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堝見到自家家主殺氣瀰漫,驚駭住了朝堂衆人,除了少數幾個人面色平緩之外,其他人統統是面色漲紅,一看是受到了莒勱殺氣威脅。
莒堝兩步向前,小聲提醒自家家主道:“老家主,這裡是王宮,先君住過的地方……”
聞言,莒勱氣勢一下子便是泄開了,站的並不遠的林玧琰突然有一種英雄遲暮的即視感。
莒勱直接坐在了地上,手中的鑲金寶刀一下子放在了地上,“哐當”一聲掩飾住了莒勱一聲重重的嘆息:“老了……”
莩毗和乪錙血液的腥氣,迅速瀰漫出來了整個朝堂,秦伯看着朝堂上逐漸靜下來,看着朝堂的兩具血屍,秦伯也是擡手對趙靖吩咐道:“把朝堂處理乾淨,所有被押下的士大夫送入牢獄!”
趙靖抱拳應道,隨即派人將這些朝臣押下朝堂。
莒勱已經是緩過來了,隨即看着諸位朝臣道:“老將某也不知道今天這事做的對不對,按照老將某自己的性子來的,老將某趁着自己還能動的時候,殺幾個不肖的本地族人,也算是清理了一些門戶糟粕……要是有其他地方的老氏族不開眼的話,老將某也是不介意用自己手中先君賜給的鑲金寶刀替武國斬殺幾個宵小之輩!”
莒勱的眼神,最後凝結到長公子林玧仁身上,莒勱所斬殺的莩毗和乪錙,都是名副其實的“仁黨”,當日來叨擾自己打的便是長公子的旗號。
莒勱並不像給這大秦的長公子造成什麼難堪,根本沒有露出任何殺氣,否則長公子林玧仁還能夠站在那裡,就算是莒老將軍數十年的邊軍老將生涯白待了。
莒勱用鑲金寶刀支起身子,然後道:“老將某鎮守大秦北疆潁川大半輩子,經歷大小國戰近百場,你們都忘了啊,但是老將某還記得,大秦的根,在秦嶺北!在濼陽!諸位老氏族的根都在關中呢!老將某鎮守北境潁川數十年不失守的原因,是知道晉魏氏河西之戰的恥辱,是想着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距離舊秦近的地方!所以人人死戰!”
“今時今日的邊軍,爲何在戰場上屢戰屢敗,比起老將某的時候,少的就是思北秦的死戰之心!老一代的士卒差不多都馬革裹屍了,剩下的現在這些邊軍,恐怕是不記得舊時的大秦在哪了!”
言語剛落下,莒勱擡起頭看着秦伯,道:“當初君上要用汯祍佄,說是想振興大秦,老將某信了!鑲金寶刀贈與汯祍佄換取十年收復潁川,三十年收復北秦的承諾!但是十年過去了,除了汯祍佄的掛刀封印,老將某什麼也看不到!”
聞言,秦伯神色暗淡,沒有說話。
司寇沈案也是手中泌出了汗液,方纔正是他危急時刻提醒秦伯莒勱老將軍是得了失心瘋,當立即招趙靖及執戟宮衛上殿,這個時候卻是發現莒老將軍的衛國之心,尤其是沈案也是出自大秦的老氏族,聽莒老將軍這樣說,也是深感慚愧,的確,沈氏祖訓中便是有說舊秦之事,但是沈案這些年來從政,並不強制督促族人背習祖訓。
至於司徒百里槐、司空明子夫則是出身士族,對於南秦前身北秦的確是沒有那麼多的感觸。
不過聽聞莒老將軍這樣說,朝堂上大多深深有感觸。
林玧琰這才發現,原來不上朝堂的莒勱莒老將軍,原來是這樣一位爲國盡忠的老將軍。
莒勱放下來了手中的鑲金寶刀,然後緩緩擡起手,摸到了自身這一副黑甲銀袍上,眼神之中滿是追憶之色,道:“近百場大戰下來,這一副黑甲已經是被修復了不少次了,說來也是奇怪,這樣的一副黑甲,以往打仗的時候卻是保護的沒現在這般精細了,這銀袍乃是先君上潁川戰場時候,親手爲老將某披掛好的,每次上戰場,必是此黑甲銀袍隨身,今日是老將某的最後一戰,老將某已經是揮不動這刀了,人吶,不得不服老!”
見着莒老將軍說這話,公子信也是上前對莒老將軍勸慰道:“老將軍就如這寶刀未老啊!”
聞言,莒勱笑了一笑,看着一邊的鑲金寶刀喃喃道:“是啊,寶刀未老……”
隨即莒勱手伸到了脖子下,銀袍披掛黑甲的鈕釦位置,緩緩解下,道:“當初邊軍丟了潁川,讓晉國的狗賊打到了宛城下,雖並非是老將某領軍,但老將某應該就把這黑甲銀袍,鑲金寶刀還給君上,但是君上,老將某不放心吶!”
秦伯聞言,神色惆悵緩緩開口道:“莒老將軍,孤豈會不知道你的一片苦心呢!”
莒勱苦笑一聲,隨即已經是解開兩部鈕釦,銀袍已經是落到了地上。
“這本是林氏先君之物,別人認爲老將某有這樣的物件,先君遺輔,位高權重,但是老將某每一次披掛此物件都是覺得千斤之重!”解完了銀袍披掛,莒勱再次順手解開黑甲的明釦。
“這黑甲,大小修補了很多次,晉國的狗賊一刀一槍的看在上面,鑿出來的都是實打實的致命傷,老夥計啊……也不知道替我拿回來了多少條命!”
言語聲剛落下,莒勱的黑甲明釦已經是解開了。
“老了老了……”
莒勱站起來,沒有拿起那黑甲銀袍,也沒有拿起鑲金寶刀,緩緩朝着宣政殿走出去。
“老家主……”莒堝看着莒勱蕭索的背影,也是哭泣着聲音喃喃道,不過很快,他便是收斂起來黑甲銀袍、鑲金寶刀,朝着秦伯叩首道:“君上,這是老家主爲君上……爲林氏的最後一戰了……”
秦伯張張嘴,想要說出來什麼,卻是沒有說出口任何話。
莒堝收拾好黑甲銀袍,以及擺好鑲金寶刀的位置,便是對着林玧琰的方向說道:“老家主已經知曉了公子琰在棘陽的打算,這兩件物事是老家主留給公子琰以及公子淵的念想……”
念想?!
衆人驚詫,說實話,這黑甲銀袍和鑲金寶刀的意義可着實不凡,這樣的物件,縱觀莒老將軍這一輩子也就曾經借出過去一次,那便是前國相汯祍佄借出鑲金寶刀,曾爲“大秦制治變革”作爲鎮守國器。
這一次,居然將黑甲銀袍、鑲金寶刀想要交給嬴三子公子淵以及這贏六子公子琰。
林玧琰看着莒堝,最終視線落到了莒堝收拾好的黑甲銀袍和鑲金寶刀,他自然是明白這其中的意義,卻是不敢相信那莒老傢伙居然是這樣的安排。
莒堝走近林玧琰,壓低聲音道:“公子琰,老家主問,他給了汯祍佄三十年的時間,又要給你多少時間呢……”
然後退出來幾步道:“這個問題,老家主要公子琰想好了再說,他不着急,靜待着公子琰去府邸回答。”
莒堝朝着秦伯行了一禮,道:“告退……”
剩下的衆位朝臣面面相覷,皆是相視一眼,然後默然不語。
……
見到林玧琰從宮門出來,荊翊走近問道:“殿下,方纔看見了莒勱老將軍進去了王宮。”
“唔……”林玧琰點點頭,然後便是吩咐道:“荊翊,派兩個宗衛前去隨二王兄的宗衛去宮門前,等高錦公公交付過來……鑲金寶刀……”
聞言,荊翊點了點頭,剛轉回身想要繼續說些什麼,卻是見公子信已經是向這邊走過來,於是對自家殿下提醒道:“殿下,公子信走過來了。”
聞言,林玧琰轉回身,果然看見了二王兄走過來。
不得不說,今日在朝堂上莒勱剛發難的時候,這位二王兄擋在了林玧琰的身前,讓其深爲感動。
“哈哈……玧琰,這黑甲銀袍就由爲兄派人前去送給三弟,至於這鑲金寶刀,則是你帶回府上了,有此物鎮宅,玧琰,你也真是好大的面子啊!”公子信面色露出來喜意,朗聲大笑道。
聞言,林玧琰看着自己的宗衛搬出來那鑲金寶刀,道:“二王兄有所不知,這鑲金寶刀,王弟拿在手裡,可覺得燙手的很!”
公子信笑笑回道:“這麼說起來,這位莒老將軍也是以爲性情中人,六弟不必多慮,此物之能,即便是長公子,怕也是眼熱地緊!”
公子信的宗衛衛良已經是安置好了黑甲銀袍,走到了公子信的身後,公子信見狀,便是向林玧琰告辭道:“今日朝堂鉅變,恐怕有不少的繁事冒出來,六弟無憂,自可取了寶刀先回去,爲兄要召集府中幕僚諸臣,應付這朝堂鉅變,六弟要是感興趣,可隨爲兄一同前往。”
林玧琰知道這恐怕是“信黨”要針對今日朝堂變局進行一場收局佈置,仁黨莩毗和乪錙身死,但是信黨的苟午涉等人卻是深陷牢獄,這還有多少事情需要處理。
這樣的場合,林玧琰覺得自己不便參與,當下搖了搖頭笑着回道:“二王兄知道,六弟我並不擅長朝堂之事,這件事六弟就不參加了,還是回府中睡覺,更符合六弟所想……今日朝堂多謝二王兄調解了!”
聞言,公子信知曉這位六弟是領情了,當下笑道:“你我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如此!”
這也是公子信左右逢源的原因所在,他不似長公子高傲,待人儘可能用恩惠拉攏,此番在朝堂上提醒和庇護林玧琰,無非就是當日君父談及族地增畝的態度有些怪異而已,沒有想到今日果然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