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的幸福,就好像水晶球摔在地上一樣,已經到此爲止了。
“我不來了。”絡馨刻意疏遠他,生怕看着他離開的那一幕,自己會悄然落淚,會傷心難過,“我約了梧良去參加舞會。”
她信手拈來一個天衣無縫的藉口。
雲飛聽了,怔了怔,手指不自覺地捏了捏褲子,那一塊黑色的布料,已經皺成了一團。內心有一種莫大的恐懼,就好像前面有一隻巨大的怪獸,能把人吞噬掉。她要走了,走到了楚梧良的身邊,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屬於他的了……
是這樣的嗎?
一切真的無法挽留了嗎?
“那我送你回去,只是送你回去……”他的聲音帶有一些懇求,眼前,彷佛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絡馨輕輕咬了咬嘴脣,無助地看了伊琳一眼,伊琳會意,只是,她怕自己站起來,和絡馨一起離開,雲飛會很傷心很難過,她有點於心不忍。
“不用了,雲飛,你還有很多東西沒收拾吧?我想和伊琳一起走,我有點事情要和她說……”
伊琳聽了,自知無法再逃避,就站了起來,走到了絡馨的身邊,扣着她的手臂,對着雲飛說,“我送她回去,這樣,你放心了吧?”
雖然雲飛想再陪絡馨走一段路,想再多看她幾眼,把她的樣子記得清清楚楚……可是,伊琳都這麼多了,絡馨的態度也這麼堅決,他也不好再說些什麼了,只好用盡全身上下僅剩下來的一點力氣,低聲說,“伊琳,那,我就麻煩你了。”
“順路而已。”伊琳隨口說道。
絡馨和左母、雲飛一一道別,便舉起了沉重的腳步,只留下了一個決然的背影。陽光灑在她的身上,拉長了身影,就好像一個鬼魅一樣,把人的心偷偷劃上了幾刀,邪惡極了。
左母,已經回到了房間裡收拾東西,冰冷的客廳,只剩下孤零零的他,先前的熱鬧,已經變成了慘慘淡淡、空空蕩蕩的氣氛,彷佛,她從來沒有來過他的生命。
一切,仿若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走了。
真的走了。
她,不會轉身,不會多看他一眼。
她,不會再回來了。
雲飛透過窗戶,看着那個越來越小的身影,眼裡的沉痛,已經無力承受,心裡的酸楚,已經宛若刀割。
他慢慢地走到了沙發上坐下,然後擡起了雙腳,抱着雙膝,好像一隻小蝦米那樣,可憐兮兮地蜷縮着,雙目緊閉,若有所思,腦子閃過了一張張圖片……
穿白色裙子的,粉色衣服的,很青春的,很可愛的……
是她,是她,還是她。
每一張圖片裡面的人都是她,從來沒有變過。
伊琳握緊着絡馨的手,明顯感覺到她身子微微在顫抖,她勉強地笑着,假裝着若無其事,其實,內心比別人想象中的都苦不堪言。
“絡馨,想哭就哭吧……”伊琳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咬了咬嘴脣,知道她捨不得他,知道她依戀他。
伊琳在想,或許,雲飛會找一個簡簡單單、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女人結婚生子,過着安安靜靜的日子,一輩子相敬如賓,但是,再也沒有相愛的熾熱,沒有呵護的衝動與熱情。
他的心,已經被一種莫名其妙的絕望包裹住了,別人走不進去,他,也不想把心門打開。那麼,他,楚梧良,許絡馨三個人註定糾纏一生。
“伊琳,我不會哭得,我這輩子都恨透了眼淚,不想再哭了。我要站在命運的脊樑上,笑看人生。即使內心再痛,再苦,我也要笑,哪怕,是笑着流淚。”絡馨聲音哽咽地說道,彷佛全身的血液已經化成了彎彎曲曲的冰河,千絲萬縷,侵佔全身。
“你不覺得累嗎?”伊琳替她感到辛苦。
累?
是的,很累。
可,哭着,難道不累嗎?
哭着,即使不代表是懦弱,但,那絕對不是堅強。
絡馨的眼裡有溼潤的光芒,明亮的雙眸,就好像西下的夕陽,慢慢地沉了下去,由白變黑,“伊琳,我以前做太多錯事了,這輩子,根本沒有資格擁有什麼,奢求幸福。幸福,對我而言,是一件很奢侈的東西。就好像在牢裡的時候,陽光,也是一件很罕有的東西。”
想起了那一段過去,聲音靜靜的,好像小溪裡面的水,淙淙地流淌,浪淘盡傷悲。
“絡馨,別這麼想,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有資格追求自己的幸福,哪怕,是十惡不赦的人。”伊琳困惑地看着她,心底隱隱感到一絲不安,擔心地勸慰,“絡馨,倘若你捨不得他,爲什麼……爲什麼不把留下?我知道,你在害怕楚梧良傷害他,可,我也覺得,你這種方式的保護,對他而言,也是莫大的傷害。”
伊琳見她的臉色越來越白,輕輕咬了咬嘴脣,忍不住低聲問道,“絡馨,還是你把雲飛當成了雲翔?”
這,是伊琳一直不敢問的,生怕會觸動到她傷口上的結痂,會再疼痛一次。
可,如今,她……不知道爲什麼,會義無反顧地問了出來!因爲他麼?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絡馨聽了,怔了一下,心也驀然一緊,就好像有一把刀子刺向了那裡一樣,把掩蓋的一些東西挑開。
伊琳的意思是說,她把雲飛當成了雲翔,還是,覺得她愧疚雲翔,隨意彌補在雲飛的身上?不……不是那樣的,倘若是,那麼,雲飛不是很可憐麼?絡馨想到了這裡,搖了搖頭,語氣不確定地說,“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四個大字,就好像炸彈一樣,扔在了伊琳的身上。
伊琳皺了皺眉頭,暗暗地想,自己的心想着什麼,怎麼會不知道的呢?她,始終無法把這句話說出口,“別想那麼多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是的,過去了。
絡馨和雲飛,只是生命中的過客?誰也不會爲誰而停留?
絡馨不做聲,垂着頭,慢慢地走着……
一步一步,好像蝸牛一樣,舉步艱難。
……
夕陽,慢慢地沉可下去,天邊的天空,出現了大片大片紅色的雲,好像火燒雲一樣,如血般猙獰。天際邊,有一排又一排的大雁飛過,撲棱着翅膀,鳴叫着,彷佛宣誓着,世界末日即將到來。
人來人往的車站,有兩個身影,他們走了一步,停了一下,然後回頭東張西望,好像期盼着什麼。
落寞如他,左雲飛,無助地看了左母一眼,聲音帶着一點悲涼地說,“媽,可能她真的不會來了,真的不回來了……”
“雲飛……”左母心疼地看了一眼兒子,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痛苦,不禁百感交集。
愛情,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毒藥,一旦沾上,便不能灑脫抽身,要麼飛上天堂,要麼打下地獄。
“媽,我難受……”雲飛的胸口一陣翻涌,內心的刺痛讓他的雙手變得僵硬起來,他閉了閉眼睛,長長的睫毛吸附的液體,終於慢慢落了下來,飄在地上,無法濺成一朵花,哪怕,一個思念的記號。
了結了。
在這一刻,終於了結了。
待會,踏上列車,就再也沒有回頭的路可走了,他蒼白如雪的雙脣,用力地抿着,本來已經沒有什麼血色,由於力度的過大,更顯得泛白。
“雲飛,她不回來了,我們走吧。”左母微微的扯了扯嘴角,向命運低頭。
雲飛點點頭,神色黯淡,有氣無力地說,“是的,她不回來了,下午的時候,她就說要陪楚梧良出現聚會,所以,她又怎麼回來呢?絕對不可能回來……”
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大堆絕望的話,可,內心的深處,還是帶着一絲期盼。
眼裡再一度無情地搜刮,擁擠的人羣,始終沒有他要尋找的目標……
他,左雲飛,在此時此刻,徹底絕望了,落寞地轉身,苦笑着,拖着行李,慢慢離去,就這麼帶着不捨、帶着思念、帶着眷戀地離去……
一別,此去經年?
相見,猴年馬月?
“雲飛,你等等……”
一個尖銳的聲音好像一縷陽光地投射了過來,照耀在他落寞的身上,更顯得淒涼。
雲飛頓了頓,雙眸閃過了一道亮光,激動地握着左母的手,哽咽地說,“我就知道她會來,我就知道她捨不得我,媽,我說得對不對?”
左母看着從門口飛奔進來的伊琳,搖了搖頭,有時候,希望,比絕望更加可怕,就好像魔鬼一樣。
雲飛見到了左母的臉色很怪異,便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見是伊琳,剛纔閃過的亮光,一下子又蕩然無存,宛若被烏雲遮擋住的太陽一般。
伊琳懷裡揣着大包小包,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了雲飛的前面,一股塞到了他的手中,然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連話也說不出來。
左母輕輕撫着她的後背,低聲說,“怎麼買了這麼多東西?”
伊琳的氣稍微順暢了幾許,淺淺地笑着說,“有一些是水果,怕你們在路上餓了,所以,就買了。”
“纔是一眨眼的車程呢,再說了,我們剛吃過飯纔來乘車,哪裡有這麼快餓?”左母笑着說,一臉感激地看着伊琳,“之前雲飛麻煩你了,都忘記和你說一聲謝謝了。”
“伯母太客氣了。”伊琳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劉海,生怕別人看到了她額頭上的傷疤。
她自卑。
她逃避。
她寧願躲在一個黑暗的角落,獨自承受着寂寞,也不敢試圖去抓着自己的幸福。
是的,她覺得,自己這種女人,不配知道“愛”字是怎麼寫。
雲飛掃了伊琳一眼,低聲說,“我們要入站了了。”
“一路順風。”伊琳落寞地說道。
等他們兩個入了站,慢慢地走出了人來人往的車站,心,變得很沉重,很沉重……
躲在石柱子後面絡馨,輕輕地張着嘴脣,低聲說,“雲飛、伯母,保重……”
千言萬語,保重二字承載。
再也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了,但,絡馨還是死死地站在了原地,彷佛沉重的雙腿不是自己的那般,再也擡不起來,再也離不開車站。
她,慢慢地轉過了身子,臉上已經爬着兩條淺淺的淚痕,好像小蜈蚣一樣。伸出手擦拭了一下,擡了擡頭,卻看見了一雙憤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
絡馨愣了一下,咬了咬嘴脣,然後低下了頭,等待暴風雨無情地向她撲來。
“他都已經走遠了,難道你還捨不得?你還想追着上去,求着他別走?”冰冷的語氣,好像寒冰一樣。
他,緊緊地握着旁邊的椅子,指甲已經泛白,健康的皮膚上,青筋暴起,以此顯示此時此刻他的憤怒……
“對不起,我……”
任何解釋,都是空白的。
任何解釋,都是託詞。
因爲,他,不會再相信。
楚梧良大步走上前,一把抓着她的手腕,大力地往着車站門口拖,“看來,我不修理你,真的不行了……”
絡馨理虧,不敢反抗,只好噔着高跟鞋,加快加快腳步,尾隨着。
她的內心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他,楚梧良,真的發怒了……
從他血紅的眼睛了可以看出來……
此時的他,粗魯,無情,冷漠,就好像一隻要吃人的獅子,把她啃掉,骨頭也不放過……
“你知不知道,我已經找了你整整一個下午,電話也打不通?你是不是要把我逼瘋?”楚梧良大力地拉開了車門,把她塞了進去,好像發瘋一樣飈着車子。
這一刻,連命都不要了。
片刻,車子在一條人跡罕至的高速公路停下,他瞪了她一眼,一把扯着她的衣領,整個人壓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