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御心中一震,項淳這番話,讓他差不多已經能夠確定,當初自己那位老師所教授給他的,應該就是大道渾章了。
長期以來的氣息修行讓他內心只是稍稍波動了一下,就很快平復了下去,面上神情則適時多出了一絲驚訝,道:“既有大道渾章,那都護府中……是否也有修煉渾章之人?”
聽他問出這個問題,在座不少學子露出了好奇探究之色。大道渾章之說,讓他們無形中有一種與聞秘辛的興奮感和刺激感。
項淳沉聲道:“修煉渾章之人,早年被我玄府正統所打壓,已不剩多少,大略還有這麼一二人在外,並視我玄府我仇敵,不過這些自我等來應付,諸位君子方纔入門,現還不必去憂慮這些。”
張御一轉念,若是這樣,莫非自己那位老師其實是大道渾章的修煉者?只是假託了舊修的名義?
不對!
自己那位老師可不是隻有他一個學生,其餘人所用的修煉方式一直與新法無關,修煉得完全是舊時的功法。玄章、渾章應該只是新法內部的爭鬥,而他老師身爲一箇舊修,可能根本不在乎這種事。
儘管他此刻仍有許多疑問,可是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問下去了,不然可能就會引來懷疑,於是拱手一揖,道:“多謝先生解惑。”
項淳神情緩下,溫和言道:“不用叫我先生,玄府只有一位師長,那便是戚玄首,入玄府修道的所有人,都可算作是玄首的弟子,論關係,我與諸位君子之間只是同門,故你們稱呼我爲項師兄,或者項主事都是可以。”
張御再是一禮,道:“項師兄。”
項淳呵呵一笑,也是擡手回有一禮,“張師弟有禮。”待張御坐下後,他對着衆人道:“諸位君子還要有什麼要問麼?”
話音纔是落下,一名身材頎長的俊雅學子站起一揖,宏聲道:“學生白擎青,方纔見得道章之時,只覺冥冥之中,似覺有人傳道於我,得悟了不少道理,只是仍有些許不解之處,敢問項主事,既然閱讀那大道之章需用神元,可那神元又是何物呢?又自何處而來呢?”
項淳道:“這一問問得好,我輩玄修,修行之時有兩個根本,一是大道之章,此乃載道之器,二便是這神元了。”
他雙手微擡,手掌作一個對合之勢,道:“神元乃是精氣神之聚合,需我輩平時用心提聚,而神元越足,在大道之章上所能觀讀到的章印也便越多,只是你等需記住,一個人一生的神元是有數的,這在你一出身是便已註定,所以在閱讀大道之章時,每一個章印的選擇都要慎之又慎。”
張御聽到這句話時,眼眸深處有微光泛動了一下。
白擎青似是懂些玄理,聞言一陣驚訝,不解道:“據在下所知,大道應是無邊無限,無處不在,可神元卻是有限,那以有限窺無限,我輩豈不是永無見悟真道之可能?”
項淳頜首道:“你說的半分不差,以有限窺無限,確實無可能得見真道,但是大道玄妙,總有一絲缺漏,一線生機,一縷變化。”
說到這裡,他神情略顯肅穆,道:“你們方纔雖是見到了大道之章,也算入了修行門徑,可你們現在所看到的,只不過是大道之章的第一章罷了。”
“第一章?”
座下學子都是露出了訝色。
項淳緩緩言道:“不錯,你等若能從這第一章中尋到自身玄機之所在,則身軀必會經歷一次蛻變。等到舊垢除盡,渾身煥然一新時,自然先天自返,神元再生,那時便有資格去翻讀第二章了,而此時又是另一個起始了,直至你到下一個蛻變爲止,如此周而復始,層層而上,直至得見大道。”
座下有些學子聽明白了,有些則似懂非懂。
白擎青低頭一思,忽地擡頭道:“項師兄的意思是,大道之章需得由淺入深,一章接着一章觀覽,而在翻閱每一篇章書時,我輩所能取用的神元都是有定數的?”
項淳十分讚許的看了他一眼,道:“正是如此,故而神元既爲有限,又可爲無限。”他轉而望向衆人,聲音稍稍提高了幾分,道:“你們如今雖是入我玄府,可若是不能從大道第一章中悟得那縷玄機,那就依舊是肉體凡胎,與外間凡人也無甚區別。”
衆學子方纔接觸了另一個世界,不少人此刻正處在亢奮之中,有一種從此我不再做人的錯覺,然而項淳這番話,卻是給他們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白擎青深深一揖,道:“請教項師兄,我輩該如何去此凡身?”
衆學子一下反應過來,都是站起一揖,言道:“還請項師兄傳法。”
項淳語聲放緩,道:“如何觀讀大道之章,自有一定規矩在內,需有師長指引,不可任性胡爲。你們現下所需做的,就是先下去休歇,稍候自有人會來指點你等具體修行事宜。”
張御看的出來,項淳今天說的只是比較淺顯的東西,具體的東西恐怕需要在後面修行中再慢慢接觸瞭解了。對殿上一禮之後,他就與諸學子一起,在一名助役的帶領之下沿着殿閣一側的迴廊往外走去。
項淳則站在殿臺上方不動。
片刻後,一名目光銳利,面色陰沉,同樣身着道袍的男子邁着有力步伐走了過來。
項淳道:“王恭師弟,你覺得新入門的這些同門如何?”
王恭沉思片刻,道“我觀此中,或許只二三人可能有所成就。”
“不妨說說。”
王恭道:“一個是那位張君子。‘大道玄渾乾坤載……’他感慨了一聲,“只看他上來就便問此一句,就知他胸中氣魄格局了。”
項淳點了點頭,道:“王恭師弟還是看得那麼準。”
王恭又道:“這裡另一人,當數那位鄭小郎君了,他是第一個站出來發問之人,卻不去提及自身,反是先是關心他人安危,卻也是個有大胸懷的人,我們玄府正需要這等人。”
項淳不置可否,道:“還有麼?”
王恭一想,道:“還有麼,就當屬那位白君子,他天資不差,可惜太急太傲,什麼時候他能做到正視自身,那又是一個修道種子。”
項淳笑道:“但凡是人,皆有缺點,我等向道而行,纔可將此等缺漏穢惡一一剔除。”
“可是他們還來得及麼?”
王恭轉過身來看着項淳,神情略顯沉重道:“我們……還撐得住麼?”
項淳神色不變,道:“王師弟多慮了,有老師還坐鎮玄府,有什麼可以擔心的?幾十年都這麼過來了,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王恭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方纔在玄府轉了一圈,似未見到許師弟?”
項淳語氣自然道:“你也知道他的脾氣,是個閒不住的人,說不定又去哪裡散心,或許過兩天也就回來了。”
王恭道:“是麼?恰好我這幾天我這裡有點事情,亦要出去一趟。”
項淳呵呵一笑,道:“那王恭師弟可要早去早回,如今外面可是不太安生。”
王恭衝他拱了拱手,就大步離開了。
項淳直至其人身影消失不見,這才從殿臺上慢慢踱步下來,朝着事務堂方向走去。
諸學子從大殿之中出來時,不少人還是有些神情恍惚,有一種格外不真實的感覺,可是等回過神後,他們很快就變得欣喜激動起來。
雖然項淳說過,若是修煉者止步於第一章,那麼就只能是一個凡人,可是現在他們正處於意氣風發的時候,沒人會認爲自己會是其中的那一個。
忽然一陣大風吹來,將衆學子衣冠捲動,頓感到一陣微涼。
他們透過城臺大門看過去,外面是空曠的大地和天上漫動的烏雲,偶爾撕開的隙縫中,卻有白茫茫的天光灑下。
要下大雨了。
“奇怪,近來好像雨水變多了?”
“是啊,也是好多年未見了,聽聞洪河水勢這兩天也是大了許多。”
諸學子在嘀咕議論之中,一路跟着那名在前引路的助役,一直來到了殿閣東南角一片林苑之內,這裡有着連排精舍,周圍遍栽松柏花木,環境清幽怡人。
助役告訴諸人,可先在此選擇一間精舍宿下,晚些時候自會有人過來傳授法門,不過有誰若是此刻要想離去,玄府自也不會阻攔。
諸學子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當然不會中途放棄,在相互謙讓了一番後,就各自選定了居所。
因爲這裡以後都算同門了,所以在安頓下來後,相互之間都是試着熟悉。而大多數人都是過來先與這次相對露臉的張御、白擎青二人攀交情。
至於鄭瑜,因爲人看起來很弱小,年紀好像又不大,所以被他們主動忽略了。
張御現在雖然與衆人算是同門,可因爲他的原本身份非是學子,而是輔教,再加上他神采懾人,所以這些學子對他心存敬畏,怕在他面前說多了失禮,只是上來與他打個招呼就走開了。
白擎青那裡卻是不同了,他很是擅長與人打交道,本人又知曉不少玄理,很快與諸人熱絡起來。
張御沒心思在外多談,正準備迴轉精舍中時,卻見鄭瑜了走了過來,後者對他一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張輔教,能問你一個問題麼?“
張御點頭道:“自然可以。”
鄭瑜擡起頭,雙目閃亮的看着他,道:“那天在學宮之外,遞上自薦拜書的那位,是不是就是輔教?”
張御本以爲他會問一些修行上的疑問,沒想到關心卻是這件事,不過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承認道:“是我。”
“真是的輔教麼?”
鄭瑜眼中滿是崇拜的光芒,他想了想,認真道:“輔教,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他又是規規矩矩一揖,就歡快的跑開了。
張御看了看那離開的身影,思索了一下,就過轉頭來,幾步上前推開門戶,進入了精舍,合上門後,坐到榻上,就開始了今日的呼吸調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