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用沉寂許久的廚藝爲自己作了一頓美味的餐點後,天空將碗碟扔進自動清理機,然後就這麼躺倒那張由某種柔軟的植物纖維編制而成的牀上,出滿足的喃喃之音。
“……呼呼,如果可以一直這麼悠閒下去的話,當軍人好像也是件不錯的工作哦?”
不過,一直眷顧着他的噩運之神卻輕易就將這位寵兒的美妙願望封殺。在天空敗給殘留體內的酒精成分,準備好好補一下睡眠的時候,寢室的門口卻突然想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誰啊?”被噩運之手從墜入酣眠的前一刻強行拉回來的天空,語氣當然不會好到什麼地方去。
“誒……準令翔士,我是隆,目前擔任‘龍炎’強陸隊副隊長一職,可以進來嗎?”
聽起來,門外的人似乎正是自己的部下。雖然十二分的不情願,但天空還是掙扎着從牀上爬起來,對終端手環下達了開門的命令。
“哦,隊長,你好啊……”
隨着寢室門的開啓,一位看起來蠻威猛的高大壯漢走了進來,而他的膚色竟然是黑色的——這讓從沒見過此類人種的天空稍稍吃了一驚。不過看樣子,對方似乎也沒想到自己的直屬上司竟然是這麼一位清秀的少年,所以顯得更加吃驚。
“隆嗎?本來我準備明天再和大家打招呼的,沒想到你今晚就來了,有什麼事嗎?”就算不用刻意表現,海特蘭德家幼子的聲音中也有着伴隨被打擾睡眠的陰鬱之火而生的威嚴,不過在尚未展露其絕世勇武之前,單單靠這樣還不足以讓眼前這位勇猛的戰士有所退縮。
“嗯,是這樣的,隊長。”隆搔了搔腦袋,很乾脆地道明瞭來意。“強陸隊全體隊員決定準備爲新任隊長的你舉行一次歡迎會,請務必賞臉光臨。”
說這話的時候,黑人大漢的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不過對於“擅長洞察人心”的海特蘭德家幼子來說,這位令人尊敬的戰士在演技方面確實是爛了一些。
已經隱約察覺到將有什麼在等候着自己的天空,反而來了興趣,於是站起來,以似乎蠻愉快的聲音說道:“嗯,知道了,那我們走吧。”
“呃?啊,好的,請跟我來。”在目睹到那雙深邃黑瞳的一刻,隆突然感到某種類似戰慄般的感情在後背上激閃而過,不過這位固執的戰士此刻並沒有將之放在心上……
在隆的引領下,天空來到了位於某艦內通道末端的一區域,這是“龍炎”中專門爲強陸隊開闢出來的訓練場,四周牆壁柔軟堅固,並且有着良好的隔音效果。
天空不動聲色地跟着隆走到訓練場的中央,然後在一聲突然想起的尖銳哨聲下,從房間的各處涌出數十位高頭大馬的男子,以半包圍的勢態將他圍在中央。
這些強陸隊隊員平均比海特蘭德家幼子高出至少一個腦袋,看着他們臉上彷彿統一的、明顯不懷好意的笑意,天空微皺眉頭,以鎮靜的語氣向身旁確認道:“隆,這是怎麼回事?”
“就像你看到的那樣,這就是強陸隊的歡迎儀式啊,隊長。”隆再度搔了搔腦袋,不過看向天空的眼神卻變得異常精悍。“就像你所知的,強陸隊是最近才成立的部隊,而我們被賦予的任務也僅僅只是‘趕走侵入艦內的彼安人’而已……嘛,雖然聽起來是很簡單啦,不過它的危險性卻一點也不會因此而降低,對吧?”
“的確是這樣。”天空沉穩地回答道。
“所以啦,因爲關係到是不是會進一步降低強陸隊那原本就比其它部隊低得多的戰場存活率的問題,所以我們也不得不慎重對待。”隆凝視着眼前這位比自己矮了半個身子的少年,繼續說道:“畢竟倘若領導者是位軟弱無能的人物的話,那我們就不得不在保護自身安全的方面下些功夫了……呃,隊長,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的廢話挺多的啊,隆。”天空想要打斷這番長篇大論般輕輕揮了揮手,以不耐煩的聲音說道:“總之,你們只是想確認我的實力吧?”
“沒錯,就是這樣……呃?”
在隆訝然的注視下,天空調動了部分內氣,讓其流轉全身,然後向前踏出一步。“噗”伴隨着沉悶的聲響,衆人感覺到自己腳下的地板微微晃動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震源處,然後就齊齊露出駭然的表情。
“來吧,我馬上就消除你們的不安。”在堅硬合金地板上留下深深足跡的某人,擡頭對部下們露出了燦爛無比的笑容……
……………………
在四周皆爲無盡虛空包圍的情況下,一艘艦船可以說就是一個完全獨立的世界。雖然不同型號的艦船功能偏向不盡相同,但它們都無一例外地具備提供人類生存所必需之條件的能力,包括空氣、食物、水、日光以及最低限程度的生存空間等等。
作爲第一艦隊的旗艦,“龍炎”當然能夠滿足這些最基本的要求,並且同時還增設有種類相當豐富的各類附加設施,其中就包括一間功能相當完善、甚至還附有一小塊綠地的醫療護理室。
把醉酒的兄長安頓好,隨便狠狠數落了一頓那位疏忽大意的新任副官後,雅麗亞才沿着艦內通道步向了自己那間位於艦內腹的素翎翔士寢室。雖然利用移動壇明顯是更有效率的移動方式,不過打算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爲何會在那個人面前進退失據原因的雅麗亞,還是選擇了對清晰思路很有幫助的步行。
那個人,是海特蘭德家的幼子,有着帝國之翼的繼承者的身份。雖然在夏蘭人中流傳着帝國之翼的海特蘭德家,與帝國之牙的伊斯埃雷家,其關係惡劣到甚至將對彼此的反感銘刻到其成員遺傳因子上的傳言,但雅麗亞卻相信自己絕對沒有對那個人有任何遺傳因子上的偏見,並且這也決不會是自己輕易失去冷靜的原因。
“因爲……他也是地緣之民,的緣故嗎?”雅麗亞注意到了這一點,不過伴隨着這個想法而涌上來近似麻木的悲哀,卻在一瞬間幾乎就凍結了她的思想,使她沒有辦法再進一步思考下去。
這個時候,艦內通道的前方有兩位與那個人同樣的、地緣之民出身的男性從士正有說有笑的走過來,他們在這位佩戴着素翎頭環的女性士官靠近的時候停下腳步,避讓到通道一邊,以敬畏般的動作向她致上軍禮。
當然,雅麗亞也帶着淡淡的表情,向他們回禮,然而在心中卻稍稍鬆了口氣——即使面對同樣的地緣之民,自己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啊……
“只有那個人是特別的嗎?”
這個陡然出現的想法,讓素翎翔士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恐慌。她神不守舍,心中情緒起伏不定,因此也就沒有注意到——實際上,雅麗亞從來沒有注意到——那兩位擦肩而過的從士,此刻正以和許多人相同的、充滿傾慕的目光注視着她的身影。
她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美麗女性,一頭紫色秀猶如被風承載着向身後飄散,秀麗的容貌總給人以威風凜凜的感覺,尤其即是那雙彷彿精工雕琢而成的深紫鑽石般的眼眸,即使此刻被迷茫的霧氣所覆蓋,也依舊透射出足以讓大部分傾慕者都自慚形穢的光輝。
當然,光是在她制服上的微記以及胸前的紋章就足以吸引每一位翔士、男性、甚至是女性的眼光。事實上,一路行來也確實有不少女性在留意着這位步伐堅定、自信沉穩的素翎翔士,並且暗自決定要讓自己磨練出和她相同的魅力。如果蒼穹軍打算進行一次評選最具魅力的女性士官的競賽,那能和這位伊斯埃雷之女競爭的候補實在是少之又少。
然而雅麗亞卻沒有注意到這些,甚至根本沒有朝這方面考慮過。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讓自己擺脫那出現在心中的奇妙想法的事情上,但直到她來到一處極爲嘈雜的空間爲止,她所付出的努力還是沒有得到絲毫的回報。
“重傷者追加兩名!還有空閒的再生槽嗎?”
“十支再生槽已經全部都裝滿人了,現在正在向其它艦船緊急調用中!”
“不能等了,就讓兩人先暫時合用一支再生槽吧!”
“呃?長、長官,這樣真的可以嗎?我們這邊可都是小型再生槽哦?”
“雖然也許會留下心靈創傷,不過現在情況特殊,也沒辦法顧慮這麼多了(想象一下,兩個男的赤身**地泡在狹小的再生槽中……嘔嘔嘔!其實有時候,偶也會反省自己是不是稍微邪惡過頭了一些……),行動吧!”
雅麗亞愕然地擡起頭,覺眼前正是一付熱火朝天的景象。腰間束帶爲白色的醫療隊從士擡着一具具壯碩的身軀在艦內通道上不停穿梭,而大概是由於傷者實在太多的緣故,就連其它部門的從士都被臨時給拉過來幫忙,並且其中偶爾還能夠看到翔士的身影。
在艦內通道旁的小小醫療室附近,大概有共計近百名士兵在忙碌個不停。雖然醫療隊從士們已經盡最大努力收納傷者,不過卻依舊有相當部分傷勢不那麼重的傷者,進不去那間不知已經擁擠到何種程度的醫療室,而不得不被堆放在那塊小小的綠地上,正接受着簡單的包紮。
“這、這是!”大吃一驚的雅麗亞,頓時忘掉了自己的困惑,疾步趕去拉住一位從士詢問着事故的緣由。“究竟生了什麼事情?哪來這麼多負傷者?”
“這個,似乎是強陸隊那邊出了什麼事故的樣子,不過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了……”雖然這位從士的語氣雖然急迫,不過卻有着莫名的笑意。
“……我也來幫忙。”從對方的態度中察覺到這並非一起嚴重事故的雅麗亞,隨即作出了將拯救傷者列爲優先的判斷,並自從士手中取走了急救箱,走向了那些被堆放在綠地上的輕傷者。
……………………
這場盛大的救援行動持續了足足三個小時,直到再也沒有新傷者送來、重傷者都進入再生槽、輕傷者也皆得到包紮治療爲止,醫療隊的從士們已經差不多人人處於精疲力竭的狀態了。事實上,就連那些臨時協助的從士,也都累得早早回去了寢室,今天晚上他們應該會睡得異常安分吧?
雖然雅麗亞也已經累到連站起來走路都變成了一件辛苦工作般的程度,不過這位有着剛強意志力的女性,依舊強撐着最後巡視了一次醫療室中那些傷勢比較嚴重的傷員。
“辛苦你了啊,我們的情報參謀。”略帶苦笑的聲音讓雅麗亞回過頭去,只見一位有着蒼炎色系的尖耳女性慢慢了過來,在她的左手正拿着一杯溫熱的咖啡類飲料。
“麗若安老師,你也辛苦了。”雅麗亞以端正的禮儀向這位女士致敬後,才伸出雙手恭敬地接過她遞來的飲料。
“你還是老樣子,這麼嚴肅……”麗若安苦笑着,伸手替雅麗亞弄平了軍服肩上的一些褶皺。
這位醫療班的從士長是十三根源氏族中司掌“醫療”的家族,阿斯貝爾家的成員,曾經在軍才院擔任保健醫師一職,雅麗亞就是她那個時代曾經關照過的學生之一。雖然麗若安一直都很高興能這位過去的學生能在蒼穹軍中如此神的晉升,不過擔心雅麗亞的心情卻也從來都沒減少過。
從現在看來起來,那個名字還依舊是她心中的枷鎖,而她的時間也似乎一直停留在了那個時候,六年來絲毫不曾前進過。
“老師,負傷者已經全部治療完畢了嗎?”雅麗亞似乎不太適應般的稍稍避開了對方關愛的行動,以憂慮的語調如此問道。
“嗯,差不多已經治療完畢了。”麗若安只好苦笑着收回了手,並回答了她的問題。“雖然看起來傷勢蠻嚴重的,但事實上就算最倒黴的傢伙,都只需要在再生槽中呆上十二小時就能痊癒……雖然不知道那位怪物究竟是誰,不過他應該有手下留情,下手真的很有分寸——老實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整齊、恰好讓對手喪失行動力的傷勢。”
“到底……生了什麼事情?”雅麗亞微皺眉頭,看向麗若安。
“唔,你知道‘龍炎’上新來一位強陸隊隊長的事情嗎?”麗若安似乎很辛苦才忍住了笑意。
“嗯,知道。”雅麗亞點點頭,那位黑男子的容貌同時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這羣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大概是想給新任長官一個下馬威吧?又或者只是真的想確認一下隊長的能力……”不知爲何,麗若安的表情顯得越來越愉快了。“總之,他們把那位新任隊長帶到了訓練場,然後四十個人一起向他挑戰……”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雅麗亞突然提高了聲音,而不禁嚇了一跳的麗若安,隨即改用趣味盎然的視線注視着這位原本對任何事情都毫不在意的學生。
“在聚衆私鬥是嚴重違反軍規的事情,等他們醒來後得到軍法處去報到了。”就像是勉強找出來的理由,雅麗亞將視線移到了別處,猶豫了好一陣後才繼續問道:“那個人怎麼樣了?老師,他也有受傷嗎?”
“這個嘛……”凝視着雅麗亞那似乎滿不在乎的表情,麗若安的嘴角突然掛上了一絲奇異的弧線,不過卻沒有明確回答她的問題。“以一己之力單挑四十名強陸隊員,並且還能分毫不差地控制力道將對手傷到剛剛夠送進再生槽。在如此懸殊的實力差下,‘那個人’真的有受傷的機會嗎?”
“……”雅麗亞的表情不可察覺地鬆弛了下來,以冷然的目光掃過醫療室中滿滿的傷員,然後淡淡地說道:“也對,他是曾經以一己之力評定萬人暴亂的人物,這些不自量力的傢伙又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呢?”
“他?”麗若安刻意加重了語氣,以笑意盈盈的目光注視着過去的學生。“聽起來,你好像和這位隊長很熟悉啊……嗯,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才能讓我們的素翎翔士動搖到這種程度啊?有機會的話,把他介紹過來吧?”
“恐怕會讓你失望了,老師,我和他並不是那麼熟悉。”甚至還或許稱得上關係惡劣,雅麗亞露出了自嘲的表情,然後對醫療長作出一個告別的動作。“那麼,我就先回寢室去休息了……”
“等等,雅麗亞。”在她轉身離去的前一刻,麗若安突然叫住了她,然後凝視着那對深紫色的眼眸,以充滿期待的聲音問道:“你的時間,又開始動起來了嗎?”
“呃?”
幾秒鐘後,領悟到對方言語中深刻含義的雅麗亞,秀麗的美貌上頓時血色。她凝視着這位曾見證自己過去時光的師長,數分鐘後,才緩慢而堅決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