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荷一臉嚴肅地對着笑容漸揚的長孫嫺道:
“嫺姐。那位夫人讓我們到寺廟中求平安。”
正要怒出聲來的程小鳳頓時卡住,遺玉看見長孫嫺有些僵硬的笑容,低頭悶笑,杜二這話說了不等於沒說麼。
長孫嫺正因杜荷的一句話有些下不來臺,剛纔去拿點心的侍女玉梳便一陣風似的捧着兩隻紅色的木質食盒颳了過來。
“給,拿着,我送你們出去。”
盧智不忘禮節地衝着三人出言告辭,跟在玉梳身後走出去,落在最後面的程小鳳,重嘆一聲,道:
“長孫,這都最後一比了,你再不拿塊木刻,實在是於名聲有礙啊。”
作爲京中有名的才女,在五院藝比之中卻沒有拿到半塊木刻,雖因着長孫家的地位沒人敢當面質疑,可背後說閒話的卻是大有人在。這點長孫嫺心裡也明白,可比試至今卻沒半個外人敢當衆這麼說,去戳她痛腳的。
難得程小鳳機靈一會兒,諷刺完便轉身跟上盧智他們,沒有給長孫嫺回嘴的機會。
長孫夕看着她略顯難看的臉色。便道:“大姐別擔心,這塊木刻我和子健哥一定會幫你拿到的。”
面對她的安撫,長孫嫺的臉色倒是好上一些,輕聲道:“無妨,就讓他們暫時搶先好了。”
在街口坐上馬車,程小鳳伸手一巴掌拍在杜荷的背上,“你小子,嚇我一跳,真以爲你要叛變呢。”
杜荷呼痛一聲,“我又不是傻子,若是說了肯定被你們丟下,跟着你們多舒坦啊。”
車行一段距離之後,盧智掀起那處隱蔽的小簾,看了一眼車外,而後敲響車壁,對外面駕車的胡三道:
“沿着汜水坊門外走。”
遺玉三人雖疑惑他爲何要繞路,卻沒多問,馬車行了不到一刻鐘,便路過汜水坊門口,盧智不知是看見了什麼,盯着坊門的眼睛一亮,便從座下撈出一件淺色的披風往身上搭,在馬車行至一處偏僻的牆下時,他喊了一聲“停車”,從袖中掏出方纔在樓中僕婦退還給他的四張帖子,給三人一人發了一張。
“這東西拿好,有了它只要按時回去。至少不會做墊底。”
說着便起身欲下車,遺玉因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心頭一慌,連忙拉住他的衣袖,“大哥去哪?”
盧智對她安撫地一笑後,並未答話,轉而囑咐道:“你記得,不管走到哪都要緊跟着小鳳,戌時前一定要趕回君子樓,大哥也會準時回去的。”
在飽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杜荷和程小鳳後,盧智輕輕地拉開她的手,將披風上的帽兜扣在頭上,掀起簾子,一躍下車,幾步便消失在前方的轉角處。
遺玉忍住追出去的衝動,將車簾放下,坐好後,正對上杜荷一張苦臉,“剛纔還說會舒坦些,這麼快就要靠自己動腦子了,盧大哥說這有了這帖子。就不會墊底,是何意?”
程小鳳被盧智臨走時那一眼盯的心虛十分,見遺玉也是一副不知情模樣,難得對他的反常離開沒有表示出意見。遺玉強收了心思,要來兩人的帖子,三相對比之下,指着東方佑留下的紅色印信,道:
“你們看這裡,我記得之前這印信的顏色可沒這麼深,若沒猜錯,東方先生可能會因此判斷咱們是否到過茶社。”
程小鳳要過去一張看了,不太確定道:“似乎是更紅了一些,這是怎麼回事?”
遺玉將帖子妥善收進衣襟中,“不說這個,你們跟我講講,實際寺慧遠方丈的平安符,很難求嗎?”
“不是難求,”杜荷面露愁容,“那是千金難一得的東西,慧遠大師的大名你應該聽說過吧,他每年只親手製三張平安符,單看機緣贈人,從未破例,只是今年這三張,似是早早就送出去過了,現在是十月,要求平安符,那不是要等上兩個月?”
明知事不可爲,他便將從學裡出來時。程小鳳的提議講出,“咱們不如找間酒樓,用過午飯,等時辰差不多,再回學裡去。”
“不行!”程小鳳將帖子隨手塞進袖中,一反之前不爭不搶之態,反對道:“長孫嫺都找到茶社了,我們要不去,那這塊木刻不是便宜她了。”
車伕胡三在外面道:“小姐,你們現在是要去實際寺嗎?”
“去!”程小鳳代遺玉答話後,見車子不動,便對她苦着臉道:“小玉,咱們就去試試,我知道阿智交待過你不要再出風頭,可到時候真拿到平安符,簪子給杜二就行。”
遺玉的心思其實同杜荷一樣,不想去自找麻煩,但難得被程小鳳這般請求,怎好拒絕,又想起剛纔盧智的囑咐,便吩咐胡三:
“去實際寺。”
馬車緩緩駛動,車內只聞杜荷的低聲抗議:
“我也不想出風頭啊。”
另一邊,盧智沿着汜水坊外的坊牆。快步朝前走了一陣子,見到在拐角處停靠的馬車後,對着駕座上的蒼衣男子打了招呼,掀起車簾鑽了進去,馬車朝着延康坊駛去。
實際寺外,若非皇室,車馬禁行,遺玉三人下了車後,便步行沿着街頭,走到寺院敞開的大門口。
剛纔在車上用過一些茶點的三人並不覺得餓,現在是午飯的時候。僧人多去用齋,寺院內外並沒多少來往上香的人,他們進到正院中,門內的守院僧人認出他們的衣裳,合掌一禮。
杜荷回禮之後,對着年長一些的守院僧人道:“我等有事求見慧遠大師,可否引路?”
“阿彌陀佛,方丈正在待客,幾位施主若有要事,小僧可前去通報。”
若不是能夠確定他們是頭一個得了楊夫人委託的,怕是會誤認爲有人捷足先登了。身爲國子監的學生,在外的好處還是很多的,若是尋常百姓要見方丈肯定沒有這麼容易,可這僧人卻因爲認得他們的衣裳,自願去傳話。
“我等的確身有要事,煩勞了。”杜荷道。
“那請幾位先隨我到禪房等候吧。”
年長的守院僧人帶着三人穿過前院,遊廊走巷,進到後院,安排他們在一排禪房中的一間坐下後,讓小沙彌奉茶,自己則到方丈院中去傳話。
不得不說實際寺的禪房隔音效果極差,幾人入室的聲音驚動了隔壁剛剛摟做一團的一對男女,年輕的僧人伸手穩穩地捂住坐在他膝上豔麗少女的嘴,在她耳邊輕“噓”了一聲,在她無聲的嗔笑中,直接將少女攔腰抱了起來,走到牆邊,一同聽着隔壁的聲響,後窗的陽光射在他有些桀驁的眉眼上。
隔壁,楊夫人讓他們帶上的兩盒子點心清甜美味,程小鳳在車上便多吃了幾塊,正覺得口渴,連飲了兩杯水,在叫了遺玉幾聲,沒得到出神想事的她迴應後,纔對正立在一方“靜”字下面品看的杜荷道:
“杜二,你可是有主意了。怎樣求慧遠大師三張平安符。”
杜荷轉過身,託着下巴沉思了片刻,“那位楊夫人不像是會故意刁難的人,既然她說了這件事,那必是有法子的,慧遠大師是德高望重的高僧,我們若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應該不會爲難。”
“那我們還是儘快爲好,先到先得,等下人來的多了,他總不能一人給上三張吧,這平安符還沒那麼廉價,小玉,你說呢?”
“啊、哦,可以啊,咱們同慧遠大師好好說說。”正在思索着盧智動向的遺玉抽神回答。
程小鳳雖覺得他的話不太穩妥,但盧智不在,遺玉這會兒又一副心不在此的模樣,只能暫時聽他的了。
左側的禪房中,年輕的僧人看着懷中少女眯起的雙眼,湊到她耳邊,輕聲道:
“認識?”
豔麗的少女雙手在他脖子上一環,幾乎是咬着他的耳朵道:“何止認識,有一個還幾次爬到我頭上來。”
“呵,幾個小孩子罷了。”年輕的僧人不以爲然地一笑後,低頭便朝她吻去。
少女伸出一手堵住他,斜眼瞪了他一下,輕聲道:“不行,既然在這裡遇上了,你去幫我教訓他們。”
僧人輕挑了一下劍眉,將她抱到剛纔的座椅上放下,雙手撐在扶手上,雙脣輕貼在她的額頭上,輕喃道:
“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咚咚”的敲門聲響起,程小鳳還以爲是去通報的僧人回來,揚聲道:“進來。”
門被推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沙彌端着放有幾樣摘菜的托盤走進來,在程小鳳和遺玉之間的桌子上放下。
“幾位施主,這是今日寺中的齋菜,師兄吩咐,若不嫌棄就請用吧。”
實際寺的齋飯雖不如寶華寺有名,可也是有些美名的,遺玉三人在車上只吃了點心,這會兒見到飯菜難免覺得肚餓,程小鳳謝過那小沙彌後,待他關起門退下,便招來杜荷,將碗碟擺好,遞了一雙箸給遺玉。
“嚐嚐,這裡的齋飯我吃過,味道很好的。”
遺玉本就喜歡素食,這會兒難得見了整盤的菜,怎會不嘗一嘗,便拿帕子擦了擦手,接過箸,夾起離自己最近的一盤子素菜,放進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