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你三姐回來沒有啊?”蘇夏至一邊在廚房裡炒着菜一邊頭也不回地對着外面喊道。
閔家偌大的院子裡,一架紫藤開得正盛。
垂得層層疊疊的如紫色瀑布般的串串花朵讓整個院子都瀰漫着那種淡淡的香氣。
紫藤花下的石桌旁,坐得身姿挺拔的閔採悠身上白色的錦袍纖塵不染!
此時,他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拈着一枚玉質的棋子,其餘的三指如芝蘭般自然地舒展着,如此動作,他已經舉了有些時候,只是他眯起的鳳目中眼神還落在左手捧着的一冊薄薄地棋譜上而手中的棋子遲遲不肯落下……
思忖再三之後,他伸臂將指尖的棋子落在棋盤對面的星位上,粉脣輕揚帶着幾分洋洋自得地口氣輕聲說道:“這開局的定式真有意思,今兒晚上也不知姜溫舅舅回不回來,倒是可以在他身上試試手……”
棋譜,是在姜溫的房間裡搜出來的,這兩罐玉質的棋子是從閔嵐笙的書房裡偷出來的,閔採悠將這兩樣寶貝湊到一起不容易,他愛棋成癡,此時正自娛自樂的興起,哪裡能聽到他娘說了什麼!
“你耳朵讓狗叼走了?!”自己的話已經說了一會兒,外面還是隻偶爾傳來一聲清脆的落子聲,蘇夏至提着炒菜的炒勺快步走了出來,伸手就擰住了兒子的耳朵:“娘和你說話你到底是聽到沒有!”
“孃親啊……你好狠心吶!年年的耳朵這麼見天的被您擰着,我摸着都比兔子長啦!”
耳朵在母親的手中,閔採悠只得放下手裡的棋譜,隨着她的勁兒起了身,口中呼着痛,兩隻纖纖如玉的手掌卻向母親的腰上摟了過去:“孃親,您一發脾氣都不漂亮了……不要氣,不要氣,您有什麼話想對年年一個人兒說的,就說吧,我聽着呢。”
已經高過了自己肩膀頭兒的兒子又貼過來開始撒嬌,蘇夏至只好鬆了手。
低頭瞅着活脫脫生的就是個小秀才模樣的兒子口中油腔滑調的像極了隔壁家的老薑,她很有些苦笑不得!
在心底第無數次地感嘆過秀才的基因過於強大,她辛辛苦苦的生了一兒一女都完全隨了他之後,蘇夏至眼睛瞟向石桌上的兩樣東西:“等會兒你爹和姜溫舅舅就該放衙了,你趕緊把棋子和棋譜送回去,記住,一定要按照原來的模樣一絲不能差了!”
“那兩個人,長了毛比猴子都精明的……”
棋子是渭國的國師大人畢月卿親手送給閔嵐笙的。
畢月卿是名滿天下的圍棋大家,在渭國也是國手。
兩年前,閔嵐笙曾有機會與他手談一局,最後雖然以兩目半數落敗,但自那次對局之後,閔嵐笙對眼睛雙盲的渭國國師大人的棋藝和人品佩服的無以復加,並不止一次地在蘇夏至面前提起這個人。
這是絕無僅有的事情!
事後幾月,畢月卿特意差人給他送來一副玉石琢磨的黑白子,閔嵐笙大喜之下愛若珍寶,平時都是放在書架格子裡,不許旁人觸碰。
年年四歲開蒙,同樣拜在了簡玉的門下。
正好後來嬌嬌與樂樂姊妹們都已經長大,因此簡夫子身邊便只剩了他這麼一個學生。
初時,簡玉只是隨意的教授他一些琴棋書畫的入門功夫,誰知一教之下竟讓簡玉大吃一驚!
年年不但聰慧異常,能把他教授的東西一學就會,尤其是棋道,簡直到了天才的地步!
一本厚厚的棋譜,上面的十幾個定式加上由此展開的棋局,他基本獨自擺上個兩三次便可以覆盤,並一子不差!
如此幾年下來,棋力不弱的簡夫子現在再與閔採悠過手的時候,別說不敢再託大讓子,便是連執黑先行都要與他爭一爭,實在沒有了必贏的實力……
便是閔嵐笙與兒子過手也次次都下的驚心動魄,費勁的很!
現在的閔採悠雖然還不能算是大梁的國手,但絕對可以稱得一流高手。
還不到九歲的棋道高手,聽了母親的提醒,仰臉看了看天色,趕緊鬆了抱在她腰上的手臂,動作麻利無比的將棋盤上的黑白子按照顏色分裝在兩隻棋罐裡用棋盤託着往書房走去,腋下還夾着那本姜溫藏私的棋譜。
“還是孃親最疼我……”
蘇夏至才把收了汁的糖醋排骨盛在一隻大碗裡,年年小小的身子便又貼在了她的後背上,兩隻白皙的手掌交叉握在一起,讓她動彈不得。
“有點眼力見,沒見娘做飯呢嗎?留神燙了你!”蘇夏至口中數落着兒子,右手早就在碗裡揀出一塊肉多的被燒的紅亮的排骨來,放在脣邊吹了吹了,覺着涼了些才往身後小小子嘴邊送去:“嚐嚐鹹淡……”
“嗷嗚……”年年張開嘴,誇張地出聲,一口把那塊排骨上的肉咬進了口中,他一邊斯斯文文地嚼着一邊輕聲細語地說道:“是糖醋味兒的,這個,大姐最愛吃了。”
蘇夏至一手端着大碗,一手還拿着一根沒了肉的排骨,想轉身把碗放到桌上去,可身後還貼着個狗皮膏藥,她只能動作緩慢的轉了身子:“你說你爹怎麼個給你起了這麼個名字?年年,年年!還真是粘到身上撕都撕不下來……”
“呵呵!”年年貼在母親的背上,隨着她的動作轉了身,然後娘兩個,四條腿,慢悠悠地連在一起朝着廚房中間擺着的桌子走去:“我喜歡娘嘛,就想這樣粘着您!”
“等下你爹回來看見你這個德行,一準兒又得說你。”蘇夏至放下菜碗,扭了扭身子,還是沒能甩開身後的小尾巴。
年年生下來就很好帶,唯獨的一點讓蘇夏至頭疼不已:太粘人!
一般的孩子到了一歲便要和父母分房而睡,他都五歲多了還要天天鑽她的被窩……
最讓秀才不能忍的是,別家的孩子到了滿週歲的時候一般便會斷奶,而他的兒子,都三歲整了,還見天地盯着他娘子的胸脯流口水!
於是在某天夜裡,春心萌動的閔嵐笙在掀開娘子的被窩正想鑽進去的時候,忽然發現‘已經長大’了兒子竟又比自己先到了一步搶佔了娘子懷裡的位置,他拿出當父親的威嚴,一把將他從熱被窩裡掏了出來扔進了東廂房早就爲他準備出來的房間裡,並義正詞嚴地呵斥道:“太不要臉了!都這麼大了還粘着你娘……”
爲了這點小事,閔嵐笙竟然和兒子較上了勁,爺兒倆個天天在家上演玩貓捉老鼠的戲碼,晚上老的那個想方設法地要鑽進娘子的被窩,白天小的那個便用盡心思賴在孃親的身上……對此蘇夏至真是苦不堪言……
“三姐一會兒準和大姐一起回來。”如美玉般光潔地小臉在母親的後背上無線依賴地蹭蹭,閔採悠終於放開了手,端起桌上的一大碗排骨往正屋走:“今兒姜溫舅舅和舅母不回來,我聽早晨他家的管家說,城西的那家要做五彩魚絲……”
“吃貨!真真嘴大吃八方了!”刷幹勁了鍋,等着鍋燒乾好倒油,蘇夏至不忘編排姜溫兩口子幾句:“天天帶着小憂東遊西逛的,誰家做的好就往誰家去,這過的是啥日子啊。”
姜溫與褚謙謙的女兒大名姜無憂,這名字是做了外公的左相大人親自給取的。
蘇夏至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就不懷好意的笑了半天:“姜無憂?嗯,我兒子叫閔採悠,無憂,採悠……呵呵……”
自言自語間,院門敲響,小武趕緊從屋裡走出去開門,門外正站着面色蒼白的嬌嬌以及抱着孩子的顏夕,而一一則兩手扶着嬌嬌往院子裡喊了一聲:“娘,我們回來啦……”
“還真讓年年猜着了……”蘇夏至應了一聲,自顧自地在廚房裡忙活:“嬌嬌今天覺得好點沒有?”
嬌嬌與小胖子成親五六年了,如今纔有孕,正是害口的時候,每天都吐得昏天黑地,什麼都吃不下去,如此過了一個月,蘇夏至心急火燎地給還在外面跟着萬皇貴妃遊學的一一送了信,讓她回來照顧嬌嬌些日子。
“娘,想我了吧……”亭亭玉立的女兒進門就摟住了蘇夏至的腰,和年年一樣貼在她的背上撒嬌:“我可想娘了……”
“別扯淡!想娘不說早點回來?”身後的女兒已經生的比自己還高,蘇夏至聞着她身上傳來的淡淡的藥香,口上說得雖兇,心裡早就軟了下來:“這次出去的時間長,累不累?”
“是進山採藥去了,萬姑姑在山裡種了些藥材,有些是從外郡移植過來的,很少見的……所以就多帶待了些日子。”
一一說着話走到一邊洗了手,就要去接母親手裡的炒菜的勺子。
“用不着你。”蘇夏至躲了一下,眼睛往外一瞟,小聲說道:“你大姐這孩子懷的受罪,什麼都吃不下去,你給她診了脈了?”
Wωω¸ т tκa n¸ ¢○ “嗯。”一一點頭說道:“娘您不用太擔心,大姐身子不錯,我等下就給她開個調理的方子,讓她吃三副就成,等她月份再大一點兒,這孕吐就會過去。”
“唉,眼看着她瘦……”一一的話讓蘇夏至提着心的稍稍放下一些。
她一手帶大了三個女兒,去年臘月樂樂也成了親,被蘇奕娶回了杏花村,而一一又更着萬皇貴妃學醫,一年到頭在家的時間不多,平日陪着蘇夏至的就剩了嬌嬌。
經過幾年的經營,面中滋味在帝都已經又開了六間,老家種的辣椒做出的辣椒醬更是早就賣出大梁,現在連臨近大梁周邊的幾個小國都有了閔家辣椒醬的蹤跡!
蘇夏至身在帝都,卻把生意做到了各處,若說規模,可是一點不比皇后娘娘家的生意小。
只是她爲人過於低調,不顯山不露水地在後面掌控着閔家的生意,外人只道是閔家店鋪請的幾個掌櫃個頂個都是把好手會經營,沒幾個人真的相信如此龐大的生意的決策權竟是把持在一個女流的手中!
平日裡在帝都的店鋪裡巡視,都是嬌嬌陪着她,現在嬌嬌有了孕,小胖子又不在身邊照應着,蘇夏至便分外的擔心。
“娘,有我呢!”見母親不用自己炒菜,一一便又撲在了她的身上極小聲地嘀咕道:“萬姑姑得了消息,說簡夫子又偷着喝多了酒,聽說有一次醉的厲害,竟睡在了街坊家的門口,跟着他的童兒都擡不動夫子……還是天快亮的時候被影衛揹回去的呢!”
“沒聽說啊?”簡夫子平日溫文爾雅,說話辦事端方有禮,蘇夏至實在不能把這樣的他與躺在別家門口撒酒瘋的醉漢聯繫起來。
“哈哈!這樣的醜事夫子怎麼會讓它傳到您這裡來……”一一頭枕在母親的肩上,只覺得幸福的要死,她逼着眼輕嗅這母親髮絲上澡豆的味道,停了片刻才繼續說道:“可夫子瞞得了誰也瞞不過萬姑姑啊……”
“結果……”一一賊眉鼠眼的四下看了看,小心謹慎起見,她還是貼着母親的耳朵壓低了聲音說道:“結果,萬姑姑就讓影衛把簡夫子綁進山啦……”
“我前天夜裡還聽見夫子慘叫呢,聲音都變啦……”
“嗯?”蘇夏至回頭,詫異的盯着女兒:“萬皇貴妃不會打了簡夫子吧?”“那可沒準兒!姑姑最討厭他對人家好,而別人還不領情的!”
“光我就親耳聽到過幾次,姑姑說不許簡夫子貪杯呢,簡夫子不聽姑姑話,怕是要吃苦頭,”
“就爲了這點小事兒,可別把簡夫子給打壞了……”在蘇夏至眼中,簡玉是個明白的好人,自己的幾個孩子都是他教着,她真不願意他出點什麼意外:“我說這幾天怎麼給年年放了假,原來是被萬皇貴妃給弄進山了……”
這事兒,怎麼越琢磨越蹊蹺呢……
萬皇貴妃與簡玉的年齡加在一起快一百歲,這兩個人孤男寡女的……
不對,萬皇貴妃也是個男的!
這兩個人孤男寡男的湊在一起不是太奇怪了嗎?
猛然間,蘇夏至忽然意識到什麼,她揚了揚眉,沒再接閨女的話茬。
“娘。我早晨在市場上買了些才上市的桃子,已經洗了,放您屋裡了。”把帶給母親的水果送進了她的屋子,嬌嬌也進了廚房,纔在門口站住,便被蘇夏至轟了出去:“行了閨女,你還是外面坐着去吧,這裡油煙大,別又惹得你噁心……”
“大姐,來這裡坐。”年年遞了把蒲扇給嬌嬌,扶着她往花架下走:“娘做了糖醋排骨,是你最愛吃的!”
“我買了幾個桃子,放娘屋子裡了,你自己拿着吃吧。”
幾個姐姐都比年年大了很多,個個兒都寵着他,一致把這個小兄弟當做了小寶貝兒,年年在三個姐姐那裡可是能橫行霸道的!
“呃!”年年撇了嘴:“大姐再買了那綠油油的桃子就自己吃吧……”
“怎麼?”嬌嬌停住腳步不解地問道。
“那些桃子都還未成熟,硬邦邦的,咬一口比杏子還酸呢!也就是大姐現在喜歡這個……”
“哎呀,我說怎麼買了只我一個人吃!”樂樂略一思忖已然明白,自己現在有孕口味怪異,只想吃這些酸澀的東西,所以在買瓜果的時候專揀青的買,旁人自然無法食用了……
“你也不要吃太多。”幾個菜炒好,蘇夏至出了屋,顏夕趕緊過來給她見禮:“夫人,又是您一個人在忙……”
“不礙的。”伸手逗了逗她懷裡的娃娃之後,蘇夏至轉頭依舊對着嬌嬌說道:“酸的東西吃多了,對身子也不好。”
“知道了,剛一一就告訴我了。”眼瞅着自己也要做母親,樂樂對蘇夏至的話還是言聽計從。
聽了母親的話她馬上點頭應道。
“一一,‘天貺節’詩會的請柬前幾日就已經送來了,就放在你屋裡的桌子上。”
‘天貺節’,又稱曬書節或是曬衣節,是大梁比較重要的節日。
因此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都會有一些官宦人家或是大戶人家要在家裡舉辦幾場宴會,邀請門當戶對的青年男女參加,其目的很簡單:不過是爲了讓家裡的青年男女多一次相親的機會而已。
“今年娘收了幾份請柬啊?”
瞟了面無表情的一一一眼,嬌嬌笑着問蘇夏至。
自打一一過了十三歲,來閔家提親的人是一年比一年多!
尤其是在閔嵐笙升任了戶部尚書之後,正月來他家提親的人數更是到了人滿爲患的地步!
所以也難怪嬌嬌會這樣調侃她。
“今年邪了啊!”不等母親說話,年年已經接了口:“就太子府上送來一份請柬……”
“嗯?”進了母親房間,手裡拿着一個楞青楞青的桃子啃了一口的一一被酸的滿嘴都是口水,她呲牙咧嘴地說道:“就一張?你姐姐我今年怎麼就沒有行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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