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春天。但a市的大雪並沒有因爲春天的到來而停下。
陸巖去中科院報到的那一天,清晨明明是多雲的天氣,可是上午時分,卻紛紛揚揚下起雪來。一片片雪花晶瑩剔透,如天女下凡一般飄揚而至。街上有行人駐足伸手去接那雪花,可是落到手心裡,卻瞬間化作了雨水,如同捕捉不到的美麗。
陸巖望着那漫天的白色飄絮,心情有些沉重。
父母已經被帶走好幾天了,還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在靜夜裡,他總在思考自己這樣做到底正確麼?公開了父母的秘密,真的就讓他找到了做回好人的路麼?
這種心情過於奇特。他親手毀掉了父母的仕途,將他們送進了不見底的深淵。可是,他又覺得自己不得不這麼做,他不願意父母越陷越深,也不願意林希——藏在他心底的那個人,一生都不知真相。
他很想念林希。
到了如今終於沒有理由再去與林希見面,無法再與她相互調侃嘻笑的時候,他才肯承認自己心底的那一份心思。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她已經走進他的心裡了。
陸巖站在穿衣鏡前,有些自嘲的笑笑,強迫自己中止了這些思緒。他穿了套正式的黑色西裝,西裝裡面配着最常見的白色襯衫和深色窄邊領帶,西褲的褲腳長及皮鞋上跟處,大小與長短剛好合身。
他原本個子就比較高,一換上正式的套裝,便愈發顯得肩寬腿長玉樹臨風。
陸巖又看了一眼鏡子中自己的臉。他終於收起了因爲叛逆而故意另類的僞裝,迴歸到了他認爲的最好的模樣。
他的頭髮再次修剪過,一絲一縷斜下來,顯得精神又幹練。他有着溫柔的眉眼,那眼睛裡有着如深海般深邃的神色。他的鼻子高挺卻線條柔和,正如那張脣線分明的嘴一樣,靈氣,又完美。他是一個漂亮的男人,那張臉看起來像極了韓國某位眼神清冷外貌卻驚爲天人的偶像明星。
確定自己的外形足夠正式之後,陸巖纔拿起特地準備的黑色公文包前往中科院a市分部的工程研究所。
能拿到這一份offer,陸巖並沒有特別意外。博士期間,他的研究成績就相當突出。而且在申請中科院研究所時,他並沒有用到任何和父母有關的關係。
陸巖在指定的時間到達了工研所。他按照郵件裡提供的信息直接找到了工研所的餘副所長。餘副所長是一位已過花甲的工學科學家,在陸巖來報到之前,就詳細瞭解過他所做的研究以及取得的研究成果,那時他就已經對陸巖相當青睞。
“餘所長,您好,我是陸巖。”陸巖彬彬有禮的打着招呼。
餘副所長的眼睛裡先是閃過一抹驚喜,那驚喜裡大有惜才之色。可是片刻後,那抹光卻慢慢暗下去,慢慢變成了冰冷與無奈。
“小陸啊,其實我很歡迎你到我們所裡來,可是所裡對你的資歷再次進行了評估,覺得你還差些火候啊。”餘副所長一生專注於學術研究,說話並不會拐彎抹角,所以直接將這拒絕的話說出了口。
陸巖大驚,接口便問:“可是……我的履歷您之前親自審覈過的呀,而且,我都收到了貴所的合同……”
餘副所長一臉惋惜,他推了推鼻樑上的近視眼鏡,無不遺憾地說道:“我們會按照合同上的約定來賠償你……”
陸巖聽了這話,雖不明白工研所爲何突然毀約,但他還是拼命壓制住心中的悶氣而頗有教養地說:“賠償就不用了,是我自己不夠優秀。辛苦您了,餘所長。”說罷他便朝餘副所長鞠了個躬,轉身就朝門外走。
餘副所長搖了搖頭,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陸巖聽:“小陸啊,其實你真的是一個人才啊,可惜了。”
陸巖稍微頓足,可是下一秒,還是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門。
餘副所長最後一句話那麼一說,陸巖就什麼都明白了。他原本以爲,工研所只是一個單純做學術研究的地方,卻沒有想到那個人的觸角可以伸得這麼長,連中科院正式合約聘請的博士也能因其一句話而失去了機會。
說到底,陸巖的心裡還是非常難受的。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苦笑了幾聲,折返回了城南的家。
而這個時候,還位於檢察院的李鸝就像感應到了什麼一樣。她驚恐地問丈夫陸城:“老陸啊,你說,咱們的兒子不會出什麼事情吧?”
陸城手一揮,回道:“能有什麼事兒?你淨想些亂七八糟的。”
“可是……那天……許副xx的兒子好像故意問起了巖巖……”李鸝還是有些擔憂。
“他那是故意詐你,這點伎倆你都看不出來?”陸城有些不耐煩。
……
林希還沒有等來陸城夫婦的審判結果,卻先聽許牧原說起了另外一樁大的新聞。
有一位名叫鄭學兵的黨政高官因爲鉅貪而震驚全國。而這位鄭政委,正是許牧原所在的人民醫院院長陳雅賢的丈夫。鄭學兵敗露,陳雅賢自然也脫不了干係,所以二人最後的審判結果還沒有出來,全國的新聞輿論就已經紛紛傳開了去。
林希有些不太理解,於是問許牧原:“丈夫受賄,爲何夫人也要受牽連?難道這是連坐?”
許牧原非常耐心的向她解釋:“之前我和趙擬的工作,就是爲了揪出這位鄭政委的犯罪事實,可是他太狡猾,從他身上根本找不到破綻。於是上級領導要求我們從他的夫人身上尋找突破口,果然被我們蒐集到了證劇。”
林希有些唏噓道:“人哪,爲何這麼不知足呢?他們的職位、家境,已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幸福,真是慾壑難填。”
許牧原垂眸想了想,還是繼續說道:“現在除了他們的罪行被公開外,有不少政內人士把目光都投向了程國棟參謀,因爲鄭學兵是他的舊部。”
“程國棟?”林希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
“……就是強子的父親。”許牧原解釋。
難怪!林希恍然大悟,她記起來,最開始的時候,便是程強說起“現在形勢很嚴峻”,後來又帶她去參加那所謂信息資源共享的名流聚會去相互打探情況。
以前林希只生活在自己的小圈裡,每天只關心自己的貨品出口與斯諾克執裁。那時候她覺得自己雖然處於皇城腳下,可是那些政圈裡的事情離自己是非常遙遠的。哪知這些日子以來,她卻不斷與這些官員有了交集。
如夢一般。
就在鄭學兵和陳雅賢的鉅貪事蹟曝光後,有兩個人因此坐立不安。此刻,邵禮初和徐雲夫婦兩人在家談論了半天也沒有談論出個結果來,最後還是徐雲一咬牙說道:“我們去找姐夫。”
邵徐當即就開了車前往程國棟家。程國棟正在書房裡和程強討論着鄭學兵事件,看到妹妹妹夫前來,並未覺得驚訝。四個人索性就坐到方桌前,開始討論起來。
徐雲顯得非常衝動,她張口便問程國棟:“姐夫,最上邊兒這回來真的?老鄭這樣的元老都被拉出來了,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受到牽連?”
徐雲這話看似含蓄,其實問得相當直接。
鄭學兵、邵禮初、徐雲、程國棟等人屬於同一陣營。現在,鄭學兵落馬,讓同一陣營的徐雲人心惶惶,生怕因城門失火而殃及了池魚。
程國棟略微思索後纔回答:“再怎麼着,我也是party的功臣。上邊兒在民衆面前再怎麼樹形象表決心,也絕不會有人到我頭上動土。”
徐雲一聽這話,相信她姐夫心中是有譜,這纔將一顆心落了下去。
幾個人一起談論了鄭學兵事件之後,徐雲忽然想起來,還有兩個與他們有關係的人正被隔離審查中。於是又急忙對程國棟說道:“姐夫,我能不能求你件事兒……陸城和李鸝兩個人……”
徐雲省去了不少與自己有關的細節,只大致說了一下陸城夫婦縱火一事,並反覆強調陸李二人與自己多年來相交甚好,想請求程國棟想想辦法救救陸城和李鸝。
程國棟思忖良久,最後才下了決心一樣說:“徐雲啊,現在這個時期太關鍵了,我不能冒這個險。”這意思很明顯,他不願意爲他人捨身去冒險救人。
邵禮初這個時候適時地說了一個其他的話題而將這一頁翻了過去,徐雲也只好不再提。她默默想了想陸城李鸝夫婦這些年對他們忠心耿耿,而如今卻要爲了他們去背這個黑鍋,難免還是有些愧疚。可是心裡更擔憂的,卻是陸李二人將他們的“事蹟”全般托出,那麼他們這麼多年苦心經營的地位便也要付諸東流了。
在回去的路上,邵禮初和徐雲極有默契的沒有提起陸城和李鸝。他們權當沒有許諾過陸李二人會設法拯救他們一樣。可是徐雲卻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她的臉上浮現起些許希望的光芒:“老邵,你說,現在去與女兒青禾相認是不是一個好時機?”
邵禮初眉頭緊鎖,似乎在猶豫,在掙扎。
到到底,他有一顆吞下天下的野心。當年送走女兒,除了某些原因外,他還參考了其他的因素。
唯有不扶後,才能表達他爲黨奉獻終生的決心,也更能讓他的仕途平步青雲。就如當年的周總,當年那樣受到毛主的器重,除了他本身的才能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周總沒有後代。不會造成威脅。
“時機還不成熟,再等些日子吧。”邵禮初冷冷地說出了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