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糾說出自己的想法後,張御並不覺得意外,從對方一開始願意坐下和他好言相談的時候,他就差不多已經猜到了對方的來意。
而這件事找上他的原因也很簡單。
之前他與唐馳一戰,不但確立了他在學宮中的地位,獲得了一定的聲望,同時也展露了他自身的實力。
更重要的是,唐弛作爲洪山道派派主鍾烈的師弟,就算有人能勝過其人,往往也會忌憚這位的背景,不敢得罪,而他看去卻並不在意。
除了這個,他還是自海外都護府歸來的玄修,與青陽所有的道派都沒有任何牽扯,這對對方來說,無疑是一個合作的上好人選。
他思索了一會兒,纔看向鄭糾,道:“鄭司查,如果你要讓我與你們檢正司合作的話,那麼我要需要獲得一樣東西。”
鄭糾露出瞭然之色,道:“張士君,我們檢正司只負責揪出那些被魘魔沾染的人,對於在此過程中獲得的任何東西,我們不感興趣,也不會去過問。”
這其實就是暗示,在查驗之中,無論你從那些修士身上或者道派那裡得到了什麼,你都可以拿走,他們以往也是依靠這些條件來拉攏修士投靠的。
張御搖頭道:“我說得非是這些,我需要的是一個法理,或者說是一個名分。”
鄭糾一想,道:“可以,這不是什麼太過難辦的事情,張士君你夏士,本就有入府參議之權,無論是‘洲府’還是‘軍府’,我都可以替你上報引薦,讓你獲得一個合適的身份。”
張御淡聲道:“不,我身爲玄府玄修,無論是軍府還是洲府,都不足以給我這個法理。”
鄭糾擡頭似有些不明白,可過了一會兒,他眼瞳微凝,道:“張士君指的是……玄廷?”
張御看着他道:“不錯,我記得檢正司的設立應該就是得了玄廷所許,所以你們要找我合作的話,那麼我同樣需要得到玄廷的授準。”
鄭糾坐在那裡好一會兒,纔開口道:“好!我可以試一試。”他站了起來,對着張御一抱拳,“有消息了,我會派我的人再來找士君的。”
張御也是起身,還有一禮。
鄭糾吩咐手下人把這裡收拾一下,再對張御一點頭,就帶着自己的人離去了。
張御看着那艘形若蜈蚣的飛舟遠去,心下轉着念頭,道派的問題,實則就是玄府的問題,若是玄府內部理順了,也就沒有道派什麼事了。
這一回若真是能得玄廷授準,那麼他不但擁有了法理,同時也能佔據大義名分,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幹涉那些道派,到時候鄭糾與自己合作,就不是檢正司居於上,而是由他來主導此事,由檢正司來配合他行動了。
鄭糾過後想必也是能認識到這一點的,即便他看不出,他身後的人也當能看明白。
不過對方如果腦子還算清醒,那麼應該很清楚,在當前的局面之下,修士的問題只有讓由修士自己來解決。這樣不僅法理上站得住腳,而且也不用怕會留下什麼後患。
鄭糾坐上飛舟後,就一直沒有說話。
從副這時問道:“司查,那麼多人,爲什麼非要找這位呢?”他們麾下也有不少投靠過來的修道人,這些人中,有一些實力也算得上可以的。
鄭糾道:“因爲他們不值得信任,主事以前用過他們,可這十幾年來仍是沒有解決問題,與其用他們,我還不如用外海歸來的那批修士。”
從副道:“只是他們的實力差了一些。”
鄭糾道:“所以像這一位實力和身份都是合適的人就很少見了。我們需要一個破局的人,在眼前的情形下,我們也只有他可以選擇。”
此刻地面之上,站在遠處的中年男子看着鄭糾一行人離去,吩咐了身後的護衛一聲,讓他們留在原地,自己走了上來,對着張御揖禮道:“在下狄崇。”
張御擡手還了一禮,道:“張御。”
狄崇笑了笑,讚歎道:“我方纔在外見到張先生的作畫,捉聚靈韻,有神氣蘊其中,當真是生出一股觀景不如觀畫之感。”
他對評價那副畫的評價甚高,張御對此倒沒有什麼謙虛的,身爲修士,能作出這樣的畫是很正常的,這是因爲他向裡投入了自身的心意,且又將本來景物之中最爲精彩的一部分提煉了出來,將之主動擺在了人的眼前,常人觀去,生出這種感覺毫不奇怪。
狄崇與他攀談了一會兒,才知他此回是出來遊覽風光景物的,笑道:“我是望州人,望州山川秀麗,在諸州之中別具一格,張先生以後若是到望州來遊玩,可來尋盛郡狄府尋我。”
其人分寸把握的很好,再聊了一會兒,留下了一份自己的名刺,便就客氣離去了。
張御看了看手中的名刺,見上面是一個天夏古體所寫的“狄”字,若有所思,將之收入了袖中。
他並沒有因爲鄭糾的到來而影響心情,又去了半瓦湖邊上游覽了一圈,到了傍晚時候,這才乘坐來時的馬車回去。
在接下來幾天內,他帶着青曙、青曦二人去往各州勝景遊玩,他每到一個地方,都會留下一副畫作,青曦每次都會幫他小心收好,準備回去裝裱起來。
到了第八日,他來到了位於涵州的玉璧龍泉之外。
這口泉水的泉眼位於山巔之上,每到夜晚,在漫天星光照耀之下,山壁就會變得通透無比,把裡面遊動的一整條泉水的身影都會映照出來。
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條由星光組成的長龍在那裡舞動,分外壯觀瑰麗,而到了晝夜交替之際,泉眼生霧,沖天而上,如這一條被困山間的長龍終於破縛而出,遨遊天際,望去更是如夢似幻。
張御站在遠處,對這一幕奇景觀望了許久。
青曦好奇問青曙道:“先生這次爲什麼不作畫?”
青曙想了想,道:“先生說過,他作畫,心境需與景物相呼應,先生這次不作畫,可能是心境還未到吧?”
青曦似懂非懂。
張御這時轉身過來,道:“青曦,下一處你安排的是哪裡?”
青曦聽到這個,立刻喜孜孜迴應道:“先生,下一處我們去蒸雲山,順便在那裡品嚐松子糕和火蒸肉,然後轉去繡天橋的高龍門喝魚頭湯,先生興致好的話,順便還能在那邊垂釣半日,晚上再乘坐飛舟出發,順利的話,不到天亮我們就能返回開陽學宮了。”
張御點頭道:“就按你說得安排。”
這時他腳步一頓,望天中看去,就見一駕寒江蟲朝着他們這裡飛了過來,到了近處之後,在三人面前緩緩停了下來,自裡面出來一名身着黑袍,頗爲精幹的年輕男子。
張御一眼認出,這是那天跟隨在鄭糾身邊的從副,後者走了過來,對他一抱拳,道:“張士君有禮,在下於朝,上次我們應該見過。”
張御還有一禮,道:“於從副。”
於從副放下手,一板一眼道:“張士君,鄭司查讓我來和你說一聲,他已是將士君的事報了上去,上面也是同意了士君的要求,但是要上報此事,我們卻需要張士君你的拓玉。”
張御點了點頭,自袖中取出了一枚美玉,交到對方手中。
這種拓玉一般只掌握在玄首手中,在離開東庭之時,他特意帶了幾塊出來,裡面所印拓的,實際上就是他在東庭玄府時的過往評述和記錄。
當然,身爲上一任代玄首,他的評述主要由繼任項淳所錄,都是如實寫就,並無什麼太過誇張的地方。
這東西上有他當初擔任玄首時的玄首印拓,除非在玄府之中身份高於他的人,否則是無法看見裡面內容的,不過其中並不曾涉及到他具體的修煉信息,所以也不用怕泄露什麼。
於從副伸出雙手,小心拿了過來,放入了一隻事先準備好的玉匣之中,隨後對着張御再是一抱拳,就重新乘上寒江蟲飛去了。
張御心思一轉,鄭糾動作很快,看來其背後的人也是不願意再等下去了,若是真能得到玄廷授準,那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消息。
於從副帶着東西離開後,就往回飛馳,只是方纔出了涵州,卻忽然有一道亮光過來,前方一下變得什麼都看不清了,他神色一變。
寒江蟲晃了幾下,最後在一片碎石灘上前停了下來,於從副自裡走了出來,他神情難看的看着站在前方一名藍袍道人,低喝道:“你瘋了麼?”
那道人看了他幾眼,道:“你來涵州做什麼?”
於從副哼了一聲,道:“與你無關。”
那道人悠悠道:“是與我無關,不過我想提醒你一句,記得你自己的身份,有什麼事情及早報給我們知曉。”
於從副臉色變了幾變,抓緊拳頭道:“不用你來多嘴,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那道人道:“那就好啊。”他身上光芒一起,一閃之間,便就消去不見了。
於從副回到了寒江蟲中,不過這個時候,他臉上的憤懣,咬牙切齒,還有悔恨不甘都是一下收斂了起來,眼中反而流露出一絲不屑與譏嘲,他伸手一按玉臣,寒江蟲再度飛起,很快沒入了雲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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