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夫婦被帶走的那一天,陸巖剛好在家裡收拾東西準備到中科院去實習。
爲了顧全陸氏夫婦的顏面,上門來的警員都只穿了便服。因爲陸城職位較高,所以驚動了公安部的有關領導並親自派了人來協助警方辦案。
陸巖一見那幾個人就知道是什麼情況了。他不慌不忙地走過來,幫父親整理了衣領,又輕輕擁抱了母親,然後柔聲說道:“爸,媽,跟他們去吧,我會等着你們回來。”
陸城和李鸝都心如死灰,在見到辦案人員時也沒有顯得太激動,唯獨讓他們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才從學校出來即將要踏入社會的兒子。
“巖巖……”陸城開了口,“好好工作,好好生活。”臨走時,他也只交待了這麼一句。李鸝的眼睛裡泛着淚光,她撫了撫兒子的臉頰,輕輕地喊了一聲“兒子……”,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陸巖再次擁抱了母親,並在她耳邊說:“放心吧,媽,都會好起來的。”他的聲音聽起來堅定,就像是能預知後事一樣。
李鸝看了幾眼兒子。——兒子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他把頭髮剪得很短,換了個豎起來的髮型。他不再穿那些大人眼中不倫不類的服飾,而是從上到下整個換上了正裝配皮鞋。他生得俊俏,如此一打扮,倒真讓人有些挪不開眼了。
陸城和李鸝沒有再說什麼,慢慢轉了身,就跟辦案人員一起出去了。
這時候,隱忍許久的陸巖才讓自己的眼淚一顆顆落下來。——他親手將父母送進了監獄。儘管現在還是候審階段,但他心裡清楚,父母這次必是凶多吉少了。但他卻無從選擇,他不願意自己一生都活在秘密和愧疚裡,也不願父母在這條路上永遠回不了頭。
……也算是讓一家人都解脫吧。
沒幾天,陸城夫婦因蓄意縱火而被帶走調查的事件就傳遍了整個a市政圈。即使新聞媒體還守着沒有公開報導,但在這個圈子裡,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第一時間傳遍全城。
所以,在許牧原的父母許才平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稍微覺得有些震驚。其實他對陸氏夫婦有所耳聞,也對他們背後的力量有所瞭解,但是他們東窗事發的原因竟不是因爲貪和腐,卻是因爲縱火?
他有些想不明白。
許才平一個人在書房裡揹着手踱來踱去,緊鎖眉頭思考着問題。忽然有敲門聲傳來。
“進來。”許才平聲音渾厚的答了一聲。
許牧原這纔開了門,慢慢走進來。他看了一眼父親,然後輕聲說道:“趙擬過來了,向您彙報一下我們近期的工作。”
許才平擡起頭,眼睛裡露出一絲喜色:“哦?好的,我就下樓。”許牧原點點頭,又輕步走了出去,順便帶上了書房的門。
過了一小會兒,許才平才從書房下來。他還穿着制服,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樣。
見他下樓,趙擬立即從沙發上站起來,溫柔地喊了聲:“首長。”
許才平點點頭,示意她坐下,然後問了句:“有結果了?”
“是的,首長。”趙擬答得溫婉卻堅定,“我們領導讓我今天一定來向您彙報這一期工作的結果,是這樣子的,這兩個多月來,因爲我和牧原的……‘情侶’關係,讓人民醫院的院長陳雅賢女士對我們放鬆了警惕,我們纔有機可乘,蒐集到了一些她的犯罪證劇。
領導的這個計劃果然有效。陳院長的丈夫鄭政委處事低調,但他身上又確實疑點重重,我們以陳院長爲突破口,果真發現陳院長才是鄭政委的代言人。我們能在兩個月內找到這些證劇,還多虧了朱懷禮的粗心大意。”
“朱懷禮?也是老鄭的親信?”許才平問了一句。
“是的,”趙擬回答,“但他幾乎很少與鄭政委直接會面,大多時候都是以病人身份接近陳雅賢院長。”
這樣一解釋,就說得通了。許才平點點頭,露出欣慰的表情:“小趙,做得不錯。你辛苦了。”
趙擬立即標準化的笑:“不不不,首長,是您和我們領導的方法有效,我只是執行罷了。”
許才平又輕輕勾脣笑了一下,然後讚揚道:“你們最高檢的辦事效率一向是很高的。那麼,你們下一步的工作呢?是繼續下一項調查還是?”
“我們的工作到這裡就先告一段落了,領導沒有直接給我下達下一步的工作計劃,但是我和牧原……”趙擬看了一眼左邊一直沒有說話的許牧原,“我和牧原就不用再扮情侶了,組織上說,以我的能力,還挖不動鄭政委背後的大樹……”
許才平想了想,慢慢點了點頭,然後似乎自言自語道:“肅清這些盤根錯節的大樹,指日可待啊。”隨後,他又像想起什麼一樣問旁邊的許牧原:“牧原,你呢?有沒有向你的領導說明進展和情況?”
“已經彙報過了。”許牧原點點頭,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許才平只以爲他是不喜邀功,卻不知道他其實正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已經兩個多月了。他每天都會無數次的想念那個清秀俏麗的人,尤其是在得知了她近來的處境之後,更是心疼得腦神不寧。如今終於完成了上級交待的任務,也就意味着,他終於自由了。
想到這兒,許牧原忽然站起來,對着趙擬說道:“我們先走吧。”繼而又面向父親:“爸,你先忙。”
趙擬嫋嫋娜娜地站起來,試圖再給許才平留下個好印象。她略微頷首,頻頻一笑道別:“首長,再見。”
許牧原帶着趙擬走出家門,淡淡地說了句:“走吧,我送你回去。”趙擬滿心歡喜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還以爲是許牧原是趁着任務結束邀約自己出去散散心呢。
“牧原,我們出去轉轉?去吃飯,或者打球?”趙擬決定主動出擊。
許牧原回頭看了一眼正揚着期待眼神的趙擬,仍然是淡淡地回答道:“趙擬,我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以後我就不會再和你一起外出了。上車吧,我要去找她。”
趙擬這才知道他要送自己回家,竟是爲了要去看望住在同一棟樓的林希。但她也無話可說,只好嘆了一口氣,上了許牧原的車。
到了小區樓棟下時,許牧原打開車門的開關,單手扶在方向盤上,側過頭來對右邊的趙擬說:“你先上去吧。”
趙擬心一涼,現如今他連陪她一起走都不願意了麼?她的臉上浮起一片尷尬的紅色,嚅動着嘴脣想說點兒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口。幾秒鐘後,她還是保持着自己優雅的氣質,微笑的對着許牧原說了再見。
許牧原泊好車後才乘了電梯上樓。他不確定林希是否在家,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去上班了。
電梯自下而上運行着,許牧原發現自己的心裡竟然升起了一絲緊張。那感覺很熟悉,就和十年前,他每次在高中的校園裡偶遇林希時那種奇妙的心情一模一樣。
那是渴望卻害怕得不到的心情。
他在林希的家門口停留了幾秒鐘,才按響了門鈴。林希正在家裡等着縱火案的最新進展,只以爲是分區民警上門,立即從沙發上跳下來去開門。
在開門後的那一秒鐘裡,林希的眼睛裡閃過好幾種神色。最開始是驚喜,緊接着變成驚訝,最後卻變成了漠然。在眼神裡的流光黯淡下來的那剎那,林希立即伸了手去關門。
許牧原捕捉到了她的神色變化,內心升起飽脹的苦楚,卻在她要關門的那瞬間,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去卡在門中間,以避免門被關上。
林希的力氣用得很大,所以夾得許牧原的手背生疼。可是他卻一聲不吭,使勁地撬開了那扇門,然後抽身擠了進去。林希拗不過他,只得看着他進來,然後瞪了他一些,聲音淡漠道:“許醫生,據我所知,私闖民宅是違法行爲。”
許牧原纔不管她現在說什麼,只是認真看着林希。——她瘦了好多。原本就因爲高而顯瘦,現在真的瘦了這麼多,愈發顯得人若不驚風。
他背手關上門,然後一步步朝林希走着。林希驚恐,不知他是中了什麼風,只得一步一步往後退。許牧原突然伸出手來,想要去輕撫林希的臉,林希一見立即用手打開他的手掌,不讓他得逞。
林希氣急敗壞:“許牧原你還想怎麼樣!老孃都被你拋棄這麼久了,你還想怎麼樣?念着舊情來看我一眼?”她已經退至沙發處,再無路可退,只得伸了手去將面前的許牧原推開。
許牧原卻突然抓住了她的雙手,然後用力一帶,就將林希整個人摟進了懷裡。林希開始死命的掙扎,可是她的力氣大一分,許牧原的力氣也就再大一分。他緊緊地將她箍在懷裡,不許她再動彈。
男人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那是他特有的溫暖氣味。林希漸漸安靜下來,也就任由他摟着,而自己心裡的那道防線也慢慢開始瓦解。
這幾個月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失去了深愛的男人,得知了父母去世的真相,失去了多年來唯一的真心朋友,這一切,讓這個原本如野草一般生存着的柔弱女子幾近崩潰。
即使她曾那麼孤勇地活着,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望着這清冷的房子,又看看孤零零的自己,總會覺得,這塵世還有什麼牽掛啊。
在男人的懷裡,想起這些事情,林希的眼淚忽然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她默默地流着淚水,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許牧原抱得有些久了,在感觸到落到他脖頸處的冰涼感。
……她哭了。
許牧原輕輕放開林希,可是一手還抱着她的腰,一手去扶住她的後腦,柔聲地說了一句:“親愛的,我……真的好想你。”然後將嘴脣輕輕送上去,一點一點吻着那淚痕,可是吻着吻着,林希的眼淚卻越來越多,怎麼也止不住了。
許牧原忽然伸手一把將林希橫抱起,然後走到沙發上坐下,再緊緊的將林希圈到自己的腿上坐着。他伸了手指來,輕輕撫着林希的眼淚,然後無比深情地望着她:“親愛的,對不起……我愛你。”
聽到這句想了好久的“我愛你”,林希又開始得勁起來。她在他的懷裡亂扭動着,許牧原用力圈着纔沒讓她掉下去。
林希大聲喊道:“你這個騙子!假裝愛我卻拋棄我!還總是跟別的女人那麼甜蜜,你是不是走錯門了!”
許牧原用力摟着她,嘴裡開始解釋:“相信我,我和她假扮情侶,只是爲了工作,現在工作已經結束了。”
林希繼續頭腦發熱地大喊:“什麼工作需要你這個醫生去和她扮情侶?你覺得我沒有腦子嗎?”
“我……其實是九三學社的成員,也是就一個民主party,是受黨來領導的,工作任務下來的時候,我已經來不及向你解釋,因爲工作牽涉到的人和事太多,我們必須遵循保密原則。”
林希聽到“九三學社”四個字,立即安靜了下來。對於這個學社,她是有所耳聞的。大學時,她的同學們紛紛寫着入黨申請書的時候,她無意間瞭解這個學社,也知道它的成員大多是以高級知識分子爲主體。所以,像許牧原這樣的醫生是其中的一員,也並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兒。
過了一會兒,她像想到什麼,又接着問:“那……那個女人呢?她也是這個學社的成員?”
許牧原知道她說的是趙擬,於是接着回答道:“她其實是一名檢查官,因爲才進最高檢半年,所以圈內大多數人都不認識這個小角色,於是纔有了這次的任務。幸好,任務已經完成了。更加幸運的是,你的身邊……還沒有別人。”
聽到許牧原如此溫潤有質感的聲音,林希的眼淚又開始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