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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遺玉昨晚睡的並不好,可起來的倒是挺早,收拾妥當出了屋子,李泰已經在書房外面站着。
遺玉走過去,行了禮,見他一張俊臉上,精神很好的模樣,比較了一下睡眠不足的自己,多少有些哀怨。
“沒休息好?”李泰瞥了她一眼,見到她眼底很是明顯的青色。
“嗯。”剛應了一聲,便掩脣打了個不小的哈欠。
“睡不足會不長個子,你本來就矮。”李泰垂眼看着兩步之外,只及自己胸口上面一點點的遺玉。
“......”聽着他這麼直接的話,遺玉心中哀怨更重,眼珠子一擡,望着需要她仰視的李泰,反駁不上半句話。
阿生站在李泰身後,見到遺玉扁下去的小臉,側頭偷笑。
“先活動下手腳。”李泰還記得昨天早上見到遺玉時候,她那一套古怪的動作。
“什麼?”倒是遺玉一時反應不過來。
阿生好心提醒,“就是您昨兒早上。做的那些怪異的動作。”
怪異...遺玉看着一旁閒閒地等着看她做熱身運動的李泰,還有笑眯眯地望着她的阿生,有些僵硬地開始伸胳膊踢腿兒。
阿生起初看的有趣,還沒等他笑出來,便被李泰一記冷眼掃過,忙側過頭去,不敢再明目張膽地去看遺玉“作怪”,只是仍時不時斜着眼睛偷瞄。
好不容易在兩人明瞧暗窺下做完了一套熱身運動,遺玉的小臉有些泛紅,四肢熱乎了起來。
“去取弓。”李泰收回視線,朝前走了兩步,站在硃色腳印邊上,等遺玉帶好指套,掛上箭囊,拿了弓走過來。
她側身站好,搭上箭後,李泰的手指便按在她的肩窩上,在遺玉輕微地縮了一下脖子後,他便收回了手,突然開口道:
“你若是還像昨日早晨那般,射藝,也棄了吧。”
這話語氣很是冷淡,甚至有些涼涼的感覺,不像是學裡先生對不爭氣的學生髮怒,他只是在闡述一件事實,卻很好地讓遺玉瞬間清醒了頭腦。
五院藝比當即,想那些個亂七八糟的東西做什麼!
握弓的左手同時捏住了箭頭。遺玉空出右手在額頭上“啪”地一聲拍下去,在邊上看熱鬧的阿生愣掉的目光中,扭頭仰起腦袋,看着李泰道:
“我會用心的,請殿下教我。”
李泰從她烏黑的眼珠中,又尋見了那抹最常見的堅定之色,眉梢輕輕鬆動了一些,但仍是冷着語調:
“那就專心。”
遺玉呼吸了一次後,右手再次捏住箭尾,擺好了姿勢,又被李泰調整了幾下,她目光一沉,緊緊盯着箭身同弓身的交錯處。
“開弓。”
“鬆。”
簡單的兩聲口令後,羽箭便飛快地脫離弓身射了出去,這一箭,勉強射在了靶垛邊上,開弓大吉!
遺玉扭頭對着李泰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貝齒,黑珍珠般的眼眸上,卷卷的睫毛輕輕抖動着。
“繼續。”李泰清澈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笑臉,按在她肩窩上的兩指輕挪了一下。便移開視線,沉聲道。
“哦。”遺玉對他的時不時冒出來的冷淡習以爲常,又抽了箭出來,重新搭上。
在馬車上小盹兒了片刻,走到國子監門口時,遺玉忍住了下車後第三個哈欠,在門外瞄了一圈,除了那些意義明顯的目光外,並沒找到盧智的人影兒。
“奇怪...”她嘀咕了一句,昨夜同盧智說好的,兩人在國子監門前見面,她大哥一向守時,難道是她出門早了?
這時候判斷時間,一是看天色,一是聞雞鳴,有錢人家中會有做工精細稱漏,長安城中主要街道口處,設有日晷,國子監門口便有一座。
“盧小姐。”
遺玉剛走到日晷跟前看罷時辰,就聽到身後有人叫喚,原本是當作尋事的人,便掛上標準地應付麻煩的客套笑容,轉過身去。
“...杜公子。”
這回不是搗亂的,而是同她一個教舍的杜荷,那張仍帶有少年稚色的臉上,掛着溫和的笑容。
“昨**沒有來學裡,是出了何事?”
因臨時接到盧氏病倒的信,兩兄妹昨日都沒有去上課。杜荷上午沒見到人,下學便到太學院去尋人問過。得知盧智也沒有去學裡後,下午又專門找負責學生請假的院長晉博士詢問,只知道是她家中出了些事情。
說來兩人關係也不過是普通的同窗,遺玉潛意識地不想一個“陌生人”說過多解釋家中的事,便只“嗯”了一聲,算做回答。
杜荷心知她是在敷衍,仍是掛着笑,“那現在可是妥當?”
“已經沒事了。”遺玉出門的確比同盧智約好的時間早了一刻鐘,這會兒只能站在門外等人,同杜荷說上兩句話,也好擋住那些上前找茬的人,這麼一想,她便沒再用單音答話。
“昨日的詩經課上,先生布下,讓將《草蟲》那篇默上三遍,後天要交,你別忘記。”杜荷見她沒有往學裡面走的打算,猜她許是在等盧智,便借這機會,同她搭話。
“多謝。”遺玉臉上客套消去,對他輕笑一下,不管杜荷同自己套近乎是有什麼目的,但他的確是有助人之舉。
“對了。你知道五院藝比吧?”
“聽我大哥說過。”許是將近人選名單出爐的日子,學裡討論五院藝比的人很是多。
“你可能會被選上,最好事先準備一番,若是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儘管說。”遺玉最近出了那樣的風頭,加上又是晉博士喜歡的學生,在杜荷看來,她入選的可能性的確很大,但平日上課時候也可以看出,她有些藝能不甚擅長。
遺玉挑眉,心中好笑。一開始聽聞五院藝比的事後,程小鳳便說要幫她,盧智後來又指點她,甚至昨晚李泰也開口說會教她,眼下再加上個杜荷提出幫忙,似乎身邊不少人都比她還在意五院藝比的事情。
“杜公子也有可能入選,你還是安心準備,介時好幫書學院拿了木刻。”那天她在教舍裡聽了幾句閒話,多有提到書學院可能參比的人選,杜荷也是新生之中熱門的人選之一。
杜荷揚脣一笑,“我可沒有盧公子的本事,不做墊底就不錯了。”
這謙虛的話被他說出來,不顯得虛假,遺玉能從中聽出些許灑脫來,一時便高看了他兩分,說來這杜荷同她挺像,在國子監裡,都是有一位才名頗高的兄長。
她還好,畢竟是個女子,又沒有什麼家業要繼承,但杜荷就不一樣了,身爲杜尚書的二兒子,身份地位、名聲才學,處處有個壓他一頭的大哥,能夠想開,的確不易。
“你謙虛了,聽說你御藝是極好的。”
杜荷聽她提到了御藝,顯然來了興趣,剛要接話,餘光便瞄到已經走到他們四五步外的盧智。
“杜公子。”盧智先是喚了一聲杜荷,方纔伸手將遺玉拉到跟前,塞了只油紙包給她。
杜荷向盧智回禮,一面同他淺淺說着話,一面悄悄側目打量正揭着油紙包的遺玉。
油紙包裡放的草莓卷,對遺玉來說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昨日攜盧氏進京前,特地將家中菜園子裡的東西都打包了一遍。以免他們不在家中,被野貓糟蹋。
這一包草莓卷,顯然出自盧氏之手,這麼一大早的,吃到帶着熱氣的草莓卷,固然是高興,可遺玉一想到盧氏不知多早就起來做這點心,便想同盧智說道一番,無奈礙着杜荷在邊上,只好小小咬了一口,嚐到孃親做的點心,心裡就暖暖的。
“回教舍再吃,莫在外面吃了風,要着涼的。”盧智搭了一下她的肩,帶着她朝學裡面走。
杜荷走在盧智的另一邊,一路上沒再開口多說什麼話,就是眼神時不時去瞄遺玉,盧智見了,便放緩步子同遺玉走的一致,藉着身高和體型優勢,堪堪擋去他的目光。
許是前幾日看的多了,今日走在學裡,打量遺玉的人明顯少了一些,但三人走到書學院門口時候,卻明顯地感覺到周圍的氣氛一變。
在國子監待了三年多的盧智還有半年的杜荷,皆是輕皺了一下眉頭,看着院子裡來往學生有些故意放輕的手腳。
“以磊!”盧智略提高了聲音,立在門口,朝着院中一道人影喊了一聲,那十五六歲的少年,脖子來回扭了下,見着門口的盧智,才快步走過來。
“盧大哥。”
“怎麼回事兒?”儘管心中有些猜測,但盧智還是出聲求證。
這被喚作以磊的少年嚥了口唾沫,低聲道:“高陽公主來了。”
遺玉的目光從手捧的紙包上,緩緩擡起,“高陽公主來了?”她重複了一遍。
“嗯,”以磊點點頭,小心扭頭看了一眼遠處一排教舍,再回頭有些同情地看着遺玉,道:“就在、在丙辰教舍坐着。”
高陽公主受帝寵,但她的性子卻太過嬌蠻,在國子監中,同時收到追捧和畏懼兩種對待,很顯然,在書學院,後者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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