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宴尚有一刻鐘。賓客大多已經到場,只有正北臨近水榭處的几席上尚且空置着,宮娥將她們領到席間就退下去,小鳳四下掃了一圈,就拉着遺玉朝着一個方向走去。
“阿智,幸不辱命,姐姐我把你妹妹給接來了。”小鳳拉着遺玉穿過錯落有致的席間來到其中幾張相近的矮案前,將她向前輕輕一推,對着剛擡起頭看向她們的盧智道。
“多謝。小玉過來坐。”穿着牙色印花深衣的盧智比起以往的清俊規整,多了兩分隨意之氣。
不同於高陽生辰宴會上一案一席的規格,這宴會上多是三案一席的,一案上又能坐上兩三個人。遺玉在他身邊坐下後,左右打量了近處的人,全是她認得的。
左邊案上,季德正端着一杯酒慢飲,見她看過來遂點頭一笑,他身邊坐着依舊穿着男裝手拿摺扇的封小姐,同樣對她點頭一禮。
盧智身旁另一側坐着正衝她咧嘴露齒而笑的程小虎,小鳳繞到他身邊伸出腳來在他身上輕輕踢了踢,“我要坐這裡,你去那張案坐。”
程小胖子頓時圓臉一皺。“我、我就想坐這兒。”
“喲,你還頂嘴,我問你,你起來不?”
“大姐,你不講理!”
大姐?遺玉疑惑地扯了扯盧智的衣袖,用眼神比了比正在搶座位的兩人。
盧智笑道,“小鳳是小虎的親姐姐,兩人是一母同胞。”
遺玉點點頭,暗道這程咬金的孩子真是個個“不同凡響”,側目看見程小鳳正一手將賴在座上不肯讓位給她的程小虎給拎了起來,程小胖子剛掙扎兩下,偏頭看見一身正妝的遺玉仰着小臉望着自己,肉乎乎的白胖臉蛋上頓時一紅,撇過頭悶聲道:“好了好了,讓給你座還不行麼。”
說完伸手取了案上兩盤點心,磨磨蹭蹭地坐到了盧智右手邊空着的矮案後,鼓着肉乎乎的小臉,一口一塊地吃着點心。
“阿智,你往邊上挪挪,我要坐中間。”趕走了程小虎後,程小鳳又把目光轉向了盧智。
遺玉見他大哥神色不變地往邊上挪了挪,讓她坐在了兩兄妹的中間。
程小鳳坐下後,便對着遺玉道:“小玉,你是第一次參加這中秋宴,你大哥可與你講了這宴上的慣例?”
遺玉疑惑地搖搖頭。
“姐姐好歹也來過兩次,給你講講可好?”
遺玉點頭,“好。”她偏頭輕瞪了一眼明顯是聽見了她們的談話卻連頭都不回的盧智。心中一陣不爽,好麼,這又沒事先知會她一聲,還說這宴會沒什麼規矩,讓她輕鬆地玩,又在哄她!
“這中秋宴分爲兩段,頭一個時辰是用來讓各個持帖之人展露才藝的,之後宴會主人會選了三到五人陪同賞月,就是在那邊那座水榭中,這時餘下的人可以自由在園中賞景,這席上燈火明亮是看不見月亮的,這院子大的很,除了那水榭上另有別處可以賞月,賓客自能隨意走動,只要不出了這園子就好,可是懂了?”
“嗯,小鳳姐,展露才藝時可有什麼特別的規矩麼?”
“照常來說琴棋書畫皆可,但也有講段子或是做別的,不用擔心,聽說你字寫的極好。介時隨便默上一首詩即可。”
遺玉暗鬆一口氣,寫幾個字還是不成問題的,若是讓她彈琴作畫,那就要丟醜了,想到這裡,她又好奇地問道:“小鳳姐準備如何?”
程小鳳得意地一笑,“姐姐我準備耍一套劍術給他們開開眼。”
遺玉上下打量她一番,“難怪你要穿男裝。”
程小鳳正待應話,兩人忽覺頭頂一暗,擡頭看去,就見案前立了一名身着藍衣的美貌少女,由於精心打扮過,又穿着不同於以往千遍一律的書學院常服,遺玉眨了幾下眼睛才認出來人。
“程小姐,盧公子。”長孫嫺微笑着同盧智和程小鳳問好,仿若沒有看見同樣坐在一旁的遺玉。
“長孫小姐。”
盧智只是行了個點頭禮,程小鳳則是揚脣一笑,直接站了起來,剛纔還在俯視他們的長孫嫺頓時只能略微擡頭才能同個頭高挑的她直視。
“長孫,好久不見了。”
“咱們一個在太學院一個在書學院,自然是不常見的。”
兩個少女雖面帶笑容,可語氣裡的針鋒相對,遺玉很容易就聽了出來,一時對性格直爽的程小鳳好感又上升了一層,不是就有句話這樣說麼:敵人的敵人,那就是朋友。
“咦,盧姑娘怎麼在這裡——盧公子可真是位好兄長,得了那紅帖,別人求之不得的名額。你卻帶了妹妹來見識。”
盧智不置可否地一笑,並沒多作解釋,程小鳳嗤笑一聲,剛要開口,一旁正在扒拉着點心的程小虎卻率先插話道:“不是啊,你誤會了,盧大哥的帖子是帶了我進來見識見識的。”
遺玉扭頭去看程小胖子,見他胖乎乎的小臉上沾了幾粒小黑點,一手還捏着一塊啃了半口的芝麻糕,一臉正色地對長孫大小姐解釋。
“哦?盧姑娘,那我倒要問問,你是如何入宴的?”長孫嫺側目俯看着遺玉問道。
程小鳳在一旁冷聲說道:“與你何干?”
長孫嫺目光轉向她,張口道:“一則事關中秋宴的規矩,二則是今日非比尋常,若是那些守門的辦事不利,隨便就放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人混進來——”
程小鳳冷哼一聲打斷她的話,“長孫,你把話說清楚,誰是亂七八糟的人?”她本就和長孫嫺極爲不和,遺玉說來也算是她接進來的人,自然不會讓對方隨意拿來亂說。
“我又不是說你。”
“那就是說我嘍?”遺玉緩緩站直身子,擡眼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長孫小姐可真是勤快。連那守門太監們的職責都要搶,我真是好生佩服。”
“噗哧”一聲,程小鳳連忙撇過頭掩飾臉上的笑意,長孫嫺臉上笑容未收,只是眼中卻閃露着淡淡寒光,有些冷冽地盯視着遺玉,正要說話,一直沉默的盧智卻開口道:
“小玉,長孫小姐也是一番好意,你就把帖子取給她看看,也免得她冤枉了這王府的太監們。那些管事太監也算是有頭臉的,若是因你被冤枉了,怕是少不了要到殿下跟前抱屈。”
聽了他的話,長孫嫺臉色微變,遺玉則輕輕應了一聲,從腰間懸掛的荷囊中取了那薄薄的一片宴帖出來遞過去。
“長孫小姐應是認得這白帖的吧。”
長孫嫺保持着脣邊的淡笑,將帖子接過翻看了一下又遞還給她,“果然是我誤會了,不過盧姑娘,怎麼事先未聽你說過得帖之事?”
遺玉一邊將帖子重新收起來,一邊淡淡地答道:“咱們又不熟,我爲何要告訴你?”這長孫嫺三番兩次尋她麻煩,她也沒什麼耐性應付她,因爲上次的小黑屋事件,她就一直憋着氣,長孫嫺又暫時也拿她沒轍,既然主動送上門來尋事,那她便無需客氣。
程小鳳在一旁“咯咯”地笑出了聲來,程小虎咬着點心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兩個少女之間的暗戰。
盧智低頭掩去臉上的笑容,眼中閃現出幾分滿意,他就是覺得自家小妹有時太過退縮和忍讓了,若是不逼着她朝前走,那她就還是那副萬事皆可的態度。
長孫嫺脣角最後一絲笑容也宣告崩潰,她表面是極清冷的一個人,性子也冷靜的很,內心更比高陽公主還要多上一分孤傲,這京都的女子沒有幾個是她放在眼裡的,可偏偏不知爲何,總是忍不住想要找遺玉的麻煩,尤其是那件事後,凡是遇見遺玉的事情,她就會失去一半的冷靜。
“很好,盧姑娘,我希望你能記住今日所說的話。”冷冷地撇下這句話,她轉身就要離開,卻不想耳中卻竄入身後之人一聲不高不低的笑語。
“那就抱歉了,無關緊要的事情我向來不費心去記。”
已經背過身去的長孫嫺咬緊了一口銀牙。目光一寒,頭也不回地朝自己那席走去。
“哈哈!”等到她走遠,程小鳳才哈哈大笑起來,一手拍在遺玉背上,“小玉,你可真是給姐姐我出氣了,得嘞!能看見長孫嫺變臉,就算事不成,今兒我也沒白來!”
程小鳳雖然性子直爽,可因爲沒有長孫嫺腦子裡的彎彎道道,兩人爭執時候往往是她氣得臉紅脖子粗,長孫嫺卻一臉氣定神閒的模樣,今日得見遺玉能把一向淡定的長孫大小姐氣走,她心頭的確是爽快的很!
遺玉輕笑一聲,伸手摘了一粒水晶葡萄輕輕着剝皮,若論說話能把人堵死,盧智顯然是個中之最,她們兄妹八年,耳濡目染下來,沒學到個八成,六成還是有的,加上她強韌的心理素質,別說是氣走個小姑娘了,若是沒那麼多顧忌,把她說哭都不是沒有可能。
又過了片刻,忽聞宴上陡然安靜下來,一旁坐着的盧智伸手就把她拉了起來,接着宴中衆人紛紛起身,遺玉扭頭朝着南邊入口處看去,就見一行五六人擁着中間一赤黃一明藍兩道身影緩緩步入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