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長孫止一道來的四個少年全是這京城裡的富家子弟。平日嬌生慣養的,幾招花拳繡腿也都是在國子監的射藝課上爲了應付先生學的,哪裡是自小就練拳又身形高大的盧俊的對手。
不消片刻,地上已經四仰八叉地跌了一片,盧俊又轉身一把抓住一旁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長孫止,臉色有些猙獰,上次是因爲他醉酒誤事,害的自家小妹差點去了半條命,這次他就在這站着,怎麼還能讓她被人欺負了去。
“夠了。”盧俊又一拳打在長孫止的臉上後,盧智終於出聲制止,他剛纔也是氣極了,才任盧俊這番下狠手,只是再打下去,怕是後面的事就不好處理了。
盧俊喘着粗氣收回了緊握的拳頭,站起來快步走到遺玉身邊,急聲問道:“怎麼樣,可是扭到傷口了?”
遺玉肩膀上的傷雖然已經長好,可是卻仍然不能自如地活動,本來關節就有些僵硬,而剛纔長孫止那一下更是猛地帶動了那幾根曾被傷到的骨頭。這會兒她只覺得左肩火辣辣地一陣疼痛,冷汗直下。
遺玉搖搖頭,臉色有些發白地答道,“不知道,咱們還是找家醫館去看看。”
盧智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幾個人,扭頭對盧俊道:“你帶着小玉到後面那條街上的醫館,我一會兒就過去。”
盧俊點點頭,不顧遺玉地反對,小心翼翼地背上了她,由身後陳曲幫忙扶着,三人朝遠處快步離開。
看到他們走遠,盧智才撩起衣襬在長孫止身邊蹲下,看着正唉唉呻吟的他,輕聲道:“長孫公子,你要是還算聰明,今日的事情就算了,你要是腦子犯蠢,我想有些小故事長孫大人會很樂意知道。”
長孫止橫着鼻血的臉上頓時又青了三分,有些僵硬地回道:“你、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盧智眯眼露出一個笑不達目的表情,“你自己清楚......”隨即俯身在長孫止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個名字,退開後滿意地看着對方已經變得慘白的臉色。
不等他再答覆,盧智便站直了身子,朝剛纔盧俊他們離開的方向快步追去。
在盧俊的強烈要求下,一頭花白的大夫又在遺玉肩上按了幾按,再次道,“沒事了,靜養便可...小兄弟。這小姑娘真無大礙,你就信老夫吧。”
盧俊急聲道:“她都疼成這樣了,不行,您再給看看吧,我妹妹這傷都半個月沒曾發疼了,現下不是出問題了又是怎麼!”
“唉,小兄弟,老夫行醫已有四十七載,什麼樣的病患沒有見過,她這傷調養地是極好的,但是由於不足百日,用力牽扯就仍會痛,實則是不防事的。”
“您還是再給看看......”
“啪!”大夫一手拍在了案上,“不相信就罷,你們給老夫出去!”
盧智走進醫館,正見着大夫拍桌子這幕,疑惑地上前問了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扭頭瞪了盧俊一眼,後對着氣呼呼的大夫道:“大夫,舍弟也是一時情急,還望見諒。”
一旁遺玉擠出一個有些虛虛地笑容。“大夫,我這會兒的確沒了剛纔那般痛了。”
大夫的臉色這下才好了些,伸手寫了張方子遞給盧智,“每日一次,煎熬三刻,藥渣敷在傷處,過個三日還是痛,我這門上的牌匾就拆給你們。”
盧智接了方子謝過,又支了二兩銀子在桌上,他們才離開了醫館。
這街上沒有租馬車的地方,遺玉不肯讓盧俊再揹她,一行人緩緩地朝坊外走去,路過聚德樓的時候,已經不見了剛纔那羣捱打的少年。
遺玉有些擔憂地問盧智,“大哥,剛纔咱們打了那些人,他們會不會再來找咱們麻煩。”長孫止再不受親父待見,那也是當朝堂堂一品大員的兒子。
盧智搖搖頭,看看她比起剛纔好了不少的臉色,問道:“真的不疼了?”
遺玉見他轉移話題,僅是一疑也不再問,“嗯,也就剛纔那會兒疼地要命,現在就是覺得麻麻的,疼倒是不大疼了。”
兩人正說着話,忽聞身後一陣騷亂,轉身就見剛走過去不遠的聚德樓門外,兩個店小二正架着一個清瘦的少年出來。
“放開!你們放開我!”那少年一邊掙扎一邊怒叫着。
“哼,下次搗亂挑挑地方。咱們這裡的客人也是你能隨便坑騙的!”
“把我的玉佩還給我!你這個騙子!”少年一把掙開抓着自己的兩個小二,撲向剛剛從樓裡走出來的中年男人。
“你罵誰騙子呢,瘋子。”中年男人堪堪躲了過去,對着少年呸了一口,擡腿就要走,卻不想被猛然竄起的少年一下從背後撲倒,雙手在他身上一陣亂抓。
慌亂中從男人袖口飛處一塊東西來滑到兩人四五步遠外,兩人同時又從地上爬起來朝那東西撲去,中年男人推開少年,仗着腿長一把撿起了那東西塞進懷裡。
“還給我!”重新跌倒在地的少年抱住男人的腿嘶聲喊到,男人氣急敗壞地甩着腿去推搡少年,兩人僵持不下。
盧智和遺玉相視一眼,一同轉身朝那邊走去,倒不是生了什麼俠義心腸,盧智是看那少年眼熟,遺玉則是認出了那中年男人。
同時又有十幾個路人也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看着兩人在“拔河”,不大一會兒就有四五個巡街的從路口跑了過來,圍觀的人很自覺地讓開一條路,巡街人上前將就要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拉開。
一問之下,雙方各執一詞,中年男子聲稱自己在聚德樓裡剛好和這少年同桌,沒想到吃完飯卻被這少年賴上說是被他偷了玉。而那個少年則怒氣衝衝地說自己正在吃飯,這男人見到他腰上掛的玉,就打謊騙了去。
中年男人冷哼一聲,“你的玉?你也不讓大傢伙看看,我像是會騙你東西的人麼。”
遺玉向來記性好,凡是見過的、說過話的一般都不會忘,剛纔看見這男人就認出來,他是東都會市那家名叫沁寶齋的珠寶鋪子的掌櫃,好像是姓劉,當初她和盧氏在沁寶齋看首飾,對方態度很是敷衍。
少年聽他這般說。不顧身後兩個巡街人的拉扯,又要上前去撓他,“你這個騙子,你說了認得我的玉,說了幫我找一齋的!”
劉掌櫃皺着眉頭對那爲首的巡街人道:“你們看看,這不是個瘋子麼,我根本就不認得他,什麼一仔二仔的,我通通不認識。”
只看兩人衣裝打扮,劉掌櫃雖然有些狼狽,但到底是綢衣革帶,那少年雖容貌不錯,可卻一身布衣,當場高下立斷,衆人只覺得誰說謊自然不用多問。
巡街人立即就訓斥了那仍在掙扎的少年兩句,揮手就要將人帶走,盧智這才朝前走了兩步,出聲制止道:“慢着。”
衆人回頭看去,幾個巡街的見到盧智那身衣裳,面色都稍緩,那個爲首的更是客氣地問道:“這位公子有何事?”
盧智又朝前走了兩步,對劉掌櫃道:“我剛纔見你身上確實是有塊玉,拿出來給大家看看可好?”太學院的學生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在這個極爲講究等級概念的社會,盧智這點要求並不過分。
劉掌櫃面色一變,在衆人的注視下緩緩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來,見到盧智伸出手,想了想便將玉放在他手心上。
遺玉被盧俊護着站在一旁,探首朝盧智手裡看了一眼,心中便贊,這是一塊紅杏大小的環狀翡玉,渾身晶瑩剔透,陽光下一看竟還隱隱流動着彩光,一根紅繩從環孔中穿過,更襯映其豔色。
盧智和遺玉分別朝那少年和劉掌櫃身上掃了一遍,俱是露出一絲嗤笑來,盧智側頭看了遺玉一眼。見到她臉上的瞭然,揚眉問道:“你來還是我來?”
遺玉伸手揉了揉左肩,對他搖了搖頭,盧智見狀一笑,兩指勾住那根串玉的繩子伸手一鬆,讓那塊玉展露在衆人面前。
“大家看,”等到衆人目光都投放在玉上,盧智才指着那紅繩上幾點微微發暗的地方繼續道,“這是長期佩戴磨損的痕跡。”
說完又指着那少年身上的腰帶,衆人果見那根布底腰帶左側有着一圈淡淡的捆綁痕跡,只是空無一物,再去看那掌櫃的腰上卻是已經掛着一塊青玉。
同圍觀者一樣,巡街的幾個人臉上也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再看向劉掌櫃已經有些面色不善。
劉掌櫃這才露出些驚慌的神色來,但還是強作鎮定道:“我今日換了玉帶,往日都是貼身帶了那塊玉的!”
盧智扭頭將那塊玉遞到遺玉的眼前,她略一猶豫,便伸出右手在那根紅繩上捋過,再攤手時指尖上卻是有着明顯的紅痕,給衆人看罷後又指了指那已經露出喜色的少年,揚脣一笑道:
“這串玉的繩子都比人都誠實。”
那爲首的巡街人又朝少年腰上看去,見到腰帶下淺淺的幾道紅痕,頓時心中大白,當下命人將劉掌櫃抓了起來。
盧智笑着走到這個少年的跟前,伸手將紅玉遞過,“這麼貴重的東西,莫要再隨便給人。”這塊玉據他估測,至少也能值個千兩銀子,難怪令人起了貪念。
“謝、謝謝。”少年接過玉佩,與盧智指尖相觸的瞬間臉色陡然發紅,清秀的小臉頓時增色不少,遺玉在一旁看了,眉頭輕輕一結後,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來。
盧智回身正對上她小臉上怪異的神色,忙問:“怎麼了,又疼了?”
“啊,不是,咱們走吧。”
說着一行人就要離去,那少年卻在後面慌忙喊了,“等等!”見他們停下回頭,才又結結巴巴道:“我、我叫姚子期。”
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甩過來,就連盧智都沒明白過來這人想要幹嘛。見到他們半天沒有答話,這個名叫姚子期的少年遂咬了咬嘴脣,略帶失望地轉身離開了。
回到了學宿館,遺玉先帶着陳曲回了坤院,過了半個時辰就有先前見到的守門僕婦來送了煎好的熱藥渣,遺玉躺在牀上讓陳曲幫她敷了,迷迷糊糊睡過去,等傍晚醒來就覺得肩膀上的麻勁兒去了大半,只餘在舉動間還有些痛感罷了。
見遺玉醒過來,一直守在旁邊的陳曲忙去扶着她起來,又倒了杯茶水遞到她跟前,“小姐喝口水吧。”
遺玉背靠着牀頭,接過茶杯飲了兩口,溫熱的茶水讓她的睡意消了大半,又過了一會兒她腦子纔算完全清醒過來。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經過了酉時,遂對陳曲道:“餓麼,咱們去找大哥他們吃飯。”
陳曲搖搖頭,又點點頭,“餓是不餓的,午飯吃的很好,若是小姐餓了,咱們就去找少爺他們。”
遺玉道:“嗯,那收拾收拾,我是有些餓了,中午那會兒光記得心疼錢了,卻是沒正經吃幾口菜。”
陳曲側頭忍笑,這點是她和小滿的不同,若是聽見遺玉這般說話的是小滿,怕是少不了要嬉笑一番。
等兩人再次出了門,已經是兩刻鐘以後的事情,方纔遺玉上藥那會兒爲了圖個舒服,就把髮髻散了,這會兒要出門陳曲堅持着給她梳頭,這點和小滿倒是很像。
這內室裡有面妝臺,陳曲趁遺玉睡覺那會兒已經將他們帶來的東西擺放規整,這會兒又在她的巧手辮挽下,遺玉那頭黑亮的長髮很快就有了模樣。
對着鏡子滿意地照了照,又起身看看已經被整理地乾淨清潔,且隱隱流動着藥香的屋子,遺玉眼中露出一絲讚賞,心裡頭一次覺得她娘讓帶個人來上學是個無比英明的決定。
兩人出了門,一路朝盧智所居的乾院走去,半道上就遇見同樣找來的哥倆,商量之後決定還是到國子監裡的甘味居去吃完飯。
甘味居位於宏文路同後花園的中間地帶,同聚德樓的構造差不多,只不過要大上一些,裡面擺設也沒那麼精細,遺玉和盧智在一樓找了張桌子坐下,陳曲則跟着盧俊去前面一排桌案上挑吃的。
在這裡吃飯是不需要花錢的,只要拿着國子監學生的牌子,吃多少都任你。
不大一會兒盧俊便似玩雜耍一般捧着大碗小牒地走了過來,身後跟着僅拿了兩碗饅頭,一臉擔心地盯着他的陳曲。
盧智是見慣了他這樣子的,遺玉看着盧俊在桌上大大小小擺了七八樣牒碗,乾巴巴地對她大哥問道:“他平日都這樣麼?”中午在聚德樓可沒少吃,怎麼這會兒又拿了這麼多東西來,在家中也不見盧俊這般吃貨啊。
盧智哼笑一聲,看着臉色有些發紅的盧俊道:“你二哥精着呢,這不是不要錢麼,不吃白不吃。”
盧俊顯然是被盧智打擊成了習慣,也不羞惱,在遺玉另一側坐下,拿起一個拳大的饅頭就往嘴裡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