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御聽了方道人這一番話,卻是道:“方上尊說錯了。”
方道人笑道:“哦?錯在哪裡?”
張御道:“諸位同道能在上層修行,能得上層清氣灌溉,能得享永壽,那正是因爲他們是天夏的一份子,當初之許諾,也正是出於這一點。這長久下來,諸位能不染塵俗,不理外世,能得如此,全是因爲天夏上下一直在外維護諸位同道。
而如今天夏有危,身爲天夏修道人,難道不該出力相助麼?若是隻願收取利處,而不願維護天夏,那麼天夏又爲何要庇佑諸位呢?”
方道人道:“這話說得不錯,但我輩之所以能有今日之享,那是因爲以往都曾立過功勞的,接受的也並不是天夏的施捨。”
說着,他又笑了一笑,“而且方某也不諱言,人心向來偏私,在諸位同道看來,該付出的早已付出,反倒是天夏要求他們出山,是違背了當初之許諾。”
張御搖頭道:“方上尊此言之中仍是有誤。”
“哦?如何說?”
張御道:“諸位同道總以爲天夏要奴役驅用他們,可實際上,有許多人是想岔了,天夏與諸位同道之間從來非是對立,而從來是互利共存的。
玄廷要諸位同道爲天夏出力,也並非爲了玄廷而考慮,乃是爲了所有天夏生靈考慮,更是爲了諸位同道考量,因爲諸位同道亦是天夏之人。
而今之天夏,釐定諸序,使上進之路得通,人人都可存身於規序之內,比之以往宗派林立之時何勝百倍,諸道自有其付,也自得有其享。
故此並非強迫諸道,而是請天夏之人一同護我天夏,天夏子民在其中,所有天夏修道人亦在其中,此中沒有上下高低之分。”
方道人微微一笑,道:“張廷執今日倒是談了一番大義。”
張御看他不同,道:“人各有所不同,方上尊若是不願意談義,但我們便來談利。”
方道人來了一點興趣,道:“利又何解?”
張御道:“天夏並非是一味要求諸位同道付出,亦是有所回報,並向來是有承責之人得其利,此回元夏威脅在前,保全天夏就是保全天夏之利。元夏覆我,是爲了捉拿終道,然而我若覆滅元夏,則我替去元夏,亦能得見彼端。
但等那時候,先得觀睹大道之人,則必然是爲玄廷出力付託之人。諸位避世不過爲修道,而有見得彼端的機會,卻是不願去求,那麼到底是在求道,還是在求生?
若是諸位堅持避世不出,也是可以,恐到時候非但不義,也無其利。便連乘幽派避世,也是爲了求得上法,而諸位屆時又能得到什麼呢?”
方道人聽到這裡,不由擡起手來,輕輕鼓了鼓掌,道:“張廷執說得有理,義利兩面都是讓你們說到了。讓方某聽着都覺得有道理。”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不過方某今天請兩位到此,也是因爲有一個解決之道。自認可以不用勞煩兩位廷執大費周章,也可能解決玄廷之困擾,可謂是一舉兩得,兩位不妨聽一聽方某的意思如何?”
武廷執道:“既是受方上真之邀到此,那便是爲了一聽方上真的建言的。”
方道人點了點頭,道一聲好,他看向兩人,道:“此事說起來也是簡單,方某有把握讓所有同道入世爲天夏效力,而且不必玄廷再是操心此事。”
武廷執看向他,道:“可問一下,道友具體準備如何做麼?”
方道人道:“無非是勸說罷了,兩位廷執,我問二位一句,玄廷除了知曉這些同道的功法名姓,門人弟子的數目之外,餘下又知道多少呢?但是方某不同!”
他點了點自己,“方某與他們相處數百載,卻是對每一個人都是知之甚深,每一名同道的喜好,每一名同道的長處,每一名同道的想法,都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所以能做到有的放矢,能做到眼前玄廷做不到的事情。”
他又一笑,道:“不過方某做此事,卻也是有一個附帶條件的。”
武廷執沉聲道:“不知方上尊的條件是什麼?”
方道人笑了下道:“也是簡單。”他身軀微微坐直,看向兩人,目光生光道:“玄廷要許我一個廷執之位。”
武廷執沉默着沒有回答,只是他向張御傳聲道:“張廷執,這件事另有源頭,我們不如今次先回去商議?”
張御一轉念,既然武廷執與他這麼說,想來也是有所考慮的,便回言道:“也好。”
武廷執於是對方道人道:“方上尊當是知曉,廷執之位需玄廷共決,需首執首肯,故尊駕之要求,我等需先知會首執和諸位廷執知曉。”
方道人輕笑點首道:“這是自然,方某也知這是大事,總要由玄廷決斷的,方某在這裡等着迴音,不管成敗,都不會有所怨懟。”
下來三人不再談論此間之事,而是談了幾句道法,待面前一盞茶飲盡之後,武廷執與張御便從此間告辭出來,坐回了飛車之上,而後縱空歸返。
在歸途之上,武傾墟先是開口道:“這位說能解決事機,倒也不算太過誇口,這些潛修同道之中,嚴道友向來不問外事,尤道友只喜陣法,反是這位最是最熱衷於結交同道,且若算修道年月,這位也在多數之人,與諸人的師長前輩稱得上故舊,多少也要賣他一些情面的。”
張御想了想,道:“方纔武廷執說,這位要當廷執之事另有源頭,不知這又是如何一回事?”
武廷執道:“當初我天夏渡來此世時,這位曾經一度活躍,後來亦是他帶着一衆潛修真人一同對抗天外宗派,功勞是有,可是此事過去之後,他便向玄廷提出要一個廷執之位,不過莊首執卻是沒有答應他,只言可以安排去往地方鎮守,若是能鎮守數十上百載,那麼論功拔升。然而這位顯然不願,聞此之後,直接回去閉關了。”
張御微微點頭,通常所有廷執都必須在各洲宿有鎮守之功,或者立下過奇功,否則哪怕你是摘取上乘功果之人,都不會讓你一步登天。
但此中也不是沒有例外,比如風道人,不過這顯然是出於大局考量,爲的是鼓勵整個天夏不知多少玄修,不能按常理去看。
而莊首執婉拒其人,除了規矩之外,恐怕是還有什麼其他考慮。
武廷執道:“後來莊首執論功之時,因這位還是立下功勞的,所以沒有忘了,故是對其賜予玄糧以作補償,兩百多年時間也不曾有過間斷,這般其實與廷執所得也大差不差了。
而在這位潛修之後,後來也就未提此事。但是到了前番我諸派征伐上宸天之際,徵召各方修道人助戰之時,尤道友和嚴道友都是應邀而出。然而這一位卻是提出,唯有給他廷執之位,他才願意出力助戰,莊首執依舊未曾應允,故是這位也沒有露面。但在大戰之後,莊首執便將原來許予其人的玄糧罰沒去了。”
張御道:“莊首執並沒有做錯,拒絕玄廷徵召,還以此爲條件索要職位,若按御之意,那應該懲以重罰,莊首執事後僅只是罰去玄糧之利,而未曾另行處置,看來已是顧念其人以往所立功勞了。”
武廷執沉聲道:“只是今日,其人現在卻又要求廷執之位,看來仍是不肯放棄原先之念,便看陳首執如何看待此事了。”
張御思索了一下,沒再多言。
飛車不一會兒就回到了清穹之舟深處,兩人下了飛車之後,便來那一方空域之內尋到了陳首執,並將此事敘述了一遍。
陳首執道:“武廷執如何想的?”
武廷執道:“武某以爲,要是事機能夠在眼下解決,那也不妨讓他解決,因爲元夏之事纔是第一位的,餘者可以先方一邊,一切可待擊退元夏之後再議。不過礙於玄廷規矩,我可許他一個暫行廷執的權柄,若是他有所不妥,那麼也可以隨時摘了去。”
所謂暫行廷執權柄,那是一旦戰時廷執若死傷過多,人數少缺,或者在商議一些重要事機時,讓功行出衆的玄首暫列廷議,若是做得好,則成爲真正廷執,若是做得不妥,則是可以廢除。不過這一條規矩自有天夏以來倒是還從來不曾用過。
陳首執看向張御道:“張廷執的意思呢?”
張御道:“御以爲此人不會同意這個意見,此人對玄廷廷執之位頗有執念,不會只接受一個可被挪去的虛位。再則而觀此人之過往,明明有能力,卻又不肯入各洲宿鎮守,說明此人要得是權柄,而不是職責。
而這一次,一旦天夏戰勝元夏,便可能得窺上道,那麼此人更不可能退讓了。”
若是戰勝元夏,上道真的有所顯露,那麼身爲廷執,肯定是近水樓臺先得月,這人怎麼可能放棄?
而且還有一點他沒說,此人若是裹挾此事入廷,隱隱然就成了這些雲海潛修道人的領頭之人了,他記得以往也不是沒人動過這方面的心思,這裡定不能放任。
陳首執沉聲道:“以往莊首執曾拒絕此人兩次,若是問我,我之回答亦是回絕,此人與我道念相異,縱是功行足夠,也不合入我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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