還有云寶。他們的目光裡帶着怯意和迷茫，象是見了一個怪物。
我是什麼樣的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你們又怎麼能瞭解呢。現在怕了吧。
“呵呵！看來幾位公子都不太滿意。”我笑着撓撓頭，收起了玉笛，斜坐在船欄上，轉而看向湖面。
那三人都收了樂器，汕然而去。
船上除了艄工，又只剩下我跟魯源、雲寶了。
“剛纔，祺兒的樣子，很怕人。”雲寶湊到我面前小心的說。
“寶兒，別擔心，我永遠不會對你這樣。”一手輕輕的攬過小寶，讓他靠在我懷裡，一手撐着護欄。
魯源瞟了我們一眼，
……
慢慢的鳳舟靠岸了。幾個少年端着酒菜上來。
我跟魯源、寶兒坐定了，便要開吃。
那煞風景的柳洵帶了十來個權貴公子硬是上船，擠了進來。
現在他們人多勢衆，魯源也拿這些人沒有辦法。
唉~就這樣吧，吃完，就走人。想到這裡，我就捧起碗，準備吃飯。
“將軍給你這個……將軍你嚐嚐……將軍你吃……”
眨眼的工夫，碗上堆起一座小山。
魯源狠狠地剮了我一記眼刀子，雲寶低頭，老實的自己在吃。
席間，柳洵突然坐了過來，說要給我敬酒。可他手擡了一半，卻抖了抖，將酒水都灑在我衣服上。
“啊呀！真是失禮。我給你擦擦吧。”
“哦，沒事，不用了。……真的不用擦了。”
“將軍你跟我過來，到空的地方，好好整整衣裳。”柳洵堅決把我拉起來，帶到船頭。
“到底怎麼了，洵兒。”我笑着問他。
“武家亂了！”柳洵低頭給我收拾衣服，輕聲說。
“哦~”
“你知道了？！”
“知道一點，不細。”
“昨晚，三軍譁變。”
“哪一支，先挑得頭。”
……
“你們怎麼還不過來，在說什麼貼已話呢。”那邊桌旁的錢公子招呼我倆。
“多謝你了。洵兒，我們過去吧。”
“嗯，你一切小心。……那魯公子和小寶是~”
“呵呵~”我似有深意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午宴用完，我們剛下了船，‘百樣樓’的夥計就風風火火地奔來了。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百樣樓’被封了。”她撲到我跟前說。
“別急，慢慢講，到底怎麼了。”
“丞相帶着人來查封~咱們‘百樣樓’，說是皇帝陛下的旨意。本來我們還想~讓萬掌櫃給拿拿主意，可~她竟然跑了，還帶走了昨天帳面上所有的錢。”夥計氣喘吁吁地說道。
身邊的一羣公子聽了，都神色大異，紛紛七嘴八舌的說開了。
“知道了，你先回家吧。等等消息再說。”我從身上拿了一錠五兩的銀子，交給她，讓這人先回家。
“我們去看看吧！”魯源說。
“不必了，遲早的事。”我氣定神閒的說。
“那我先回去，給雲家報個信。”魯源說完要走，但又回過頭說：“……這事，我們真得沒得到消息。”
“我知道，你去吧。”跟他說完，看他走遠。
我對身邊的雲寶說：“走吧。再去街上玩玩。”
“哦！”小寶拉着我的手，很順從的貼着我。
“等一下。”駱公子從人羣中出來。
“公子，有事嗎？”
“將軍，我想跟你談談。”他很害羞地說。
“寶兒，你等我一下。”
“嗯。”小寶鬆開了手。
我跟駱楚音走到湖岸一棵柳下。
“長話短說，隨國、通國、存國都動了，界國邊防吃緊。現在風國還沒有動。可是，也快了。你要小心從事啊。今天我就要走了，你~多多保重。”
“多謝了。駱公子。”
“你～是我要謝你，不是你昨天來叢府，叢智怎麼肯放我一個人出來泛舟。”
“不要客氣了，我不過是舉手之勞，誰讓叢小姐爪子生瘡呢。”
“呵呵，你可真怪……將軍~我希望~它日還能跟你再見面~”
“呵呵～但願吧。請公子多多珍重，我們後會有期。”
在街上，我拉着小寶的手。
“寶兒，要是讓你跟我走，我會答應嗎？”
“是要離開雲家嗎？”
“是的。”
“我會怕的。在雲家雖然生活的平常，可是卻很安穩，也沒什麼要擔心的。要是離開了，哪天你不要小寶了，我如何生活呢。”
“是啊。要是我死了，誰來照顧你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如果你死了，我會跟你一起死的！但是，我怕你扔了我，賣了我。這樣就沒有體面了。我不怕死也不怕苦。只是，我不想被拋棄。他們一個個都是大戶公子，我很普通。可雲寶也不傻，我也想好好過日子。不想爲了片刻的好光景，而放棄一輩子的清白和臉面。”
“寶兒，我明白了。”說着，我停下腳步，舉起一隻手，當着街上所有人的面大聲說：“我，尹毓祺，喜歡雲寶，願意跟他過這一世，決不背離拋棄。兩兩相守，終其一生。若違此誓，人神共誅。”
“祺兒！”雲寶驚呼一聲。
街上的人都象定身一般，瞪着眼，瞧着我們。
我不以爲然。拉起小寶的手，向前繼續走。
“寶兒，要是你跟了我，我只能保證決不棄你，卻不能保你一輩子平安、富貴。你想一想，走到前面，路的盡頭，你給我一個準信。”
默默無語，靜靜漫步。
到了路的盡頭，有左右兩邊可以走。一邊是回雲家，一邊是去城外。
“祺兒，我跟你走。”
“好！寶兒。”
我們相擁在街道中間。
到了一個僻靜的院落，我見沒人跟蹤，就去敲門。敲了三下，兩下輕，一下重。
“吱呀~”門猛得開了半扇，伸出兩隻手，把我們拉進去。
“撒手~半扇門擠得我膀子痛。”我甩開萬恁的手，抱怨道，一邊去給雲寶揉着手臂。
“哈哈！是你疼，還是他疼呀，都沒登堂成禮就這麼心痛起來了。”萬恁打趣道。
“別羅嗦！寶兒可暫時託付給你了。要是少塊皮，我饒不了你。”
“祺兒~”雲寶聽我要把他交給萬恁，便一下子捉着我的手。
“怎麼，不放心。好，我跟你仔細說說。”我拉着小寶到桌邊坐下。
然後對萬恁說：“你！一邊玩去，我跟寶兒有話要說。”
“重色輕友啊。”萬恁搖着頭進了裡屋。
“寶兒，你聽我說。萬恁，她就是百樣樓的掌櫃。她會帶你出城，先在十幾裡外的山上住着。三日內，你一定要等我。要是過了三日~我還沒來找你，就是情況有變。山裡不能常住，你可以找個時機回雲家看看，能留就留，要是問起，就說被我綁去了，是你自己逃回來的。要是雲府留不得，那麼，拿上這個，到其它城裡去住。記着，要在城門邊，找個地方畫下這個圖案。要是我活着，一定能找到你……”我給雲寶細細交代了事情，把昨天準備好的包裹給了他。裡面是獲勝牌，銀兩，衣裳。還有一塊值錢的玉佩，讓他沒錢時典當了。
……
都安排好，就要回去了。我跟雲寶的手一直握着，沒有分開。
“行了，快走吧，遲則生變。”萬恁看得不耐煩，催着我快走。
“寶兒，你一定要活着等我。不管遇上什麼事。要記得啊，活着。”
“我知道~你一定要來找我呀。”
“快點，我跟他也要準備馬上走。”萬恁把我推了出去。
……
我回到北院，整裝待發。
等待着……
魯源進來了。
“你這是幹什麼。”魯公子見我一身裝備，吃驚地問。
“有人找我，就告訴她們，我在城外恭候大駕。”說完，我站起身，一手扶着佩劍，一手拉着帶滾輪的箱子，朝門口走去。
“你去城外，做什麼？”
“等人啊。”
“誰。”
“所有想找我的人。”
“你不能走。”魯源伸手攔在我的面前。
“呵呵。”我二話不說，一拳過去。
魯源猝不及防，倒在地上。趁他沒反應過來，我又補了幾下。
他昏過去了。
我跨出了門，再回頭看看他。
扔開滾輪箱的繩子，又轉身走過去。把魯源從地上抱起來，將他放在貴妃榻上，蓋了絲錦被。離開，走了幾步，又回去，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別了~雲家。別了~魯源。”
出門，彎腰撿起繩子，走了。
……
在北城門外，五百米遠的地方，看到了標誌。就是這裡了！
我把箱子停在那塊四塊硬石標誌中間。
打開，再清點了一下東西。
□□，頭盔，彈弓，迷幻粉，金瘡病，各種暗器，地圖，曹進送的‘多寶劍’。還有一些極值錢的小玩意，鑰匙，吃得，穿得……
拿起一個油紙包，剝開了，一隻燒雞躺在裡頭，撕了一個雞腿，再把剩下的放在箱子上。一邊啃，一邊拖着‘多寶劍’，將劍插在朝城門那面的地上。
弄實了，我用腳踢了踢。嗯，不錯，很穩。又走到寶劍前面，嗯，很好，她們出了城門，看過來就是這樣：前面一把珠光寶氣的長劍，後面是我坐在箱子上。
……
火折我一直放在腰間，頭盔放在地上，除了□□留在箱裡，還有一些東西打包好，背在身上。特別貴重的東西就貼身收着。
一隻雞吃完，都沒人來，是不是魯源一睡不醒了。也好，沒人來，我過會兒就走了，雖然不完美。好歹能全身而退。
天黑了，風沙彌漫，看看四周，她們是不是找不到我啊。要給她們點火把了。從土裡刨出，早就準備好的火把，點燃了，插在寶劍旁。
我等着……
城裡火光沖天。
哈，行動了。不知道誰倒黴，被幹掉了，反正這幾家人，我一個也沒放過，都買了殺手去宰她們，不管成不成，鬧一鬧也好。
……
時間好象過得很慢。
我坐在箱子上，玩着小□□丸子，一會又捏了捏那包迷幻粉。地上都是鋒利的石子，貌似無意的散落在四處。這些石頭是我專門打磨過的。
終於有人來了~很多人。
“幾位大人，我恭候多時了。”看着她們，我響亮地說，免的風大，人家聽不清。
“原來你在這裡，難怪在城裡都找不到。”武鼎指着我說。
“沒有人告訴你們，我在這裡嗎？”我心裡其實也知道，魯源這個傳聲筒一定是無效了。
“哼！敢騙我，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武鼎說完就拔出了武器。
“我騙你什麼了。”我笑問。
“別裝了，你根本沒銀子。”
“要是我能拿出銀兩呢。”
“哼，晚了，現在連女皇和雲家也不會放過你。尹毓祺！你受死吧。”
“別，說了活捉的。”叢智攔住她。
“你滾開，現在留她沒用了。”武鼎推開她。
“阿鼎，聽着，我要的人，你不許動。”叢智也火了，伸手抓住她。
“哈哈，是啊，我留着沒用了。叢小姐，你放心。那東西不會掉頭髮也不會掉眉毛，我真是跟你開玩笑，你不用怕。”我很樂意看她們狗咬狗，一嘴毛。
“住嘴，我知道。”叢智朝我吼道。
“阿智，你現在好放心了，快鬆手。”
“武將軍，你不能殺她，這是陛下要的人。”一直站在後面的曹玉，走出來說。
“玉殿下，你別蒙大家了，殺她就是女皇的旨意。”刑部尚書在邊上說。
“不可能，母親她答應我的。”曹玉還不死心地說。
“殿下，別執迷不悟了。你的心思，女皇早知道了。可這人是留不得的。”武家家主武丞相淡淡地說。
……
我笑着看這夥人，你一言他一語，在爭論我應不應該被殺死。
我眼睛一個個掃過這些人的臉，她們有幾個，今天能活着離開呢。是武丞相？不會，她老了，腿腳不利索。武鼎？可能性很小，因爲她太莽撞。叢智？有些可能，她比較狡猾。可惜功夫不怎麼樣。曹玉？戶部錢尚書？刑部尚書？……
武家除了武崇，武達，其它人都來了。雲家卻一個人也沒來，是不是想我死，卻不願自己動手。錢鐸她們一夥拿了我的銀子，現在是要來滅口的吧。呵呵，可惜啊，銀子的成分，她們不看看清楚。呵呵，想來也是，我在現代，還算是個不錯的首飾匠人呢，混淆的方法，她自然沒遇到過。
風很大，這種平原開闊地帶，風颳起來，一陣子大，一會兒又小了。
慢慢地風小了，風向是對的，我覺得差不多了。戴上頭盔和麪罩，開始拆紙包。
“你幹什麼？”武鼎突然發覺不對。叢智警惕看看我，然後也矇住了臉。其它人還傻看着我。
粉沫隨着風吹了過去。
“不好，快摒氣。”
這些權貴跟她們的手下，都開始亂了，叢智見曹玉跳了開去，避過了許多迷幻粉，便撲上去抱住他。
我一邊向後逃，一邊覺得奇怪：這是怎麼回事？我撒得一定不是春情粉，怎麼叢智獸性大發了。
“殿下！事兒不對勁。我們快回宮！”叢智抱着曹玉不放。曹玉只得帶着叢智向城中跑去。
回宮也沒用，誰讓曹進喜歡吃‘百樣樓’特製的‘水果蝦仁’，‘精糖雞蛋’，‘甘草鋰魚’，‘狗肉鱔魚’……吃了這麼長時間，又加上我前幾天孝敬的‘絕世佳釀’。呵呵~曹進，你想我死，我便讓你早亡。
該收工了！我退到遠處，點了□□丸子，用彈弓朝箱子射過去一個，又點一個，再射過去。就這樣投過去五個。我估計着加長的引線也差不多要燒到了。就再次向後急奔。
爆炸聲震耳欲聾，土地象是被翻動了，一輪輪起伏。
是的，不僅是一箱，從這裡到城門前十米，地面都被我深深挖過了，裡面都埋了□□。看城門的小卒，你不是要錢嗎，到地底下去花吧……
叢智、曹玉，你們的腳程夠快嗎？你倆能避過那條□□路嗎？
不光是城外，還有城裡，一個接一個的轟鳴……
你們笑我是男人~吵着我，鬧着我，煩着我，算計我，想殺我……那你們就要有自殺的覺悟。我讓你們笑，讓你們吵，讓你們鬧……哈哈……讓一切都化成灰燼吧~
界國進惠九年九月，上御武部主兵譁變，都城巨亂，朝中重臣盡損。同年十月，隨、通、存，三國犯境，直搗都城。進惠帝攜臣出逃，行至碎迎，薨。大公主曹方繼位，稱崇忠。拜叢智爲相，遷都定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