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旬朝消息的林玧琰也是沒有想到,僅僅是因爲“棘陽老氏族侵佔土地”一事,便是能夠引出此次仁信兩黨擦出來了火花的黨爭。
如今,大秦朝堂的水已經是渾了,林玧琰不介意去渾水摸魚一陣。
誠然,林玧琰佩服韓悝的實際政才,但韓悝有何嘗不是佩服林玧琰的奇思妙想呢!
“上林苑?!”韓悝唸叨了這個名字,隨即問林玧琰道:“這就是林氏族地的新稱謂?”
林玧琰點了點頭。
韓悝瞧着這新繪製的林氏族地地圖,東至唐河、西以淯水、南到泌水、北抵宛城南部屏障小長安聚。
這是這位公子琰殿下的劃定的林氏族地。
〖上林苑……君上林氏之私苑……〗
“殿下,如此一劃分,泌陽人少地多、淯陽重商輕農,這兩地都好說,但棘陽的老氏族恐怕很難說服其能夠交出來族產吶!”
“這我豈能想不到!”林玧琰從懷中取出來一張紙,說道:“這是我準備上交給君父的,準備取老氏族田地,韓子看可行不可行。”
韓悝接過那白紙,對着上面看了一眼:“推恩令?!”
韓悝看了一眼,有些駭然,這上面所寫的推恩令條例可是與宗法大不相容!
這裡面居然是要讓士大夫的封地還要分給士大夫的庶子,這明顯是與宗法制不相容!
韓悝差點就是在心中疾呼“此乃蠻夷之邦”!
不過轉瞬一想,此乃是分割老氏族,剛好能夠達到自己推行新戶制的目的,新戶制推行的最大阻礙是什麼,自然就是老氏族!
而這推恩令,打着推恩及庶子的幌子,實則要分割掉老氏族的實力!
好一個釜底抽薪的計策!
韓悝看向了林玧琰,即便是自己走過中原列國,但從未見主有哪一國的君主、公子、甚至是士大夫能夠這麼自挖牆角的!
偏偏出現在了這西南偏隅之地的舊秦!
韓悝想起來了,當年稷下學宮祭酒入清溪鬼谷山中會見家師鬼谷子留下了一句讖語“天下國士之才,不出稷下學宮,自歸清溪鬼谷。”
家師鬼谷子卻是搖了搖頭:“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自然也有人。”
這麼多年,韓悝對這句話終於瞭解了,山外之山,天外之天,中原並非是獨攬英才之地!
“韓子怎麼想了這麼久?”林玧琰催促道。
韓悝回過頭來,笑道:“並非是悝走神了,實在是殿下這推恩令實在是過於驚世駭俗了!”
林玧琰也是理解如今韓悝的心態,不得不說,這個時代的的國士賢才,有着極爲矛盾的一面,即既想開拓創新,又想保留陳舊,沒辦法,這是一種過渡的心態,任何變革都並非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韓子直接說,此事可行不可行?!”
韓悝想了想,隨即問道:“公子可知秦伯是何種人?”
“有進取之心,但力不足。”
“何以見得?”
林玧琰想了想道:“曾經大秦設有國相,乃是稷下學宮的國士之才任相,君父頗爲信賴,變革數年,大秦有一點興盛的苗頭了,但當時晉韓氏舉兵八萬南侵大秦,老氏族便是乘機將此國相驅趕走了,所以君父有變革之心,但卻是沒有變革之力。”
“殿下可明白,這封推恩令交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聽着韓悝這沉重的聲音,林玧琰也是問道:“韓子此話怎講?”
韓悝神色嚴謹的回道:“無論是大秦,還是公子,欲走向變法,皆是隻能向前,若是退後一步,公子身死道消,大秦也將會分崩離析!”
聞言,林玧琰也是故作輕鬆道:“大不了和韓子一般,一馬一車,窮然一身周遊列國!”
對此,韓悝卻是問道:“公子有意秦君乎?!”
林玧琰搖了搖頭。
韓悝見狀,神色稍稍黯淡,隨即像是心神泄了氣一樣道:“公子既然無意,又何必作這等引火燒身之事呢!”
林玧琰卻是道:“韓子,上古明王多是庶人,禹起於治水之吏,湯發於方伯,即便是如今的姬周先祖,也是起於西戎……”
韓悝不明,或是不敢去想像林玧琰這話裡的意思。
“今周失其鹿,天下英雄共逐之。”
韓悝看着林玧琰,覺得那荒唐的一句終是要出來了:“秦君位小,吾欲謀天子!”
韓悝看着林玧琰朗笑道:“昔時的齊王有此心,晉王、楚王也有此心,但齊王不過是【尊王攘夷】,晉不過是【求霸莫如入王尊周】,楚王最驕,一句我乃蠻夷也只敢於洛水問鼎,今日真是沒有想到公子竟然說出來這番話。”
林玧琰反問韓悝:“韓子願意做伊尹、姜尚乎!”
韓悝隨即笑道:“公子既然有如此心志,悝自然當竭力輔佐公子!”
……
“上林苑?推恩令?這兩樣真的是孤六子送來的?”秦伯問道。
高錦點了點頭應道。
“欲治棘陽爲林氏族地……孤這六子,倒是與汯……”說到半截,秦伯突然不語。
高錦自然是知曉秦伯避諱什麼,當下也是裝作沒有聽見。
秦伯合上了這上林苑,隨即便是攤開了這推恩令,當下看到了居然是要加封一些老氏族的土地,頓時神色一變。
當年老氏族借國難逼走了那位……秦伯就已經是對國內的這些老氏族深惡痛絕了。
不過接着看下去,分封庶子……秦伯終究不是意氣用事之輩,當下便是明白了這推恩令的用意。
居然是用來瓦解老氏族的!
誠然,拿棘陽苟氏來說,如果按照這推恩令的排下去,如今苟氏這一老氏族族領乃是苟午涉,其兄弟有十數位,這般即便是偏頗苟午涉一點,其能夠得到的田產不過是三百頃,早知道,苟午涉還有幾個兒子,幾個兒子也會有孫子,這樣世世代代下去。
秦伯一想也是屏住了呼吸。
高錦覺得秦伯氣息有着急促,瞟了一眼這推恩令,方纔明白這推恩令的用意。
“高錦,太史臺,司寇那邊,可查清了棘陽老氏族的田產?!”秦伯問道。
“已經封案了,準備這幾日交接到王宮來。”
“如何?”
“與太史夏無怯所諫,差不了多少……”
“這些大秦的蛀蟲!”秦伯憤憤道,隨即對高錦吩咐:“派人知會太史與司寇,不必再覈查了。”
“喏……”
“這幾日是到了百石臺了吧。”
高錦想了想日子:“嗯,後日便是百石臺,這幾日宛城內的士子也是多了起來。”
“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國士之才了……”秦伯突然感嘆道,“好好讓沮授準備此事,此乃大秦招賢,不可懈怠。”
“喏!”
“對了……”秦伯合上這兩封書簡,遞給高錦:“派人把這書簡送還給孤六子,言明,若是敢想敢做,此事用不着藏頭露尾,想要孤應承下他,就好好地在旬朝上諫議!”
“君上,據說棘陽老氏族已經是請了莒老將軍出面下次旬朝了。”
“此事……孤已知曉,四朝老將,孤不能屈待了他!”
“喏!”
……
當林玧琰接到了自己那位君父的旨意,也是沒有想到居然會讓自己這般做,自己旬朝主動在衆臣言明上林苑和推恩令,對他能夠有什麼好處?
這還不是給自己拉仇恨麼?!
韓悝卻是似乎看穿了秦伯的心思道:“殿下,此乃君上給你找入朝的引子好談及此事……”
林玧琰點了點頭,多半是如此了。
不過旋即是韓悝要告辭了。
聞言,林玧琰疑問道:“韓子爲何要走?”
聽出了林玧琰的關切之意,韓悝也是笑着回道:“我與公子都是謀天下的人,如今這小小的族地留下公子一人打理綽綽有餘,悝想去宛城!”
“去宛城做什麼?”
“求仕!”
求仕?!
“不瞞殿下,大秦的上大夫羅士成乃是悝在上蔡學宮求學時的師兄,另一位上大夫沮授之子沮子安亦是舊友,此番聽聞悝在大秦,便是來信邀請悝爲百石臺求仕。”
“百石臺?可是大秦招賢所設置的?”林玧琰問道。
“正是!”
“沒有想到韓子有這般關係……不過韓子不必捨近求遠,若是上林苑一事功成,其主事必然是韓子的,介時棘陽一地主事,品階可不下於朝堂上大夫!”
“正是因爲如此,悝纔會前往宛城參加這百石臺,公子所謀事大,若是悝待在公子身邊,恐怕難以發揮最大的作用,日後行事也會招人忌憚,不若此番前去宛城求仕,日後朝堂上也能夠幫襯殿下!”
林玧琰點了點頭,知曉了韓悝什麼打算,當下道:“這百石臺也是名聲在外,此番我也想回去宛城看看百石臺,若是遇見了韓子,說不定還想上去爭論一番。”
聞言,韓悝朗笑道:“既然如此,公子不妨最後一日來,悝與殿下好好論辯各自的理念。”
“旬朝我會回去宛城,一定會在百石臺最後一日去看看韓子的!”
“一言爲定!”
“這是自然……”
“那悝便是在宛城先行等着殿下了。”
“韓子路上且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