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新民府離奉天只有一百四十里的路程,前方十五公里處就進入了狹窄的山道。先遣軍和日本鐵路守備第二大隊在山谷外的一片開闊地對峙,雙方直線距離不足兩公里。日軍的隊列承襲德國的軍制,行軍隊形永遠都是前鋒、後衛、左右兩翼。
第二大隊的第三步兵中隊受命擔任了後衛的任務。兩百多日本步兵排成四列縱隊行進在塵土飛揚的官道上。深秋時節的滿洲已經相當冷了,寒風吹的軍旗獵獵作響。
中隊長藤本三角眼吊梢眉嘴角像下彎,長的一臉愁苦相,他進入軍隊已經十多年了,參加過日俄戰爭,在二零三高地那種絞肉機般的苦戰中僥倖生存了下來,至今身上還有一塊彈片沒有取出來。他的資歷按說混個佐官是沒有絲毫疑問的,可惜他出身低賤,是鄉下泥巴腿子的兒子,這也就罷了,在陸軍士官學校的時候成績又不好沒考上陸大,眼看那些陸大前六名拿着天皇御賜戰刀的“軍刀組”,一個個顧盼雄飛沒幾年就飛黃騰達,輪到自己這種考不上陸大的“無天組”,累死累活就是升不了官。
“中隊長,西竹少佐應該已經快到奉天了吧?真是令人羨慕啊,騎兵的速度就是快”副中隊長舔着嘴脣豔羨的道。
“西竹?這個傲慢的傢伙”藤本上尉鼻子哼了一下。對於這個令人討厭的少佐,他連一點脾氣都沒有。這些華族的傢伙,眼睛裡從來沒有什麼上司,更不要說軍銜比他們低的人了。西竹經常對自己出言不遜,令他恨的牙癢還得賠笑臉,否則劈面就是兩個響亮的耳光。
第二鐵路守備大隊剛剛接到了命令,讓他們火速增援奉天,據說是支那軍隊襲擊了南滿鐵路。藤本滿心歡喜,以爲升官的機會終於到了,沒想到他的第三步兵中隊卻被指派爲全軍的後衛。而華族出身的西竹少佐的騎兵中隊當仁不讓的成爲全軍的前鋒。
藤本心中不禁生出種種羨慕嫉妒恨,但是卻毫無辦法,西竹少佐是華族出身,以陸大第四名畢業的“軍刀組”,腰間挎着天皇陛下御賜的寶刀,父親曾經擔任過日本駐德國公使,舅舅是外務省的前任次長。一個泥巴腿子出身的“無天組”和華族出身的“軍刀組”有什麼可比性?
“咕嚕”藤本的肚子發出了響聲,他不禁苦笑,今天還沒吃早飯呢。
“八格”一聲怒罵驚動了藤本。
一個十幾歲的日本士兵正在被一名小隊長反覆的抽着耳光,地上掉了一個比茶杯口大不多少的黃米飯糰子。他們的旁邊是一門仿製法國式樣的七十五毫米管退山炮。
“怎麼回事?”
“報告中隊長閣下這個人在行軍途中偷偷吃東西”
藤本跳下馬,揀起那個已經沾了灰塵的飯糰,小心的吹掉上面的土,然後遞給那個偷吃的士兵,親切的說道:“餓了吧?我也餓了,每個人都會餓的,這裡每個人都沒有吃早飯,大家都很餓,但是前面還有很多的支那人需要我們去消滅,這些可恨的支那人正在屠殺帝國的鐵路職員,侮辱大日本帝國的榮譽,天皇陛下殷切的目光在注視着我們前進的道路吃吧吃飽了,繼續前進”
那個小兵流着眼淚把飯糰扔出了老遠,什麼也沒說,目光堅毅的繼續向前走。
整個隊伍的行進速度似乎又加快了幾分,連推着陷進溝裡的炮車的士兵好象都平添了幾分氣力。
藤本滿意的跳上戰馬,用軍刀指着前方道:“前面不遠處就是奉天,那裡有滿洲最美麗的女人,爲了花姑娘,前進”
隊伍鬨堂大笑,每個人都好象有使不完的力氣,乾脆由步行變成了小跑。
正在行進中的第三中隊,突然感覺到地面有些顫抖,馬背上的藤本回頭望去,遠遠看到有煙塵騰起。
“敵襲,警戒”藤本聲嘶力竭的吼叫。
第三步兵中隊雖然只是地方守備部隊,但是也久經訓練,他們迅速的散開,各自尋找雜草、亂石作爲掩體。炮兵迅速的將唯一的那門山炮架了起來,兩挺機槍也被架設在地勢較高的位置。
地面的顫抖越來越厲害,似乎有魔怪要掀開大地鑽出來一般,遠處的煙塵蕩起半天高,藤本倒吸口涼氣,這起碼是五百騎兵纔能有的聲勢。
“立刻給前方的大隊長送信,告訴他們我們遭到大批支那人的攻擊”藤本衝傳令兵咆哮道。
藤本中隊只有一門火炮,兩挺機槍,士兵是人手一杆金鉤步槍。而他將面對的是整整一個騎兵營,統兵的偵察營的營長張書陽。偵察營被改爲前鋒營,負責爲全軍開道。前鋒營有兩百八十名騎兵,一人雙馬所以聲勢浩大。在隊伍最前沿疾馳的偵察騎兵發現了藤本中隊,立刻用旗語給張書陽發信號。
張書陽勒住繮繩,手一擺,大軍緩緩的收緊了繮繩,飛奔的戰馬開始減速,然後漸漸的停了下來。
“再往前十五公里就進入了山地,到那裡之後道路非常狹窄,兩側都是懸崖絕壁,如果在那裡開戰,雙方會必然糾纏在一起,咱們速度、機動性和火力的優勢就無法發揮,必須在進入山地之前,殺開一條血路,迅速突進奉天”
前鋒營被授予的任務是,在日軍尚未進入山地之前,在開闊地帶將它阻截並且攔腰切斷,給大軍打開通道。爲了達成這一戰術目的,速度是至關重要的一環。張書陽的前鋒營一人兩匹馬輕裝上陣,沒有攜帶山炮和榴彈炮,只有六十毫米口徑迫擊炮四門,高平兩用馬克沁四挺。
前鋒營的炮兵從馱馬上卸下迫擊炮,炮兵開始緊急架設火炮,而突前的偵察兵已經和藤本中隊距離極爲接近了,三百米不到的距離,雙方根本來不及試探,紛紛摘下步槍對射。
偵察兵勝在都是騎兵,橫穿過藤本中隊的前方,在飛奔的戰馬上側身射出一排子彈,然後一兜繮繩就撤了下去。二十多人的偵察兵在高速奔馳的馬匹上想擊中趴在地上的日軍談何容易,同樣的日軍想打中飛速奔跑的騎兵也沒那麼簡單。兩個日本兵被流彈擊中,一個騎兵肩膀上被子彈咬掉一塊皮,雙方總算是有了接觸。
“給我用炮彈把這片開闊地給犁一遍”張書陽吼道。
小號兵吹起了軍號,雙方都在對方的視野範圍之內,連升起炮瞄氣球都顯得多餘,事實上雙方也都沒有炮瞄氣球。炮兵立刻用六分儀測量了日軍的距離,一發發炮彈被填進了炮口。
從望遠鏡裡,先遣軍已經停止了腳步,但是被馬蹄蕩起的塵煙久久不散,使得藤本搞不清到底對面有多少中國軍人,只覺得密密麻麻滿眼都是穿着草綠色迷彩服的軍人。敵衆我寡的情況下,最佳的選擇是堅守待援。但是藤本卻反其道而行之,他揮舞着軍刀下達了命令。
“進攻,全體進攻”
對面的中國騎兵人數雖然很多,但是他們不是因爲性格堅韌而被稱爲“灰色牲口”的俄國兵。從參加過甲午戰爭和八國聯軍的前輩那裡,藤本聽說過,中國的軍人有遠距離對射的勇氣,但是當帝國發起蠻橫的白刃攻擊的時候,他們就會喪失鬥志進而崩潰。
對這一點,藤本深信不疑。因爲有太多的戰例可以作爲這句話的註腳。
白刃突擊,雙方距離不應該超過兩百米,最佳距離在百米之內,而現在雙方起碼相隔有六百米,但是藤本依然下達了攻擊命令。
看到日本人竟然站了起來,在行軍鼓的催促下,貓着腰端着步槍擺成稀稀拉拉的散兵線向自己一方小跑了過來,張書陽不禁揉揉眼睛,他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這麼好的運氣。
“迫擊炮標尺五百五十米,擲彈筒標尺四百米,對日軍覆蓋射擊一連和三連向兩側迂迴,二連突前迎敵”
四門迫擊炮迅速的調整射擊諸元,機槍則將槍口擡高,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從騎兵頭頂拋射。
“咚、咚、咚、咚“
隨着一聲聲的輕響,迫擊炮的炮彈飛出膛口,在空中劃過一道高弧線,然後重重的砸了下去,炮彈一頭扎進黑土地然後才爆炸,將肥沃流油的泥土翻到了半空中。彈片和爆炸的熱浪十無情的收割着十五米半徑之內所有的生命。迫擊炮的高射速在短兵相接的戰鬥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一發發全裝藥的炮彈不停的炸響,將衝鋒的日軍大量殺傷。緊接着馬克沁和擲彈筒開始發威,無遮無擋的開闊地成了收割生命的麥田。馬克沁的火舌像毒蛇的信子,殘酷的舔舐着那些渺小的人類。每發重尖彈都可以直接把一個活人生生的撕成兩段。擲彈筒以每分鐘二十發的速度發射。先遣軍的擲彈筒配置到每個班一具,專用榴彈在老練的擲彈兵手裡,四百米之內百發百中,很多榴彈幾乎就是瞄着日本人的頭頂砸過去的。每發榴彈都可以覆蓋十平方米的空間。六十四片鑄鐵預製破片和裝填的鋼珠像雨幕般的從空中拋灑,幾乎沒有任何死角。
藤本中隊只有兩百多人呢,哪裡經受得起如此密度的打擊,冒着彈雨衝擊了不足二百米,已經倒下了六十多人。如果不是日軍訓練有素,散兵線之間的距離非常合理,損失還會更加巨大。
四百米,雙方還有四百米的距離,也許只要能夠接近到中國騎兵兩百米之內,這些人的戰鬥勇氣就會被湮滅,勝利依然是屬於戰無不勝的大日本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