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只在夢中叫過的那個字,在見到那抹行走在夜色中的孤單的身影之後,在閔嵐笙的脣邊溢出,他直奔着明澈跑了過去,像個受足了委屈的小孩子:“娘啊,您要去哪裡呢……”
那身影一頓,明澈慢慢地轉身,因爲隔得有些遠,蘇夏至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只能分辨出她的臉色是不正常的蒼白。
“嵐笙?”彷彿對兒子的去而復返覺得有些意外,明澈的聲音是不可置信的。
“您要去哪裡?”在相隔幾步的地方閔嵐笙停住了腳步,聲音顫抖的執拗地問道。
“我……我想去看看我娘啊……”明澈囁嚅着,雙手握緊了肩上揹着的那隻小包袱。在已經長大的兒子面前,她有着無邊的愧疚,她們母子間隔開了那麼多年,她錯過了兒子長大的那麼多天……
她苦苦尋找的,記憶中的那個一歲多的孩童已經長成了玉樹臨風的俊秀青年,可她只覺得陌生。
她的兒子和女兒的樣貌,都還停留在她被姬玄砸暈的那一刻,一直都未長大。
“娘……”閔嵐笙望着眼前手足無措的女子緩緩地跪了下去,他用膝蓋在地上一步一步的挪嚮明澈,雙手抱着她的腿,仰着臉說道:“娘,跟我回家吧……”
“娘,回家吧……”閔青蘭踉踉蹌蹌的跳下馬車,搖搖晃晃地跑向了對相擁在一起的母子……
“唉!”走在最後的蘇夏至擡手擦了擦臉上滑落的淚水自言自語道:“老子這是有了婆婆了……”
……
幾個人一直折騰到挺老晚纔回了家。
幫着照看一一和嬌嬌的高嬸子婆媳兩個已經等得要發瘋,想不通這一家子人出去一天怎麼連孩子都不要了!
一一是蘇夏至的心肝寶貝,哪裡會不要了?
她一進門便什麼都顧不上的奔了裡屋,直到把小小的肉肉的女兒抱在了懷裡,鼻尖又聞見了嬰兒身上發出的奶香味纔算踏實下來。
一一和嬌嬌都是喝了一天的米糊,如今雖然睡着,但並不安穩,不時發出哼哼吃吃的聲音。
蘇夏至抱了一會兒便把孩子又放回了炕上,趕緊給高嬸子和高家大嫂道了謝。
因爲太晚了,只匆匆地將明澈給高家婆媳做了引薦,她們二人便識趣的告了辭。
明澈今日了了心願,本想着回府郡見了母親去領罪的,可拗不過兒女的一番請求,終於答應先跟着他們回了閔家。
想着這院子裡丈夫也曾經居住過,她分外的侷促不安,在看了兩個外孫女和孫女之後,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正屋的桌子旁發呆。
“您不用多想,這院子是我們新翻蓋的,早就不是過去的舊宅了。”
在外面一天,幾個人都沒有吃飯喝水,現在才感覺出餓來。
因此蘇夏至只抱了抱一一就趕緊進了廚房做飯。
“都過來吃飯吧。”蘇夏至對着屋外喊道。
幾大碗松蘑素面被擺上了桌子,想着明澈久居庵堂,沒準兒飲食習慣都與在家人不一樣,蘇夏至特意做了全素的手擀麪,連小蔥花都沒有放。
“這是你做的?”明澈低頭看向擺在面前的大碗輕聲問道。
“是啊,您就放心吃吧,五辛能薰之物這裡面都沒有。”蘇夏至說着話把筷子遞了過去。
“嗯。”明澈接了筷子卻並不着急吃,而是望向門口:“青蘭和嵐笙怎麼不吃?”
“馬上就來,他們啊,都在外面洗臉呢。”
方纔路上的一通發泄,幾個人都是淚眼模糊,如今閔氏姐弟都圍着井在默默地梳洗。
才團圓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頓別有滋味的團圓飯,閔青蘭拉着母親去了東屋,非要和明澈宿在一處。
蘇夏至單獨抱了一套新的被褥給母女倆送了過去,一進門就看見她們拉着手相對坐着在抹眼淚。
放下被褥她並未多待便出了屋,眼睛也是酸澀的。
蘇夏至知道自己的毛病,心軟。
她就見不得自家人受苦受罪的,所以一聽東屋的倆大人就談起了過去的那些事,她便自己躲開了。
“娘子,還是你最辛苦!”才擦了正屋的桌子,閔嵐笙將搌布送進了廚房,看到蘇夏至正一個人在廚房裡忙着收拾,他心疼地說道。
“我做了水,若想沐浴就自己提過去。”蘇夏至對着秀才一笑,並未抱怨什麼。
“不如,等下我們一起洗……”今天出去了一天,雖然時間比較久,可並未見了汗,閔嵐笙本想說兩個人用一鍋水湊合湊合就是了,哪知娘子馬上就撇了嘴:“打住!我太累了,誰要和你一起洗!”
“……”眼見得娘子會錯意,閔嵐笙也懶得解釋,只覺得還是和娘子在一起時輕鬆,連說話都用不着顧忌什麼。
“噯?”蘇夏至把洗好的碗筷送進了碗櫃,走到廚房門口往中間黑着燈的屋裡看了看:“國舅爺呢?咱出去了一天,他這是到哪裡去覓食了?”
“餓不着他!”閔嵐笙沒好氣兒也往那間屋子瞄了一眼,不以爲然地說道:“他嘴刁的很,說不定是去平縣的麪館了,娘子收了這些就趕緊歇息,不用給他留飯。”
“惡毒!小人!”緋糜的聲音由遠及近,眨眼的功夫,姜溫已經從外面施施然走了進來,除了帶進來一股子寒氣之外,還提了一個大包袱。
只是那包袱皮蘇夏至看得有幾分眼熟。
“夏夏,你相公真不是個東西!早知道我就不應該把他從牢裡放出來!”
姜溫非常幽怨的瞅了蘇夏至一眼之後,開始在廚房裡翻箱倒櫃:“還有好吃的嗎?跑了這麼遠的路,我早就餓了!”
“放那,別瞎翻騰!”蘇夏至吼了一聲之後,走到碗櫃前,把放在上面的篦子拿了下來,篦子上散放着一把手擀麪:“我婆婆回來了,所以家裡吃的素面……”
“我要吃肉!”阿溫在廚房裡狗一樣的吸着鼻子聞了聞之後小聲嘀咕道:“我還小呢,還在長身體,必須要吃肉!”
“你姐姐把你教的可真不賴!”蘇夏至賞了姜溫一個白眼之後,到廚房外掛着的籃子裡取了條醃肉回來。
“你終於發現我比你家的繡花枕頭強百倍了?”姜溫看見她手裡的肉頓時眉開眼笑起來,搖頭擺尾地跟在了蘇夏至身後等着吃肉絲麪。
“嗯,發現了。”蘇夏至低頭切肉並不看他:“你這臉皮比我家秀才厚多了!”
“呵呵!”閔嵐笙站在一邊看熱鬧,就是不走。如今聽見娘子的話馬上幸災樂禍地笑出了聲。
“哼!沒品位……”鬥不過人家夫妻兩個,姜溫提着包袱轉身離去:“知縣大人吶,麻煩您一會兒把面給我送屋裡去。本座今日公幹累了,手腳痠軟的狠……”
“呸!”看那妖孽又用了身份來欺負秀才,蘇夏至幾步走到門口,單手叉着腰大聲說道:“手腳痠軟哈?是不是連筷子都拿不住了?等下還得讓我家秀才餵你吧!”
“那倒不用。”走到屋門口姜溫停步,回頭對着蘇夏至笑得像朵花兒:“我嫌棄他……”
“……”閔嵐笙表無表情的望天,然後不言不語地走到竈臺邊上,往就要開了的湯鍋裡抓了把鹽……
……
第二日姜溫只留了封書信便徑自離開,這讓蘇夏至萬分的失落。
在秀才放衙的時候,她把姜溫留的信件遞給他看,閔嵐笙讀了一遍之後就愣了神兒。
“他不是說要月底再走的麼……”
“說的是啊。”見相公開了口,蘇夏至接茬道:“我還說過幾天炒了辣椒醬給他姐姐捎上一罈子呢,她肯定喜歡!”
“嵐笙回來了。”明澈聽見兒子說話的聲音,自己從東屋尋了過來。
“哎呀!”蘇夏至與秀才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說了這麼半天話,都未曾想起秀才娘還在東屋坐着,兩個人都沒有習慣這突然多出來的一個長輩。
“母親!”閔嵐神趕緊起身給明澈行禮,臉色尷尬:“我……我給忘了……”
“呵呵,不礙的。”明澈脣角一勾笑容淡淡的,一看便真是沒有生氣挑理兒模樣。
“做官累不累?我家裡人都說做官無趣的緊呢。”猛然地有了家,她一下子成了一大家子人的長輩,明澈也有些不適應。
“還好。”對於公務,閔嵐笙思忖着是不能和母親講的,就在腦子裡搜刮着可以和她說的新鮮事兒。
“哦,對了。”閔嵐笙終於想起一件事來,在他認爲是可以在家裡講的:“您還記得安靜擄了您去,關着您的那個院子麼?”
“記得,娘不是說人都死了,就要追究了麼?”明澈不解地問道。
“不是這件事。”閔嵐笙望了蘇夏至一眼說道:“今天安府的管家到縣衙去報了官,只說是安家別院書房中的字畫和孤本古籍全部失了竊,安府損失巨大!”
“啊?”蘇夏至吃緊的長大了嘴巴,與明澈的目光對視上之後,她又閉上了嘴巴,嚥下了想說的話。
“那書房裡的字畫娘見過,確實俱都是珍品!”明澈生在明家,從小見多了這些,別看她這十幾年過的顛沛流離,可仍是不把這些東西放在眼裡的,所以她說話的口氣只是就事論事,連一點惋惜的意思都沒有。
“縣衙的班頭過去查看了一番,回來稟報說:那些東西丟的蹊蹺,因爲窗戶緊閉,連門外鎖上的鑰匙都還被管家守着,屋裡更是沒有留言半點蛛絲馬跡……”
……
正屋裡娘兩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閒話,蘇夏至進屋去看了看還在睡覺的一一,側身坐在炕邊上她擡頭看着屋頂暗自想到:難怪昨天看那個包袱皮眼熟呢……我說他怎麼就自己滾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