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才覺得自己是那麼普通,普通到如同一點水匯入江河,一點波瀾不起,一點漣漪不生。比他們高的有,比他們小的有,比他們怪的有,比他們奇的也有。
街道兩旁攤、店、鋪、莊林立,樓宇鱗次櫛比,無一不高,無一不寬,無一不雕欄畫棟,無一不豪華氣派。煉世煉心境,既然來到此處,丁一決定體會一番風土人情,感受一番異域習俗,再作前程。
正想着,忽然聽見身旁一婦女大叫,“哎喲!”丁一看過去,原來是個瘦弱婦女被一壯實大漢踩了一腳,壯漢長得鐵塔一樣,肩膀上還駝着一頭巨大的野豬,這一腳踩下去,瘦弱婦女如何受得了。
瘦弱婦女吃痛,抱着被踩的腳連哈帶呲,單腳直跳,待看得是一個土頭土腦的壯實大漢踩她,而且還扛着頭巨大的野豬,心頭無名頭起。忘了腳痛,跳起來叫罵,“龜兒子哎,你啷個天殺的,不長眼睛,還敢殺聖豬!”
丁一進入田野,一路打聽,已經知道這裡是西野流沙城。心裡暗道事情要壞,這全是豬妖的後代,壯實漢子危險。但奇怪的是,旁邊來來往往的人,並沒幾個停下來觀看,也沒有幾個表現得象瘦弱婦女一樣激動。
心中嘆道,這就是人間百態,八百萬年,將磨去多少故事,改變多少習俗。歲月彌久,哪怕沙氏後人,可能也沒幾個記得自己是豬的後代,聖豬可能只是一種叫法,一種習俗。以西野之廣,說不定有些還記得不獵不捕,不殺不吃,有些則可能豢養作家圈,節日來時,親友來訪,屠宰案頭作熱情款待。
壯實漢子頭髮拉撒,虯髯滿面,樣貌兇惡,表現得卻懦弱膽小,真如外鄉人流落他鄉,怕惹事端,立刻低頭彎腰,連聲“對不住、對不住”。
他這一彎腰,不提防野豬巨大,順着後背朝前滑落,以壯漢之力氣,竟然無法控制。一頭巨豬轟然落地。瘦弱婦女正瞪着兩罵,立刻警覺,跳到一旁,免了被巨豬碰倒。
旁邊有個提貨郎正好經過,聽得旁邊有人叫罵,見多不怪,頭也不擡,也不繞道,竟直穿行,正好被滑落的巨豬碰到,一個不提防,被碰得仰面八叉,扁擔騰飛,貨筐飛舞。
扁擔騰飛好巧不巧的砸在桃避身邊一耍猴人身上,耍猴人與肩上的猴子也沒在意身邊的叫罵,正與一個蹲在路旁叫賣的雞販子討價還價,人猴一起被高高拋起的扁擔當頭砸到,人被砸蒙,猴子受驚,一下躥到雞販子的雞籠上,來回跳躍,吱吱狂叫。
猴子又將那幾個雞籠打翻,滿街雞跑,到處雞飛,雞販子一眼看老本難回,急忙追趕,滿街抓雞。碰到牽馬的少爺,馬受驚前蹄騰空嘶鳴,蹄子踩下,又撞倒了一旁的賣油翁,一擔油桶砸到路面石條,應聲四裂,兩桶滿油水泄而出,流經之處,人仰馬翻。
丁一和桃避正在一家酒樓門前,本來打算進酒樓坐坐,喝喝早茶,瞭解民風世俗。酒樓跑堂的小二,見有客人,正前來招呼,誰知天上掉下兩個籮筐,先被零碎雜貨小件劈哩啪啦一頓砸,又被一個籮筐扣住腦袋,站立不穩就要摔倒,視線被籮筐所阻,不能視物,空手亂抓亂摳。
被他抓到酒樓前吸引客人扎的綵帶,匆忙摔倒,去勢較猛,一把竟然將綵帶拉下,綵帶一路連着一樓大門上的門匾招牌、二樓一排窗戶上的號字旗、三樓懸宇上的一排大紅燈籠,噼噼啪啪,全部扯下,滾落一地。
這此東西落下,酒樓前面的行人、店鋪全部遭殃,有被纏住的,有被碰倒的,有被打翻的,有被驚嚇的,竟然有愈演愈烈之勢。丁一立刻意識到問題出在哪了,回看桃避,這小子仍在吸食惡氣,懵懵懂懂,竟然渾然不知。
丁一此時纔算真正見識桃避噩運的威力,連忙一把將正主拉起,竄入酒樓,也不管其他小二笑臉相迎了,找到樓梯,急忙來到二樓。到二樓一看,每張桌子,三三兩兩,都坐有人了。又找到樓梯,往三樓上跑,三樓還好,沒有幾個人,桌子空着好幾張。
選最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丁一又立刻跑下樓去,找到剛纔那個虯髯大漢。虯髯大漢正在拖那頭巨豬,寬闊的街道上,攤位倒了一片,人獸亂作一團,因爲桃避已經離開了的緣故,事件正在平息。不少人茫然相望,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名瘦弱婦女可能怕被牽連指責,已經不見了身影。
丁一手中拿出一錠金子,交到虯髯大漢手中,又呼來那名倒黴的小二,讓他拖入後廚宰殺,送到三樓,隨手也給了小二一錠銀子。倒黴的小二,正努力收拾殘局,想着不知道要被扣掉多少工錢,見到這麼大一錠銀子,眉開眼笑,就算購買新的佈置一遍,還能節省大半。接過銀子,裡面喚出幾個夥計,一起將巨豬擡入後廚。廚房交待一番之後,又回到酒樓前,拉梯子搭架子,裝牌匾堅旗號安燈籠。
丁一爲什麼要將這個虯髯大漢找來,是因爲感到了一種熟悉的親近感,與初遇桃避時非常相識。他想探個究竟,哪怕任務緊迫,時間不足,也要仔細打探。比起耕香小鎮任務,五族血脈重要得多。
桃避這個木頭,哪怕被拉着坐到了角落,依然懵懵懂懂,不問熱鬧,不聞世音,全心全意專注修煉。這樣巨大的城池,這麼稠密的人流,對丁一來說,是煉世煉紅塵煉心境,對桃避來說,是最好的修煉場,他最不怕的就是人多,海量因貪慾、因惡念而起的惡氣,正瘋狂被他吸取。
丁一無法修煉,只能靠感悟,眼看着桃避修爲一點一點追趕自己,卻無能爲力,一切還要等待,等待獲得刑天殘軀,等待獲得刑天之心,徹底修復這個如同破麻布袋一樣,千瘡百孔的身體。
丁一沒有理會桃避,先問問情況再說,等野豬肉上來,這個餓死鬼,自然會醒來。將虯髯大漢拉到桌子邊坐下,就要開始詢問。丁一步子走得及,虯髯大漢這時纔有機會說話。
“這位小哥,那野豬肉哪值這麼錢!”倒是實誠,手一伸,一錠金光閃閃的金子出現在寬大的巴掌上。是要丁一拿回去,換合適的價錢。
丁一本不善言語,卻也被虯髯大漢的憨厚逗樂,因爲那一臉兇像與他的善良完全不對稱。於是問道,“那你說值多少?”
“五六百斤重,最多二十兩紋銀。”虯髯大漢說得直白,表情恭謹肅穆。
“黃白之物而已,你先拿着。”丁一笑着說道。對修煉者來說,凡人以爲的寶貝,在他們眼裡往往一文不值,按照凡人的算法,他們身上哪個東西,不是價值連城,比如一件地心萬丈的精鐵兵器,恐怕萬兩黃金難買。
“那不行,我去換了還你。”虯髯大漢起身就要下樓,好到櫃檯置換。丁一身上只有十幾錠黃金,還是耕香小鎮留下來的,正是準備着在凡世使用,見虯髯大漢執意如此,只得隨他。也不怕虯髯大漢拿着這錠黃金跑了,因爲他相信虯髯大漢不是這種人,是沒理由的相信。
雖然桌子位於三樓角落,視線卻不受影響,同樣開闊。酒樓雄偉氣派,層高近三丈,坐在三樓,從窗戶看出去,樓宇交錯,高低不一,城市景色盡收眼底。
一日之計在於晨,萬家忙碌,炊煙裊裊,樓宇掩映一片霧靄之中,古老而又滄桑,帶着一絲迷幻,透着一絲神秘。間或有晨鴿飛起,鴿哨陣陣或遠或近,清晰入耳,間或有秋燕往返銜泥,那是遷徙前的最後努力。
房屋有高有矮,有單有羣,單的獨立低矮,高的自成院落。隨着視野,愈遠愈幻,最遠處只能見幾個高樓兀立,霧靄中顯露頭角,盡顯氣勢。
如同這座酒樓這樣高的,並不多見,由此可見酒樓實力不一般,能夠建在主街道旁邊,佔着如此大一塊地,非富即貴。視野中掩映霧靄中,那幾個高樓,明顯比酒樓高大,恐怕有五六層之高。丁一估計,那些可能就是錢莊、商會、流沙府、宙富府,樓宇相隔,霧靄所阻,招牌不能得見,分不清哪是哪。
三樓視野空曠,坐得人不多。二樓低矮一些,卻已坐滿了人。丁一估計,三樓價錢可能更貴,不是顯貴可能都不會到這上面來花這個冤枉錢。不過,這些對修煉者來講,卻根本不算事,因此,丁一分析,那邊桌子坐着的,可能也是偶路此地的修煉者。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丁一帶着小心,不敢隨便動用修爲,觀察旁人全身能量流轉,瞭解修爲深淺,說不好要被別人誤解,自己實力本來低下,又提不起修爲,萬事小心爲妙。
虯髯置換黃金,花了不少時間,這麼一大清早,誰會想到客人要換錢的,而且換得數額這麼大。好說歹說,將虯髯大漢勸回,保證一散碎銀子一到,就立刻給他換。虯髯大漢無法,只得又回到樓上。
“小哥,等他們零碎銀子來了就換。”一錠黃金往丁一面前一放,意思是等零碎銀子來了,再給他。
虯髯大漢剛坐下,後面小二就端着幾大盤肉上來,正是剛拉到後廚宰殺的野豬。動作快得令丁一也感到不可思議,轉而又想,能在這樣的黃金地段,開如此氣派的酒樓,肯定有幾手絕活,也就不再多想。只是吩咐小二弄幾壺好酒上來。
陣陣野豬肉的香味,也沒能將桃避誘醒,直到酒來之後,丁一將桃避眼前的大碗倒滿酒,這個四疤和尚才醒了過來。見到酒肉,哈哈大笑,生死斧放在一邊,突出兩手,就狼吞虎嚥起來。
滿嘴肉剛下肚,端起身邊大碗,脖子一仰,咕咚有聲,點滴不剩。這一仰頭,才發現對面坐着個虯髯大漢,“兄弟,這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