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施剛剛接到了從秦國加急傳遞過來的消息,知曉此事的緊急,當即便是入了魏王宮,將此事稟報給魏王。
實際上,惠施的消息要比魏王晚上半個時辰,見到惠施匆匆的趕來,魏王也是十分輕鬆的笑道:“惠相,翟卿居然是說服了秦國,不僅是將太子申和上將軍放歸回魏國,甚至是在桂陵俘虜的大魏武卒皆是悉數放歸!”
見到了魏王如此高興的模樣,惠施心中也是咯噔一下,一是知曉了自己絕不是魏王唯一的耳目,另一方見到了魏王如今這番話的意思是對翟璜的能力感到了十足的肯定,未嘗不是有着再度啓用的意思。
惠施想了想,還是問道:“王上,不知翟相向秦國許諾了什麼條件?”
聽聞惠施說起來這一點,當即魏王便是皺起來了眉頭,看向惠施的目色也是陰鬱了起來,言語之中居然是帶着斥責的語氣:“翟卿與秦只是修訂了一份和盟之書,無割地、無劃城也無賠款!”
聽着這魏王的語氣,應該是責怪翟璜如此輕易便是能夠完成的事情,惠施親赴洛水會盟都是無功而返!
但是在惠施看來,此事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秦國豈會是不佔地不要錢糧,便是將魏國的太子申、上將軍逄涓以及魏武卒軍隊放歸回來了魏國。
但魏王就是接到了如此消息,斷無可能是假的,惠施雖然是百思不得其解,但還是決定此時應該是以不變應萬變,暫且先是沉默下來再說。
果然,魏王對惠施的不作爲不瞞歸不瞞,但還是對其言道:“翟卿令人送回來的書信上寡人已經是看過了,事關秦魏兩國邦交的大事,翟卿已經是布衣之身,的確是有一些不合適,惠卿,還是你前往一趟洛邑吧,與那秦國簽了和談的盟書!”
“喏!”
到了這裡,惠施也終於是鬆下了一口氣,他就是怕魏王一個高興立即便是派遣人馬前往秦國迎回翟卿再次作爲魏相,不過如今看來,魏王心中的傲骨還不允許他這般做。
秦國宛城,眼下正是多雨的七月份,秦宮宣政殿上的翟璜盯着眼前這極爲和睦的一幕,亦是感到了一陣心暖。
中原列國皆是傳言這位秦國新君乃是一位長相粗狂的武夫形象,但是近日來翟璜卻是發現傳言並不可信,這位秦國新君說是眉清目秀倒是過了,不過看上去倒也是劍眉星目,眉目之間隱隱是有着王者氣息流露出來。
“可真是年輕啊……”翟璜有些詫異於這位年輕的秦國新君在這般年紀便是坐上了中原霸主的位置。
魏王已經是老了,翟璜已經是清晰的感受到了魏王年輕時候的雄心壯志正在緩緩的消釋,自韓趙魏三家聯手瓜分晉國,魏國奠定中原霸主之後,魏國的國體弊端徹底顯露無疑!
魏國的公室、老氏族和世家大族把控住魏國地方的權勢已經是到了危機國體的地步,曾經魏國的繁榮也是被那些地方權勢腐蝕的中空了!
魏王終究是老了……
想到最後,翟璜最終是將原因歸納在魏王達到七旬的年紀上,古稀之年,旁人要是活到了這個年紀,必定已經是癡呆,但是魏王卻是不然,依舊是將魏國的權柄牢牢地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眼前的這位秦國新君因爲是在上月喜得長子,翟璜進入宛城之後,方纔是知曉此人乃是新君的嫡長子,而秦新君的更是極爲果斷的將這位嫡長子立爲了太子,摒除了秦國先前四代君主的【視後天賢才而立】的傳統。
秦國新君對這位小太子的喜愛是溢於言表了,將其取名爲“政”,由此可見對於這位小太子的厚望,還不足一個月的襁褓中嬰兒,便是在這宣政殿的莊嚴氣氛下匍匐滾進,憨態可掬,絲毫不見對此地威嚴氣勢的畏怯。
“這秦國新君的確是不似其它雄主那般……姿態!”翟璜糾結的絕非是此處,而是這位秦國新君對自己拋出來的招攬之意。
是的,這位秦國新君願意放歸魏太子申、上將軍逄涓和魏武卒並非是沒有條件,而是唯一的條件就是要求翟璜入仕秦國,做大秦的吏部亞卿!
這可是秦國的吏部亞卿啊!
到達宛城之後,翟璜方纔是接觸到秦國新制的可怕,他從未料到過秦國會是率天下諸侯列國之先推行如此完備的朝政制度!
翟璜窮極自己的全部能力,卻仍舊是沒有能夠推行出此番秦國新制的致命弊端,或者說,連其中有輕微的弊端都是犧牲於更大的利益之上。
翟璜能夠預想到,秦國若真是推行這番新制,秦國的國力只可能繼續蒸蒸日上!
而秦國的吏部亞卿,在吏部的位置僅次於正卿汯祍佄,據翟璜所知,秦庭的內部掌管整個秦國文官的任免、考課、升降、勳封、調動等事務,實際上吏部正卿汯祍佄已經是年過六旬,精力不佳,在吏部只是掛一個名而已,吏部真正當家作主還是兩名亞卿。
翟璜可是聽聞秦國本土爲了爭奪這兩個亞卿之位都是讓那些世族大家打破了頭顱去爭搶,如今卻是被這秦新君做主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秦君……難道就是不怕外臣私通魏國,將秦國的朝堂吏治弄得烏煙瘴氣麼?”
連翟璜都不知曉自己爲何能夠對秦君這般坦白,或許是見到了朝堂之上的秦新君不玩弄權謀心術那一套,翟璜也是卸去了心中所有的防備,吐露真正的心聲。
不過對於翟璜的這番“勸告”,這位秦新君絲毫是不以爲然,相反還是以着譏笑的神色對翟璜言道:“孤看不住你,孤的國相、右丞相、左丞相也能夠看住你,還有御史臺,即便是孤交給了你吏部正卿大位,六部其餘正卿亦是容不得你胡作非爲!”
“當然,孤最放心的乃是整個大秦的民心,軍心都在替孤看着你的一舉一動,孤豈會是有半點擔憂!”
從這秦國新君極是自信的神態語氣中,翟璜第一時間讀懂的卻是“信任”二字,這種信任無關乎經年累月的君臣之情,也無關於他人所傳的信義之名,這種信任是秦國新君對自己秦庭新政的自信,自信即便是自己胡作非爲,這種相互制衡的秦國新政亦是能夠最大限度的約束自己!
一想到這裡,翟璜居然是有些傾向於入仕秦國,即便是翟璜之前乃是魏相國,而秦庭的吏部亞卿已經是排在了秦庭臣卿的第二序列,卻是絲毫影響不得翟璜的選擇。
因爲秦庭這種新朝政能夠讓翟璜徹底放下魏相國時候的【伴君如伴虎】的謹慎小心,對翟璜來說,壓力最大的事情從未是魏國朝政的棘手,而是魏王的猜忌心。
那種感覺,就像是隨時隨地有着一柄利劍懸在自己的項頸上,衆人只能夠瞧見在魏國翟璜的位極人臣的風光模樣,誰又能看得見翟璜連夜中睡覺都是做着被魏王猜忌賜死的噩夢!
“呀……呀呀!”
正在翟璜的走神間,襁褓中的太子申在婢女的抱着下,居然是指着翟璜走來了,居然是瞅準了翟璜長長的鬚髯,小小的手居然是攥住了。
秦太子政的力道並不大,彷彿是摸着翟璜的鬍鬚,翟璜一陣心動,他想起來了家鄉子侄小時候的憨態,最後在看在了太子政的臉上,終是忍不住說道:“外臣……”
翟璜意識到了言語不對,當即是改口道:“下臣願受君上之賜官!”
將先前那一幕看在了眼中的林玧琰,見到翟璜這般臣服的姿態,亦是笑道:“看來翟卿和太子還是頗有眼緣啊,既然如此,太子缺少一位老師輔導,翟卿既然是應下了大秦的吏部亞卿,便也是應下太子太師教導太子的任務吧。”
“太子太師……”翟璜這幾日已經是漸漸熟悉了秦國的官制,這太子太師等太子繼位之後,便就是太師官稱,位列秦國三公之一,雖然更多隻是譽稱,並無多少實權,但整個秦國能夠達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位極人臣了!
翟璜更是難以壓抑心中的激動之意應道:“臣,謝過君上!”
見到這一幕,林玧琰緩緩地走了下來,也是示意翟璜勿要多禮,數息之後,林玧琰方纔是無意一般的提醒了一句:“昨日,宛城接到了消息,魏王已經是派遣魏相惠施前往洛邑與秦國商議和盟一事。”
聽懂了其中的意思,翟璜更是極爲感觸秦新君的良苦用心,心中最後一絲因爲魏國的顧慮也是蕩然無存,轉即對林玧琰請求道:“君上,臣請與魏商談!”
這番秦魏商談所擬出來的條件都已經是準確無誤的議定好了,翟璜這番將此事攬在自己的身上,也是無疑是對林玧琰表露自己的心意!
翟璜以秦國臣卿的身份與魏相惠施進行秦魏和盟的商談,無疑是對魏國極大的諷刺!
此番秦國願意拿魏太子申、魏上將軍逄涓和魏武卒軍不求割地賠款,只欲讓前魏相翟璜入仕秦庭,看似是秦國吃虧了。
但是實際上,此舉對魏國的打擊是致命的!
翟璜的偌大名聲在中原也是士林皆知的,其慧眼識才、任人唯賢的魏相舊事也在中原廣爲人知,就是這般賢能的士卿,在魏國都是被罷免官職,驅逐到秦國送死,其它士子還有活路麼?!
魏國雖然是號稱爲當世第一強國,但實際上魏國的骨子裡已經是被魏國的地方世家大族啃噬的體無完膚,根骨俱傷了!
若是連支撐着魏國社稷的【賢良之臣】皆是被秦國挖走的話,魏國這座龐然大物倒下的速度必定是十分迅猛得讓其應對不及的!
而這,方纔是翟璜用自己向林玧琰表露的心跡!
初元元年八月,秦魏洛邑和盟,罷兵言和,秦國歸還魏國桂陵之戰俘虜的太子申、魏上將軍逄涓和魏武卒,沒有要求魏國任何割地賠款。
但是隨後秦國和談的使臣乃是前魏國相翟璜的消息不脛而走,亦是引起來了一陣質疑的波動,但是不久後又是傳來了翟璜入仕秦庭,被封爲秦庭吏部亞卿、太子太師的正式通告之後,中原列國的士林無疑是深深的震動了一番!
無他,翟璜的名聲實在是太大了,魏國稱霸的功業可以說是翟璜爲魏相二十年中勞心勞力舉薦賢才鋪墊根基的!
如此之助國稱霸的賢才,魏王卻是棄之如敝履,當真是可惜!可嘆!也可氣!
當然,最生氣的還是魏王宮的那位,當其聽到了翟璜入仕秦庭的時候,當即在朝堂上雷霆大怒,臭罵翟璜乃是忘恩負義之徒,辜負了自己對其的知遇之恩。
殊不知當日魏王將翟璜罷免相位、讓其擔下桂陵戰敗罪責時候的無情!
隨後,即便是魏太子申、上將軍逄涓的先後回朝,依舊是沒有夠讓魏王的那張臭臉有着絲毫的緩和,對着魏太子申和上將軍逄涓更是破口大罵,怒其桂陵之敗!
這雖然是發生在魏王宮內,卻並非是不爲人知,當下便是走漏了風聲,流言魏王在得知翟璜入仕秦庭之後的暴怒失態,更是將魏王所說的“難道寡人魏庭的相國抵不上秦庭的一介亞卿麼?!”
這亦是讓那些好事的士卿們不免是多想,爲何堂堂魏國的相國之尊居然是甘願去做秦國的一介亞卿!
這豈不是意味着秦庭的人才濟濟優於魏庭十倍、百倍麼!
齊盟伐秦和魏國伐秦的接連敗北,讓秦國已經是由不得中原列國忽視絲毫了,尤其是姬周王畿北遷,作爲天下之中央的洛邑皆是落到了秦國的手中,衆人便已經是意識到了,秦國已經是接下了魏國失去的霸主身份!
這或許只能夠說明秦國崇尚武事,但隨着翟璜這等中原頂尖聲名的士卿入仕秦國之後,這種觀念已經是無形之中被轉變了。
最不濟的印象,也是秦國有着求賢若渴的姿態方纔是能夠廣招賢才變革內政,夯實了國本方纔是能夠開疆拓土!
故而,中原士卿如過江之鯽,紛紛而入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